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英的意识再一次陷入深沉的黑暗中,一望无际的浓浓黑幕里,响起了一个无比熟悉和亲切的呼唤:“英儿…英儿…”
朦胧之中,童英如何分得真切,他循着那声音走去,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然而无论他如何前行,那发出声音的人彷佛都在他的身前不远处,却始终隐没在黑暗中。
“你是谁…”童英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是谁…呵呵…”那声音里忽然传来一阵笑意,片刻之后,笑声暂歇,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声唤道,“英儿…我是你父亲啊…”
话音渐渐依旧萦绕在童英的耳际,四周的黑暗却是慢慢消散,一缕缕的光亮照射进来,将童英的眸子点亮,终于他也看清楚了前方朝着自己凝眸微笑的脸庞…
“我…我这是…这是在哪?”童英的眼睛缓缓睁开,嘴唇瓮动着轻声开了口,胸口却是传来丝丝痛意。
“大哥…大哥你醒了!”童英的声音虽轻,却一字不差的落到了身旁一直守候着他的刘嫣耳中,刘嫣又惊又喜的望着童英,眼眶微微一红,轻声道。
“嫣妹,我…我们这是在哪…哪儿啊?”童英再次开了口。
“大哥,我们这是在许县。”刘嫣轻拭了两下眼角,开口道。
“许县…我们怎到这儿来了。”童英微微一怔,旋即开口道。
“那日你与二师兄血战之后便昏了过去,我…”刘嫣缓缓开口将二人如何来到此处与童英说了一遍。原来童英那天在江夏城外和赵云拼了个两败俱伤,虽然自己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然而赵云亦是受创不轻,无力强行将他带回江夏城,只能目送他俩离开。刘嫣知道童英决然不愿再见卧龙先生,又害怕江夏城中再有追兵赶来,便带着童英一路往北而行,一直来到了江陵,此时童英的伤势因为一直没有得到治疗和长途的跋涉,已经开始恶化。而甫到江陵之时,江陵城皆是赤壁新败的曹操军士卒,到处都是一片乱象,根本找不到大夫为童英医治。
刘嫣心乱如麻,却陡然想起虽然此刻民间找不到大夫,但是军中却是绝不缺大夫的,因此她又带着童英去到军中找此刻曹军留守江陵的将领,寄望其人是童英昔日的下属或者袍泽。万幸曹操留在江陵断后的正是曹仁,刘嫣带着童英去找到曹仁,曹仁眼见童英如此,不禁大惊失色,在他眼中童英武艺天下难逢敌手,如何会伤的如此重?
不过刘嫣已经来不及向他解释太多,只是催促曹仁赶紧找大夫来给童英医治,事关童英的生死,曹仁自然不敢耽误,当即找来数位军中的杏林高手为童英医治,总算把童英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不过没多久,便听闻孙权亲率大军北攻合肥,派张昭率军袭击九江郡的当涂,同时还派了周瑜向江陵大举进攻,曹仁奉命率军阻击。曹仁怕战乱耽误童英的伤情,便专门派人将童英二人送来了许县。
“原…原来如此。”听闻是曹仁的安排,童英不由点了点头,微微放下心来。
稍稍转过头,却是瞥见了刘嫣的容颜,短短几日,刘嫣绝美的脸庞却是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显然这些变化都是因自己而起,童英心中一暖,轻声的开口道:“嫣妹,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大哥…”闻言,刘嫣顿时觉得这几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眸子水波流转间泛起淡淡的温柔。
童英探手入怀中,摸了摸胸口的伤处,那里已经结疤,除了还有少许疼痛以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童英扭了扭身子,想要坐起来,刘嫣见状,赶紧搀扶着童英,让他慢慢坐直了身子。
“躺得太久,人都有些倦了。”童英笑着摇了摇头,俄而忽然开口问道,“我的伤怎么好如此之快,是曹仁请来了哪位神医么?”
