这种深闺里的玩笑话是怎么传到他的耳朵里的?
我仔细回想那天的情景,想的脑子发胀也没想起来她说这话时究竟有什么人在场,但既然是深夜,又在她寝宫内,自不会有外人在,那么听到这话的只可能是她身边的侍女!想到这,我禁不住浑身发抖:这才多久,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进了披香殿!
李少冲不久就被逐出了落髻山,李久铭亲自去跟他谈的,他告诉李少冲你写的那篇东西我拜读了,雄文大略,字字珠玑。不光我喜欢,教主也喜欢,可清议院那帮老顽固们不喜欢,现在是一片讨伐之声啊,有人骂你哗众取宠,故作惊人之论,有人骂你不学无术,难堪大任,更有甚者竟说你暗含谋反之心!你看吧就在今早,韦千红联合一干元老,逼着教主当庭严斥了顾右使。
李久铭知道自己再怎么撒谎,李少冲也不可能来找我求证。他那时正春风得意,以为当前就是以后。李少冲羞愧万分,就要自请辞去铁心堂副堂主之位,上表向杨清请罪。李久铭自然不会让他这么干,他看的出我对李少冲还是维护的,把李少冲赶尽杀绝,我会恨他,对他也并无一丝一毫的好处。他的目的只是把李少冲赶出落髻山,断我的臂膀,给我一个教训,让我更加听命于他。
李少冲被贬去陇西做了护军使,那年秋天是天火教掌教之神烈火大神降世的祭日,烈火大神之于天火教,类似于释迦摩尼之于和尚,三清之于道家。大神祭日,教中将有数千人赴西域吐火罗国旧址朝圣,按常例风衣府要派一名护军使前往陇西坐镇,确保朝圣者通行顺畅,一路平安。护军使论品级与各堂堂主相仿,但内外有别,一般不以正堂堂主充任,李少冲那时是副堂主,去做护军使正合适。
李久铭跟他说:“你此去,有三好:一可免是非,二可攒资历,三可建功业。”前两个都好理解,最后一条,他向李少冲解释说:“陇西大当家马千里与右使有旧,你只消带上右使的一封信去,天大的事也成了九成分。”
李少冲第二天就收拾了行装下落髻山往陇西去了。
李少冲走了,帮不上我的忙了,但他的忙我还得帮,不为别的,只为我自己。我本不是一个争强好斗的人,李久铭那样欺凌我也忍着、让着,但现在我走投无路了,这样的人你让他一步他恨不得进两步,把你硬往死里逼。忍无可忍,何须再忍。
我帮李少冲的第一个忙,是完全同意了他挑选的随行人员。他挑的那几个人都是跟他一起在石料场受过难的,他在落髻山能认识的也就这些人了。所谓患难见真情,在这个虚伪的地方,人人都戴着一副面具,要看穿一个人的内心谈何容易呢。我想他这么做是对的。于是就不经李久铭同意直接照准了他的请求,至于杨清那儿,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这等小事她是没时间去管的。
我帮李少冲的第二件事是送给了他一个美人。
柳絮儿是柳长卿的孙女,柳长卿做过三十五年的天火右使,晚年被教主杨虎毒杀。在他当政期间曾废立过三任教主,权势熏天,故旧遍天下,他死后,他的党羽遭到最大程度的清算,但近年‘柳党’残余死灰复燃,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我想如果柳絮儿这样的女人落在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手里,那他真要寝食难安了,但李少冲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他得到柳絮儿定能如虎添翼。
柳絮儿此刻还只是披香殿里的一个普通的侍女,披香殿的侍女说起来高贵,实际上不过是教主身边的仆役,执掌洒扫、饮食、灯烛、衣裳之类的杂事。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美貌,让我在向杨清回事时一连几次走了神。这么些年来我见过的女人也不算少了,美丽的如江南太仓的王妍,那真是美的倾国倾城,美的不可名状;大姐年轻那会也算的上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吧,但她们与柳絮儿比起来都稍减了几分颜色,即便是无瑕如果抛去感情的因素,我认为仍然是不如柳絮儿的。
我的失态没能逃过杨清的眼睛,当晚她就让人把柳絮儿背进了我的书房。
她早说过要犒赏我一个女人,天火教教规里禁止男女结合,如同丛林和尚们禁止接近女色一样。和尚们为了遵守规矩,干脆禁绝和女人来往,但落髻山上的男女是混居杂处的,结果就凸显出这条教义是何等的荒唐混账。但天下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你一面骂他荒唐混账,一面又得老老实实去遵循它,即使是教主也不能例外。
送柳絮儿来的侍女就跟我说这是教主赐予你的书办,你谢恩吧。教主所赐,我当然要谢恩,但我不愿接受她,不是我清心寡欲,也不是怕她嫉恨我。我是怕自己糟蹋了她,真的,这个女人落在我手里算是明珠暗投了,她若在李少冲手里呢,我相信她一定会是个宝贝。
第二天,我去向杨清禀报说,请教主把这个女人赐给李少冲。我怕她误会就解释说值此混沌之际,多一个人效忠,就多一份把握。这话让她感到无比惊讶,她盯着我的脸瞅了老半天,才说:“人是你的,你不喜欢,随你送人吧。”
披香殿的侍女被誉为是教主的眼睛、耳朵和鼻子,这话倒是一点不假,这些人与教主朝夕相处,无不忠心耿耿。她们一日在披香殿待过,将来不论在那,都心系落髻山。
李少冲是个聪明人,他立即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他很懂得利用柳絮儿,利用她取得了柳党和杨清的好感与信任,为他和陇西党的崛兴打下了第一根桩基。
帮了李少冲,我觉得也该帮帮自己,我想我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为杨清现在的弱势。我的价值在于我能给她施加别人不能施加的影响,她如果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那就显示不了我的重要。反之,李久铭就不得不仰仗我。此外我必须除掉李久铭安插在杨清身边的眼线,如果他能直接知道杨清的一举一动,要我作甚?
第一件事急不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我现在必须而且能做的是第二件事。
我向杨清建议裁汰一批披香殿侍女,理由是今年滇黔大旱,关中又逢兵灾,加之荆湖总舵名存实亡,今年供给落髻山的钱粮一定大受影响,虽然还不至于影响中宫监的用度,但值此艰难之际,教主能与民同甘共苦,一定会得到全体教众的拥戴。
她听了很高兴,清议院的元老们也赞同我的提议。中宫监内部虽然有不同的声音,但有黛眉丽的支持,其他人我完全可以忽视。黛眉丽已升任副掌宫兼任披香殿主事,正一心想清除异己,此等机会她如何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