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阑看了一眼莫沾衣，莫沾衣摇了摇头，点了罗洪祝的昏睡穴。
“为什么不杀了他？”
“杀戮从来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莫沾衣从五岁起，就被迫为国师卖命，杀过许多人，有古稀之年的老者，有尚未长大的幼童，有年轻柔弱的女子，那些人，是缠绕在她心头永远的噩梦，她想要遗忘却偏偏记忆深刻的过往。
她恨透了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恨透了那种视人命如无物的麻木，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仗剑行天涯，而是拂衣弃剑归隐山林，看大漠万里黄沙，赏北国终年飘雪，洁白无瑕，看江南烟波浩渺，草原翠色欲流，巴蜀崇山峻岭，重峦叠障。
夜天阑将莫沾衣眼中的渴望看在心里，他又何尝想名扬四海，威慑天下，他想过的不过也只是闲云野鹤四个字而已。然而，命运总是这般弄人，雪族的宿命，他改变不了，唯一的执着不过是让天下人记住他夜天阑三个字。
“我们走吧。”莫沾衣收起眼中微微闪过的疲倦，说到。
夜天阑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薄薄的青雾浮在湖面上，使这湖面又好象是笼着青纱的梦，烟波渺渺间荡漾着绰绰约约的人影。
绿影刚踏上假山，便见几块怪石迅速移动了方位，树木错落，不辨方向。
“小心，是九天八卦阵。”莫沾衣娇喝一声，阻止了夜天阑继续前进的步伐。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魔天对阵法的研究并不深刻，只是从国师那里学到了一些皮毛而已，否则，从他们刚刚踏上假山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先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则可以破解此阵。只是阵法瞬息万变，八门总在不停地移动，你一定要跟紧我的步伐，一旦踏错，万劫不复。”
“你是在担心我吗？”生死存亡之际，夜天阑的心态却十分地平和，他对生死看得很淡，唯一不舍的只有一个莫沾衣。她对他的嘱咐，让他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若是他死时，她能为他掉一滴泪，就是立刻死去又何妨。
“你是为了我才身入险地，我自然是要照顾你，保护你的。”
“恩。”夜天阑勾了勾嘴角，轻轻地一笑。这样满足的表情，在总是面瘫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却也让人心酸。
想起自己与云想姑娘的约定，莫沾衣心虚地不敢去看夜天阑。她看着草木微摇，树木参差，乱石嶙峋的前方，说道：“我要出发了，跟进我。”
一路上忽而烈日炎炎，如火灼烧，忽而狂风大作，几欲发狂，忽而冰封千里，冰冷刺骨，然而不管外界的环境如何变幻，莫沾衣都专注地寻找着生门的方向，一路走过休门，直到找到了唯一的生路“开门”。
夜天阑也始终如同磐石一般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不为外界所扰，坚定而执着。
“到了。”莫沾衣看着树木退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石门，对夜天阑说。
夜天阑始终沉默，只是安静地跟着她。
两人入了石门，因为不清楚守卫情况，两人都没有用火折子，摸着墙壁，一路前行，走了大约三层石阶便到了平地，再往前，开始渐渐有了亮光，两边的墙壁上有灯火摇曳，周围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寂静地如同乱葬岗，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一阵强烈的白光照射过来，莫沾衣惯性地遮住眼睛，夜天阑则第一时间挡在了她的面前。
“朕多么希望，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多么熟悉的声音，莫沾衣苦涩地一笑，看向了那个本该被穆青歌拖住的穆潇。他穿着一件绣有九爪蟠龙金丝勾边的紫色箭袖，深邃如浓墨渲染的双瞳，曾经满满的都是如水一般的柔情，而现在只有如千年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坚冰一样的寒冷。
“我也不想在这里遇见你。我自问行踪十分地隐秘，不可能有人能够追踪到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穆潇看了一眼夜天阑，面无表情地说：“沾衣的功夫确实天下无双，这世上无人能够真正地跟上你，可是要发现夜大将军的行踪就容易地多了。”
夜天阑了然地说：“看来，你早就知道我在寻找华妃的消息，却一直装作不知道，就是为了让我引莫沾衣前来。”
“看在风国太子的份上，朕本不愿意为难你，怪只怪你不该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虽然处于下风，夜天阑的双目始终昂扬如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神，他不屑地说道：“莫沾衣是她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他能做的只是守护。
“他说的没错，我不属于任何人，包括你。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上的秘密，为了锦绣山河图而筹谋，又是什么时候与魔天勾结，做起了掳劫幼童的无耻勾当。