童英对自己的伤情还是很清楚的,为赵云那惊天一枪所伤,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寻常人受此重创只怕休养大半年也无法痊癒,而自己只不过短短数日便已经康复到这种地步,那只能说明为自己医治大夫医术实在高明。
“这…”刘嫣并没有立刻回答童英的话,脸上的神色颇为迟疑。
“怎么,有何不方便…”童英察觉到刘嫣的异样,正欲开口,门外却是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伟岸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屋外的庭院中,他右手端着一碗泛着热气的汤药,小心翼翼的慢步前行着,不让药水洒出来一滴。
“公主,英儿他好些了么,只要服了这剂药,明天便应该能醒转了吧。”男子还未走入屋子,便开口说道。
然而当他看清屋内的情形,特别是童英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时候,他不禁止住了脚步,亦是怔怔的望着童英,一时间脸上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
童英愣愣的望着门外男子的面庞,这张面庞和他刚才梦中人的面貌重合在一起,不差分毫。唯一的区别大概便是此刻男子额头上凌乱的发丝,以及双眼布满的血丝。童英只觉胸中有一股热流在涌动着,沉默了许久,童英忽然微微一笑,两瓣嘴唇轻轻动了起来。
不知怎的,甫一瞥见童英嘴角的笑意,在他人眼中永远都是不动如山的男子却是有一丝莫名的激动,双手也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终于,童英轻声开了口,说的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想说却不知该对谁说起的两个字,也是对男子而言迟来了多年的两个字…
“父亲!”
“匡当!”司马懿手中的药碗陡然滑落,从半空中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药汁四溅而出,而他却似乎是浑然不觉般,只是深深的凝望着童英,彷佛那里便是这世间的全部…
许县,丞相府。
偌大的屋子里,曹操端坐于其中,周遭没有一个侍卫,也没有一个婢女,只有他独自一人,将身形深深的隐没在阴影之中。
只打从赤壁大败而归后,曹操已经无数次这样将所有下人摒退,只留自己一人独处了,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更深刻的体会的孤家寡人的意味。
自起兵讨董以来,曹操经历过无数次失败,汴水河边遭徐荣突袭,他为徐荣追杀差点丢了性命;宛城之败,他不但损失了心腹大将典韦,还令长子曹昂惨死,但这两次失败都不像赤壁之战般,对曹操的打击来得大。
赤壁之战一役,对曹操而言,损失最大的不是那数十万精锐之士,更重要的是无数战船被诸葛孔明付之一炬,须知那些战船都是自刘琮投降后,曹操一并接管而来的。
刘表当初之所以能在荆州立足,靠的便正是这荆州水军,否则如何能与江东孙策、孙权相争这么多年。再加上那些熟练操船的水师也在赤壁之战中伤亡惨重,只怕下一次再聚起这么一支可以与江东军相抗衡的水军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思虑及此,曹操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身侧的屏风上。
屏风上画着一男子,两颊瘦削,目光凌厉,而双鬓微霜,一小撮白发轻轻扬起,这男子正是那在辽东呕血而死的郭嘉。
“奉孝,若是你在,我又如何会落得如此境地。”良久,曹操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低声呢喃道。
这屏风上惟妙惟肖的郭嘉像是曹操专门请丹青圣手来画在此处的,睹物思人,曹操思绪不禁飘回了当初第一次与郭嘉相见时的情形,彷佛还历历在目。
而想到郭嘉,曹操的记忆里自然又浮现起童英的身影。当初在洛阳城相识相交的三人虽然并未像那刘关张一般桃园结义,但因缘际遇下也终究成为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三人中自然是以曹操为首,而另两人一文一武,对他鼎力相持,说是刎颈之交也不为过。
如今郭嘉已逝,而童英也人在那刘备军中,思虑及此,曹操心中悔意又起,那童英是何等人物,天下皆知的虎狼之将,自己如何会鬼迷心窍,为了那玉玺这一介死物而将此等人才拱手推向敌方。
曹操正懊恼着,大殿之外响起侍卫的声音:“禀丞相,司马军师求见。”
“司马军师…”闻言,曹操一怔,旋即开口道,“不是说过了么,司马军师求见,一律不须通禀么?”
“可是…可是丞相,今日司马军师还带了一人来…”那侍卫有些迟疑道。
“还带了一人?”闻言,曹操不由一怔,旋即开口道,“唔,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司马懿便快步走了进来,而他身后跟着的人却是让曹操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过丞相。”两人同时向曹操行礼。
“童英!”曹操这才醒悟过来,无比兴奋的开口道,“是你?当真是你么?”
“我今日前来是给丞相您请罪的。”来人确是童英,此刻他的伤已然痊癒,龙精虎猛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他才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请罪?请什么罪,你何罪之有啊!”曹操大喜过望,朗声笑道,然后手指向一旁的方案,对司马懿和童英说,“快快坐下,来人,上酒!”
“丞相,那玉玺之事…”不多时便有下人将美酒和熟肉端了上来,三人边饮边聊,童英甫一开口,便被曹操将他的话打断了。
“童英你休要再提那玉玺之事了。”曹操连连摆手,面带愧色的开口道,“是为兄错怪你了,还望童英你不要放在心上。”
“唔…”童英微微一愣,不知曹操何出此言。
“事情的前因后果,仲达已经与我说了。”曹操缓缓开口道,“想不到我竟然为了一枚假玉玺罔顾你我二人这么多兄弟之情,兄长当真是糊涂,还请童英你勿怪,勿怪啊!”
