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老庙的后山拾阶而上,不过一里之遥,便看见一棵巨大的姻缘树,布满干枯纹路的树干需要上百人合抱才能聚拢,粉色的细小花瓣从常青的嫩叶下探出头来,据说,这棵姻缘树已经开了五百年,花叶常年艳丽,从不曾凋谢。
一般寺庙里的树上都会挂着各种红绸或者风铃,写着自己的心愿,而这棵树上却干干净净地,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莫沾衣一时好奇,解下腰间的玉佩挂了上去,不一会儿,风呼啸而过,玉佩便掉到了地上。
她看着这奇异的一幕,赞叹不已:“果然是棵有灵性的树。”
“你啊,就是调皮。”穆潇走上前来,帮她拾起玉佩,重新戴回到她的腰间,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虽是责怪的语气,脸上却满是宠溺。
莫沾衣吐了吐舌头,不知为何,因为不渡心法而变得冷心冷情的她,异世走了一遭,才有了身为女子的朝气与活泼,若是以前,她绝不相信自己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是身边的这个人给了自己任性的权利,她靠在他的肩上,十指相扣,握紧了他的手。
这时,从姻缘树里走出两个人,一个紫衣翩然,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贵族风范,正是穆青歌,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神色冷然,烈性如火,额心一点红色的朱砂赤焰,灼灼风华。这女子,无论是初到皇宫的莫语还是恢复记忆的莫沾衣,都熟悉的很,她的名字,叫,花容。
穆清歌一脸得意地握住那女子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是皇家中人才会佩戴的白玉游龙佩。他将玉佩系在女子的腰间,便是将自己一辈子的承诺交给了那女子,星移斗转,月缺月圆,时光可以改变一切,却冲不淡,他想要娶她的决心。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女子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只有浅浅的一抹粉腮泄露了她的娇羞。只是一双乌黑的瞳子深深浅浅,星光流转,似乎还掺杂了几分其他的情绪,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忧?
穆潇转了转有些冷然的眼眸,夜风轻轻吹拂起他的发梢,柔和了他的神情,揶揄道:“这是谁家姑娘,青歌不介绍一下吗?”
穆青歌没想到穆潇会出现在这里,心狂跳了一下。看到一旁的莫沾衣,想起三天后会发生的时候,才有了几分了悟,也不知是该为莫沾衣高兴,还是发愁。
高兴自然是因为他很确定皇兄的心里是爱着莫沾衣的,发愁的,却是,在皇兄心目中,最重要的,依然是他的万里江山。
他转头,看着花容,幸好,他由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叫红衣,是我在路上捡的小丫头,无亲无故的,我便将她暂时收留在府上照顾。”
红衣?莫沾衣若有所思地抬了抬头,既然花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自然没有必要拆穿,当下装的第一次见到花容一样,陌生而疏离。
这边莫沾衣的心理活动,穆潇并不清楚,他双目如同利刃一样,扫视着这个影七一直查不出真实身份的女子,沉着脸,意有所指地说:“青歌,你为人善良宽厚,自然是好。可这种来历不明之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花容性子一向高傲,除了对花飞离和莫沾衣唯命是从,对其他人一向冷淡,从无人敢随意轻慢于她,怎么受得了穆潇的奚落?手捏着腰间的鞭柄,刚要出手,右手便被穆青歌死死压下了。看似搂着她的动作,其实是掣肘了她的行动。
穆青歌陪着笑,一副玩世不恭地样子,说:“皇兄教训的是,臣弟铭记于心。”
穆潇却不回话,一双如鹰锐利的眼神一直盯在花容的身上,让她感觉芒刺在背。花容看了看旁边暗暗摇了摇头的莫沾衣,收敛一身杀气,皱了皱眉,质问道:“你老看着我干嘛?”
