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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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启南成了我们联系外界的桥梁,他像我一样是拭剑堂的闲子,背景干净的任谁也不会把他跟拭剑堂联系在一起。他因四处为我奔走呼号,渐渐也有了仁义之名,不过我想他即便能接替我,也不大可能有“仁义剑”的美名。那三个字因我之故,怕要臭名远扬了。

  拭剑堂是不会让我有事的,因为我的任务才刚刚开始;洪湖派呢,为了面子也不会让我有事。在囚禁我的小院内外,三股势力——拭剑堂、洪湖派和姑苏陆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拭剑堂在暗,段世嘉是以见证人和中间人的面目出现的,因此他能离我最近,他能坐在屋中陪我饮茶下棋,而陆家的人和刘青发就只能呆在左右厢房。他们也喝茶,喝的着急上火,越喝越渴。

  出了这档子事总要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我想外面现在一定闹翻了天,这从左右厢房进进出出的人可略窥端倪。但段世嘉不说,我就不问。事不由我,问也白问。

  我们照旧饮茶、下棋,喝酒、吃三鲜火锅,再饮茶、下棋,喝酒、品竹笋烧腊肉。如此,一日又一日,终于有一天,东厢房里发出一阵激愤的躁动,陆家一个家臣跳到院子中间,指着正房破口大骂:“顾枫,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越骂越激动,就要往上闯,同伴拖住他,小平山的人堵住他,就又发出拔刀拉剑声,脚步杂沓声,吼叫声,乒乒乓乓厮打声,惨叫声。

  终于有人把他抬走了。

  抬走他的那一刻,我恰巧落下制胜的一子,段世嘉把满把的棋子往盒子里一丢,一身轻松地说:“都结束了。”他站起身来感慨万千地向我说:“老兄,善加珍重吧。”

  我吁了一口气,心里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按预先设计好的,我将被流放到海外孤岛,终身不得还回中土。表面上看起来这是洪湖派与九鸣山庄实力相等,互相妥协的结果,实际则是拭剑堂一手包办的。我想以清河师兄的精明,怎能善罢甘休呢。要堵住他的嘴,小恩小惠可行不通。果然,他得到了几样梦寐以求的大礼:首先是朝廷承认了他编练的洪湖乡军的确是保境安民的义军,并授命他节制诸军;其次,推举他为黄山论剑十杰之首,一夜名满江湖。

  前一份大礼既实惠又好看,拿着还不扎手。后一份大礼好看实惠,但拿起来就不那么顺手了。他做十杰之首,别人不说什么,但肯定有三个人会不服:张默山、李佩红和无瑕。陆云风会不会不服气呢,不好说,多半会吧。

  张默山,虽然没有参加光明顶论剑,但并不表示就不能名列十杰,努力和结果原本就是两回事,就像你参加了论剑,又排名前十,依然可能被排除在外一样。

  李佩红的退出是迫于堂里压力,原因还是老掉牙的平衡策略;我呢,我若不退出,那退出的必定是陆云风,谁让九鸣山庄已日暮西山,再无让人心动的利用价值了呢。

  张默山不服,因为他是隐三仙共同的弟子,天纵英才,如何能埋没?他跟朱早又不一样,朱公子笃信老庄,遇事不争,来晚了,人家给他一个席位,他除了诚惶诚恐还有感恩戴德,至少表面上让人感觉是这样。张大侠却不同,即使错在自己,他也要理直气壮地去争去抢。

  无瑕呢,她不服的原因当然是她觉得自己的武功并不输于苏掌门,前番因为我让了一步,此刻没有了顾忌她岂肯俯首迁就?

  因为有人不服,清河师兄的这个十杰之首就做的十分尴尬,于是就有人在背后撺掇他,说与其受这窝囊气,不如找个机会把他们约出来,用剑跟他们讲讲道理。青烈替他回答那些人说:“舌头是他们的,嚼舌无非是浪费点口水,你若较真却是劳神费心,何苦计较?”