“哈哈。”穆潇哈哈大笑起来，他满意地看着这个始终如天仙一般高贵优雅的女子，闲庭漫步一般慢慢朝前做了两步，愉快地称赞道：“不愧是朕的沾衣，即使即将成为朕的阶下囚，也依然面不改色，居然还有心情审问朕。朕告诉你又何妨？”
“当年，你派海田青送朕到安侯爷府，朕利用侯爷的二十万大军，成功击杀了摄政王，成为了穆国新一任名正言顺的皇帝。当晚，一直跟在你身旁的那位雪婆婆便找到了朕，告诉了朕你身上锦绣山河图的秘密，以此作为回报，待朕得到锦绣山河图后，便要放了公子越。”那个时候，穆潇还并不知道公子越就是雪婆的亲生孙子，新一任的雪族圣子，还以为雪婆是溪国皇室中人。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雪族的阵法与医术历来被世人所称道，他肖想许久了呢。
“可惜雪婆只告诉朕，成为你的爱人，便能打开你身上的锦绣山河图。为了得到你的心，这些年，朕费尽心思，建造宫殿，千里求衣，割城求亲，都是为了能在你的心里占一席之地。你的三年之约，刚好给了一个成全朕的理由。”
莫沾衣冷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年她一念之仁，没能救下一个风光霁月，明月朗朗的千古帝王，反而救了工于心计，留恋权位的无耻小人。
“再后来，迎亲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你失去了了记忆与武功，朕以为是上天也在助朕一臂之力，没想到，一次又一次的调查，抽丝剥茧，竟然牵扯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幽冥教，游离于江湖之外，却让所有江湖中人都忌惮三分的势力。神之息，能够让人长生不老，引得魔天这等修道之人垂涎不已的能力。能使神兽化形，草木复苏，功力一日千里，当真令人惊叹。”
“所以你就与魔天合作，用稚子的性命在五星连珠之日开启血祭之阵，强行打开我体内的锦绣山河图。”
“朕也不想的。”穆潇失落地看着莫沾衣，眼中流露出几分受伤，他有些失态地吼道：“怪只怪，沾衣的心实在太难琢磨了。即使朕如此低声下气，费尽心思地讨好你，不遗余力地宠你照顾你。你依然没能真正地爱上朕。甚至，随着记忆的恢复，你对朕越发的冷漠，眼里全是敷衍与疏离。朕那么爱你，可你却总是怀疑朕对你的爱，总是不愿意对我袒露心扉，朕也没有办法。一旦错过了今年的五星连珠，下一次，便要再等上千年。朕等不起，赌不起。”
“爱？”莫沾衣当真觉得可笑至极，嘲讽地说：“四年前，你潜入我的房间，偷学了我幽冥教最高心法，不渡心法，练至第七重便绝情弃爱。一个心都没有的人，也敢说爱？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要动手便放马过来吧，否则，这一千零八个幼童的性命，我救定了。”
莫沾衣的武功奇高，即使是现在被困在地牢里，只要她愿意，拼死突围并不算难，只是为了救那些孩子的性命，她不能退不能逃，哪怕战斗到最后一刻，她也一定要将那些无辜的孩子救出来。不死不休。
“你确定？”穆潇根本没有把莫沾衣赴死的决心放在眼里，他拍了拍手，便有人押着一个穿着流仙华裳，与莫沾衣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上来，穆潇揭开她的面具，正是一开始假扮成她的云想公主。
“花容，红袖，云想，司画，司琴，安云，她们的命现在都握在朕的手里，包括花容底下的幽冥十三刺，三千幽冥卫，恐怕现在也已经尽数被关进地牢，不留一个余党了。还有你幽冥教底下的三十六个堂口，无数个隐秘据点。沾衣若是乖乖与朕成亲，那么所有的人自然相安无事，朕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与你一起共治天下。若是沾衣执意此刻动手，莫说那些孩童的性命，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为你的冲动付出代价。”
莫沾衣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剑，她恨不得立刻杀了穆潇，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看似不到十步的距离，其实中间早已经布有银丝剧毒勾勒的天罗地网，她若是动了，同样也逃不过身中剧毒的后果，还会连累无辜的幽冥教众。
“你想怎么样？”
“还有半个月便是与我成亲的好日子，朕只想请沾衣在这里好好住上一段时间，等朕以皇后的大礼来迎娶你。我们成亲之后，朕会找个机会废了安云，从此，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这盛世江山，朕还等着与沾衣共享。”
“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要求。”
“沾衣尽管直说。”
“让夜天阑和云想离开吧。”
“莫非，沾衣对夜天阑动了心？”
“我与你一样，被不渡心法所缚，此生都不会动情了。昨日，我找到云想，让她易容成我的样子，瞒天过海，曾经许诺，事成之后，便撮合她与夜天阑。给他们服下忘情水，他们便会忘记一切，爱上自己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虽然我无论什么事，都说给了你一筹，这最后一个承诺，还是让我兑现了吧。”
“言出必行，算无遗策。连他人的记忆都可以随意抹去，沾衣当真冷心冷情。好，朕就答应了你这个要求。”
夜天阑惊讶地后退，怒吼：“莫沾衣，你敢！”然而，他才刚出手反抗，便被莫沾衣长袖一挥，击晕了。从怀中掏出忘情水的药给穆潇，说道：“你可以先让人试一试，这是不是真正的忘情水。看在云想赠衣，夜天阑为风国立下无数战功的份上，放了他们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