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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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芬儿把两个字说出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憋紫的脸渐渐和缓。而我开始变得紧张,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有点严重了,但又觉得她可能在跟我开玩笑,又把昨晚的梦境说得有声有色。记得前两个月的一个傍晚,芬儿哭丧着脸跑到我这里来,跟我说她最近的一次期考不及格,成绩一落千丈,老师和父母都在怀疑她早恋,父亲已经把她关在屋子里关了一整个下午,要她老实交代出秘密情人。最后她窥到一个机会,从窗口的落水管溜了下来,跑到我这边来诉苦,并说打算要离家出走。我是好说歹说,终于劝住了她。她却突然诡异地一笑,向我扮了一个鬼脸,说刚才说的只是昨晚的一场梦境,其实她考了一个满分。那次把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我又拿她没办法。唉!我想虽然我只不过比芬儿大四五岁,五年一代人呀,我已经猜不透这些小姑娘的心思。但这次,芬儿的神态明显地说明了不是在开玩笑。我赶紧把心思收回来,递给了她一杯水。

  我想我必须先把结果说出来,这个结果就是我被奸污了,我才有必要说整个事情的过程。为了该不该说出这个结果,我的内心剧烈地斗争着,并在床上整整地挣扎了一天,我决定要说出来,不然我会憋死。但我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包括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他们跟这个地方的所有的父母一样,你也知道的,他们只忙于生意和吵架。他们各人有各人的生意,回到家里用惟一的一点精力吵架。吵架!吵架!我曾经很惊讶于班里的其他同学,她们为什么可以每天乐呵呵的,我想她们肯定是假装出来的。

  大前天,也就是放暑假的前一天,当我应付完一门又一门的考试,觉得终于可以轻松一下的时候,我提着书包兴冲冲地奔回家,想告诉父母亲这个暑假的旅行计划:让他们陪我一起去乌有镇,去看看那里的沙滩海浪还有椰子树,我还要他们陪着我在海里游泳。

  而在我一口气爬完楼梯,刚要推开家门时,里面却传来了摔碗摔碟子的声音,接着是父亲的怒吼声,母亲的哭嚎声,我知道父母亲又开始吵架了。

  这日子我不想过了!母亲说。

  我也不想过了!父亲又把一个碗碟摔到了地上。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静寂,你知道静寂吗?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站在水里,而水已经淹没到了下巴。就这样,静寂淹没着门外的我,也淹没了屋子里的父母亲,淹没了这座80平方的钢筋混凝土,窗玻璃在摇晃。我现在说不好当时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磷的粉尘,只要轻轻一擦就会燃烧。

  然而没有。

  我倒是希望他们轰轰烈烈彻底地干一场,这总比现在这样把情绪强压在心头好。然而没有。已经不止一次了,他们每次都是以这样的静寂收场。我担心静寂会毁了他们的身体,最终毁了这个家。

  爸妈,我回来了,赶快开门!我迅速擦去眼角的泪水,敲了敲门。

  每次叫你带钥匙,你都不带!妈妈带着抱怨的语气,踢踏着拖鞋过来帮我开门。

  我忘了嘛!我一边换拖鞋一边把书包递给妈妈,其实我是带了钥匙的,我不自己开,而是敲门让他们来开,是想利用这个时间的空隙让紧张的情绪缓冲一下。

  回来了,那洗一下手,我们开饭吧!爸爸尽力装得跟往常没事时一样,他总把我当成小孩子,吃饭前总不忘记交代我洗手,尽管刚跟妈妈吵过架,他也不会忘记这个细节。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

  对,吃饭了,你看你爸多不小心,让他拿个碗筷也拿不好,摔得满地都是!

  我说:是呀,我爸老啦!我尽力调剂着氛围,装作根本就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突然之间,我们都不再说话。那一晚,我们就在静寂之中把饭吃完。然后我说:爸妈,明天就开始放暑假了,我跟同学约好了,出去玩两天!

  接着夜晚来临,像所有的夜晚一样,一点都没有预兆,我们收拾饭桌,轮流着洗澡,然后一家三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正在热播着肥皂剧《中国式离婚》,感觉到完整的家庭是没有的,看不到半集,我就回房休息了。我的内心压抑,希望发生一点意外的事情。

  我不知道芬儿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跟我讲了一个那么令人震惊的结果,却又把话叉开,绕来绕去,像一条永远也缠不完的棉线。我的脑袋像一个线团,越缠越大。我在心里又怀疑起故事的真实性来。转念一想,或许芬儿的心里还有什么结没有打开。

  我们这个地方叫子虚乡,近几年来,由于临近城市服装业的发展,也带动这里的发展,如今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小作坊,加工一些与服装业配套的纽扣呀拉链呀之类的。生活是富裕了,但家庭的问题却日益严重。我不知道生活富裕和家庭问题之间有什么内在的相悖的关系,我也无法去论证它,但在子虚乡是这样现实地存在着。我的家庭,我身边的家庭,每到夜晚甚至是深夜,这个方圆不到两公里的乡镇上,到处弥漫着卡拉OK声和夫妻吵架声相混杂的乐曲。

  只有你,只有你才愿意听我说这些罗哩罗嗦的话语。这件事情是这样的,它的过程太平常了,没有一点征兆,就像我们以往进行的每一次平常的旅行,我们挎着包,登上列车,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列车开始缓缓开出,你可以眯一下眼睛,也可以看看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景致,或者跟临座聊聊闲天,无非问问你是哪里人呀,要到哪里呀,打工呢还是还在念书,然后引申开去,不过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因为大家都是在旅途的人,谁也不会去在意说了什么以及说的是否属实,闲聊只是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

  芬儿说出的话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称,要不是亲耳听到,没人会相信一个13岁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她就是这样说的,在我的面前滔滔不绝,甚至暂时忘记了伤痛。我想言语对于人大致具有疗伤的效用吧,而每个人要说的话从总量上来说大体也是等同的,就像芬儿把在学校在家里或在其他地方聚集起来的话语一股脑儿地对着我倾倒。我是愿意为她分流这日益高涨的水位的,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苦闷的童年,我把我的苦闷一股脑儿地往纸上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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