  在我离开徽州的那天,拭剑堂送给洪湖派的第三份大礼也到了,江南四美人之一——海宁朱家小姐朱雨菡下嫁青烈为妻。朱雨菡那年二十二岁,享四美之名有四年了吧,她成名之时正是大姐退隐花场下嫁陆云冈之日。

  押送我的队伍有三方人马:洪湖派的刘青发、陆家的陆云义,钟向义和段世嘉。

  那天徽州飘着蒙蒙秋雨,青烈的婚礼正隆重举行,隐外三仙、五大盟主、八派掌门、江南八大家当家人、新晋十杰中除无瑕外,张默山、朱早、韦素君、刘庸、钟向义、陈南雁、段世嘉、陆云风等悉数到场道贺。清河师兄志得意满,喝的酩酊大醉。

  在被正式流放东海前,我在太仓王家住了段时间,正值秋汛,风大浪急,船无法出海,再有就是他们认为我应该恶补一些技能。太仓王家随太祖起兵,因功封侯,历代名将辈出。靖康南渡后,定居在太仓,弃武行商,渐成巨富,名列“江南八大家”。

  那些日子我的生活闲适而安逸,除了不能随意出庄,还是颇受优待。某日,李少冲突然来访。他这会多半已经入了拭剑堂。在我隐居天山的那段日子里洪湖穆家发生了很多事,穆英死了,穆英的一干弟子悉数被苏清河收服,穆家万贯家财和漂亮女儿都被卷去了小平山。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晓霞一定会安排他入堂,预备将来的报复。

  但他不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此刻来探望我只能理解为不忘旧恩。我已经身败名裂且即将被逐出中原,自然失去了他巴结的价值。

  李少冲是和韦素君、杨秀、黄梅一起来的,黄山论剑后,紫阳真人把韦素君母亲的遗书交给了她,她从而得知自己与李少冲竟是曾经的结义姐弟。因此论剑一结束,她就忙着来认亲了。此事真假难判。紫阳宫和梨花社虽然表面上水火不容,但实源出一家,梨花社惯用美人计笼络人心,难保紫阳宫就不会。昔日的杨氏三姐妹,及她本人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无不让人心生怀疑。

  不过李少冲此刻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一个江湖小辈,说他是丧家之犬,怕也不为过吧,穆家没了,小平山似乎也不见容于他,否则他又何苦费尽心机离开苏清河,千里迢迢去找他的旧相好呢。不仅落魄,似乎也并无出头的机会,紫阳宫费心去笼络他,用意何在?

  看不懂,看不懂,这事我真是看不懂。

  李少冲见到我就说:“顾兄你受委屈了。”我摇摇头说:“有书看有茶喝,夫复何求。”我拉了张椅子请他坐下,又拽动墙上的铜铃,让人送来茶点,他见我颇受优待,心下稍安,就说:“我也不信顾兄会做出那等事。白宫主邀集了朋友准备救你,你为何自己松了口呢。”他这话倒让我吃了一惊,我原想我若因为其他事而落难,以无瑕的脾气说不定就会来救我,但这种事不同,我与自己的旧相好私会而被捉奸在床,她怎么肯来救我。

  李少冲跟无瑕并不认识,他的这些话,多半是道听途说,我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黄山论剑,以武会友,不涉江湖恩怨,她来去自然无碍。但若因我而陷在这件事里,她还能全身而退吗?李兄,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呢?”李少冲恍然大悟,起身说道:“顾兄真仁义君子。”我说:“再休提那两个字,害死人了。”李少冲坐了会,我就劝他尽早走,临别之际,我说:“无论如何,我都谢谢你能来看我,患难方见真情……我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李少冲走了,走后不久,李佩红和段世嘉就来了。李佩红说:“都准备好了,明日卯时登船,雾开扬帆,到了仙山岛自会有人接应你。”我问:“她什么时候会来。”李佩红不答,只将一张工笔仕女图交到我手里:“她是西域人,金发碧眼,长相与中原人迥异,你不难认出。在她的腹部和背上纹有烈火跳天纹,你要想想办法……”他捏捏鼻子没把话说完。段世嘉插话说:“你放心,顾兄一定有办法的。”

  我看过那张画像,交给段世嘉,他就在火上烧了。交代了所有该交代的事,最后李佩红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封封存良好的信封,说:“这是你的新对号。”他把信封向段世嘉展示了一番,示意封存良好并无破损后才将信封交在我手上。他就转过身去看墙上的画,段世嘉则踱去古董架边鉴赏那些假古董。我看完对号,放在火上烧了,把灰烬放进茶碗,浇上茶水,又用手指搅了搅。

  我说:“从今天起,世上再无仁义剑。”

  他俩和着我的声音说:“只有顾青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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