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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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也就是放暑假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清早,之前的那个夜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是彻夜没有合眼。我潦潦草草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踏上了开往乌有镇的第一班列车。这可不是旅行,就算是一次逃离吧!我在人群的推推搡搡中找到了座位。我坐下来,闭上眼睛,想着这压在我心头的子虚乡,想着这快令我窒息的家庭。列车缓缓地开出了子虚乡,窗外不断地往后退去的是我的悲痛。

  花生瓜子牛肉干、香烟可乐啤酒!售货员推着铁皮车划开人群,从我的身边经过,我买了一包瓜子,我现在可以跷起二郎腿,想怎样磕瓜子就怎样磕了,啊!熟悉的一切终于渐渐远离。

  到那时也没有不幸要来的征兆,我的内心是雀跃的,毕竟我已经有好多次想要离家出走而都没有真正实行,听着列车哐当哐当地向前行驶,我知道这一次是确切的。正当我沉浸在兴奋的想象中,列车嘎地一声停在了一个小站上。外面的叫卖声像蝗虫一样扑向窗口,那些农民衣裳破烂,他们把香蕉放在篮子里,然后用竹竿撑到窗口,一串香蕉只要一块钱,沿着列车两侧一排排的全部是卖香蕉的,这样的景象让我觉得新鲜又好奇。

  当列车重新启动时,我注意到我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换上了一位女郎。她看起来应该只有20岁左右吧,打扮得挺时髦的,金黄的头发,艳红的嘴唇,细细的吊带,我觉得有点俗,像我们子虚乡那些里的女郎,就连我们这些小孩子也知道她们实际上是干什么的。我在心里默念:该死的。我倒不是厌恶她是做妓女的,而是厌恶她让我想起了那该死的子虚乡。不管怎么样,后来在列车缓慢的节奏中,我们闲聊了起来,我现在也记不清是我还是她先开口打招呼的。总之,刚开始无非是互相问问你是哪里人呀,要到哪里呀,打工呢还是念书之类的话题,后来话题渐渐深入。

  她果然是做妓女的。她说我真羡慕你呀有机会可以读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呀,出来社会可不好混,像我们这样也是没办法,我们老家那里穷,我念到小学毕业就没得念了,想想当年我也还不笨,每门成绩都90多分呢,可是穷有什么办法,后来就像你这样的年纪,我就出来打工了,我们老家有一个远房的叔叔,那一年春节,大概五六年前吧,他回家过年来我家拜年说他在乌有镇的一个电子厂当人事经理,我们老家那里穷呀又偏僻,什么经理不经理的我们也没听说过,不知道是干啥的,他说反正你出来跟我混吧,外边钱好挣,像你这样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可以挣大把大把的钞票的,何况有我这个叔叔在,我会罩着你的,这样年过后我就跟他出来了,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你知道那时候我可兴奋了,从来没坐过火车,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谁知道我那个叔叔,不,他不是我的叔叔,他是一个衣冠禽兽,就在到达乌有镇的那个夜晚,他就把我给奸污了,我有什么办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爹喊娘也没有用,老家已经离我那么远,远得我都不知道在哪个方向,我也曾经想到死,但想想老迈的爹娘,还有那正在读书的弟弟,我一定要活下来,挣钱供我弟弟读书,好让他有出人头地的日子,想到这些我咬着牙活了下来,那个禽兽并没有帮我介绍到什么电子厂,一切都是骗人的,第二天,我的下体还在疼痛,还在流血,那个禽兽就逼我接客,为他挣钱,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逃了出来,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在这个地方,我没有文凭没有技术没有熟人我什么都没有,最终我自己又走上了这条路,也只有走这条路了,没办法,这是命呀!

  我不知道那个妓女为什么要对我讲她的身世,或许她从我的身上看到了她往日的影子,或许这些话已经闷在她的心里很多年了,不说出来就会窒息而死,像我常常有的那种感觉,或许根本就是因为我们是匆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从子虚乡到乌有镇其实并不是太远,列车只需要行驶6个多小时,进站后停半个小时,然后掉头折回子虚乡,这样从子虚乡到乌有镇然后再回到子虚乡,大约需要14个小时的车程。芬儿讲和妓女聊天的那段故事的时候,表情显得很平静。而当那段妓女的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看到她又开始变得急躁起来,她几次拿起杯子又放下,我说芬儿你喝点水吧。我知道她绕线团绕了这么久,就快要露出轴心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被那个妓女的身世深深地感动。那该死的子虚乡和家庭又在脑海里浮现,不过觉得比先前缓和多了。就在这时,我又看到了列车售货员推着铁皮车过来了,不过这回卖的是盒饭。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我看了一下手表,是已经12点过了。我想再一个多小时乌有镇就要到了,我等下了车再去街上的小店吃吧。我吃不惯车上的饭菜。

  是的,直到这时候都没有半点要发生不幸的征兆。然而接下来的几分钟,就发生了那件不幸的事情,当然,那时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当售货员的铁皮车划开密匝匝的人群,我顺着它划开的这条纹路,我想去一趟洗手间。我终于慢慢地靠近了洗手间,然后等了很久,大概两分钟吧我估计。里面出来了一个人,我接着抢进去,我清楚地记得进去以后我是反锁了门的。我拉了好大的一泡尿呀,舒服极了,坐了整整一个早上的车了。当我站起来时,就是在这时,我觉得一阵晕眩,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我模模糊糊的脑海中,现在能记起来的只有列车哐当哐当行驶的喘息声……

  就这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再度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洗手间里,洗手间的门仍然反锁着。我慢慢地想起了中午的事情,我支撑着挣扎起来,这时我才感觉到下体一阵剧烈的疼痛,并还在流着血。我意识到了被奸污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了,但我能回忆起来的细节都跟这个没有关系,那段晕眩的时间在我的记忆里是空白的。

  我慢慢地走出了洗手间,列车已经开始减速了。我坐回座位,把呆滞的视线转向窗口,夜晚已经来临。随着列车越来越慢地向前行驶,窗外是越来越熟悉的灯火以及霓虹灯广告牌。终于,嘎地一声列车停了下来,我抬头一望,火车站的站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子虚站。

  芬儿终于讲完了她的故事,或者说遭遇。在这整个过程之中,我几乎没有插上一句话,我是一个称职的倾听者。然而我虽没有插话,在关于这个遭遇的真实性上,内心却起了几个反复的波动,真实,虚构,真实,虚构,或者是真实和虚构混杂在一起,我真的没办法辨别。在芬儿刚开始说被奸污时,我以为是虚构的;渐渐地,她说到父母吵架,然后离家出走,以及列车上与那个妓女的聊天,我觉得都是真实的;接下来,上洗手间直到她从马桶上站起来,我觉得也还是可信的,但最后又是奸污这件事情上让我觉得不可信。

  我现在用文字写下这个故事,离芬儿用话语告诉我这个故事已经隔了一天。而芬儿告诉我时,离事件的发生又隔了两天。我在文字的叙述中感觉到了压力,为什么这个故事会看起来这么似是而非,如果芬儿的遭遇是真实的,那么我感到遗憾,文字永远都无法表达真实:话语是事件的第二现场,而文字只能是第三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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