说到这里,曹操竟然还站起身来朝童英拱手行了一礼,以表歉意。须知他如今可算得上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如今却是如此谦恭的朝童英行礼致歉,足见其对童英确实是心中有愧。
“孟德,那传国玉玺…”童英不由想要开口询问,然而手背却是为身侧的司马懿轻轻一敲,话音也因此被打断。
“说到传国玉玺,为父也要向英儿你致歉!”司马懿忽然开了口,朝童英说道,“此事怪我并未查清那袁绍所得的传国玉玺乃是赝品,便贸然向丞相禀报了此事,英儿你要怪就怪为父,不要再责怪丞相大人了。”
“唔…”望着一脸诚恳的司马懿,童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闭口不言。
“为父?英儿?”曹操听了司马懿的话,不由满是疑惑的望向座下的二人,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仲达,莫不是童英认你为义父了?”
“不是义父。”司马懿摇了摇头,正色道,“英儿乃是属下失散多年的幼子,天幸上天有眼,前些日子让我父子二人相认。”
“这…”曹操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童英,显然是想要听他亲口告诉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所言不差。”童英站起身朝曹操行了一礼,躬身道,“所以还请丞相你莫名再提我的旧名,从今日起,我便是司马英!”
过了大半时辰,司马英父子二人缓步出了丞相府,登上轺车慢慢的驶回府邸。刚才就在离开之前,曹操便说了,待会天子就会有诏书往司马府中给司马英。而至于诏书的内容,虽然他没说,但是司马英和司马懿都知道,这是要司马英官复原职了。
“看来曹孟德还是念着你在华容救他一命,如今又要施恩笼络你了。”车厢内之内,司马懿笑着朝司马英开口道。
“孩儿并不贪慕这些死物。”司马英恭敬的说道。
“英儿,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为父面前无须如此拘束。”司马懿摇头道,“你我父子二人好不容易重聚,可不要生分了。”
“孩儿明白。”司马英点点头,此时车厢中只有他与司马懿二人,因此按捺在心中许久的疑惑终于脱口而出,“父亲,刚才那传国玉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玉玺不是已经化作星玉了么?”
“曹孟德其人终究还是野心勃勃,若是他知道玉玺始终在你手中,只怕心中对你必然会有芥蒂,即便是口中不说,但你与他的兄弟之情势必还是会有影响。”司马懿开口说道。
听他如此说,司马英不由亦是微微点了点头,司马懿说的不错,他也知道虽然曹操确实有些后悔,但是对于曹操而言,若是拿不到这传国玉玺,那只怕这玉玺始终都会像根刺一样深深的扎在他的心中。
“所以,我便另外寻了一块美玉,请能工巧匠雕刻成传国玉玺交给了他,谎称这才是真的玉玺,而你所得的那枚不过是赝品而已。”司马懿淡淡一笑,开口道,“想来此刻那颗‘传国玉玺’就在小皇帝的禁宫之内吧。”
虽然司马英知道想要仿造传国玉玺必然不易,遑论要瞒过精明无比的曹操,不过他更清楚自己父亲暗中的实力,因此对司马懿所言一点也不怀疑,当下说道:“多谢父亲。”
“不是说了么,你我父子二人无须如此,怎么老是记不住!”司马懿轻轻拍了下司马英的脑袋,用亲昵的动作让对方放松下来。
“对了,说起星玉,父亲,这磐龙璧可是你传给我的?”司马英忽然出言问道。
“嗯…”闻言,司马懿却是略一迟疑,片刻后才开口道,“你且先将那磐龙璧予为父一观。”
“嗯。”童英从怀中取出磐龙璧,双手毕恭毕敬的交到司马懿手中。
司马懿好生将这上古神璧打量了一番,只见如今的磐龙璧上已经有了四颗星玉,其中还包括了原本在司马懿手中的那颗兖玉。此时的磐龙璧周遭散发着一股青色毫光,即便是在白日也隐隐可见,壁身之中仿若有水流一般,使整块磐龙璧更显圆润。
“此物来历颇为复杂,你将其收好便是,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与你详谈。”良久,司马懿微微摇了摇头,将磐龙璧又交还给了司马英。
“好。”司马英将磐龙璧再次小心翼翼的收好,只是在他低头的那一霎那,并未注意到司马懿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异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