穆潇视线的威迫性太强,连穆青歌都感觉到了,他连忙护在花容的前面,笑着说道:“皇兄,你可千万别到处散发你的帝王威严了,吓坏了红衣,我可就只能养她一辈子了。”虽然求之不得,却还不到可以跟皇兄坦白的时候。
穆潇抬了抬眼,不置可否,不知是确实不喜欢花容,还是对此不感兴趣,他并没有追问花容的来历。反而转头看向穆青歌,说:“月老庙是求三生姻缘的地方。我给了你那么多端庄娴雅,文静秀美的大家闺秀,随意挑一个哪里比不上这个乡野女子?莫忘了你承诺两个月之后,必定成亲,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思。”
穆青歌苦笑,心中叫着完了,觑眼看花容的脸色,果然气得两眼冒火了。上次,皇兄送来画像的时候,便把她气走了,找了好几天才把人找回来,这一次,不知又要如何闹腾,唉。不过,既然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哄都是心甘情愿的。
花容和穆青歌的婚事,是莫沾衣亲自做主许配的,自然不希望穆潇来指手画脚,只是现在还不是说明花容身份的时候,她只好拉了拉穆潇的手,说:“青王爷又不是小孩子,行事自有分寸,穆潇,你就不要瞎操心了。难道,堂堂一个王爷,婚事还不能自己做主?你可以牺牲自己的一生去娶一个个不爱的女子,难道,还一定要让别人和你一样吗?”
最恨莫过于诛心,不论莫沾衣之前有多冷淡,穆潇都可以不在意,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她爱上他。然而这句诛心之言,却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心痛。当初父皇、母妃横死,他带着年幼的弟弟千里逃亡,也没有过这样心痛的时候。
“朕以真心待你,你便是如此报朕吗?”一字一字,痛彻骨髓。
穆青歌瞧着两人氛围不对,又怕穆潇再提起让他娶妃的事情,便拉着花容赶紧离开了。
而站在原处的莫沾衣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泪光在眼底映着某人受伤的黑眸。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沾衣是不是一直怪我,不该胡乱娶了他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又何尝不想给沾衣这样的生活。可我若是站不稳这个皇位,置穆家列祖列宗于何地,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些浴血奋战,几经征战,开创了穆国江山的先祖们?”
“不是的。”不想再看见他脸上令人心疼的孤寂与伤痛,莫沾衣紧紧地抱住了他,说:“我虽然有时候是有点生气,你为什么要娶这么多的妃子。但是我真的懂,想要有所得到,必定有所付出,帝王这个位置,从来容不下儿女私情,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只要你真心待你,这一生,我定陪你走下去,陪你一起看盛世江山。”
穆潇第一次听到莫沾衣袒露心扉,喜出望外,他连忙再问一次,想要再听一次这个让自己安心的答案:“沾衣,真的吗?你真的愿意陪我度过此生?”
莫语看着穆潇,在月光下微微有些局促的模样,长长的睫毛不安地跳动着,泄露了主人的紧张。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若不懂他的情深,若与他不过只是陌生人,那么,自然无需在意他的喜怒哀乐。可是,他已然用他的温柔,一点一点攻陷她的心,她甚至听得到,他展眉时,她心脏不安分地多跳动了几下的声音。所以,怎么还会舍得让他难过呢?
她睁大眼睛,目光越过重重灯海,波光粼粼、星星点点,映在她的眸子,添了几分璀璨,里面是三月春风吹过,吹散了一地梨花,漫天飞舞时清风问过花瓣的温柔。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太好了。沾衣,谢谢你。”
“我们去姻缘树下吧。”
“恩。”
而已经走远的花容,挣脱了穆青歌的手,质问道:“什么叫两个月内,必定成亲?若是你不想娶我,可以直说,我绝不耽误你,娇妻美妾。”
“容儿,我怎么会不想娶你?那不过世缓兵之计罢了,以皇兄的身份,自然不会容许我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只能等他和沾衣成亲之后,再让沾衣出面,为我俩主婚。”
“大胆!教主的名讳岂是你可以随意叫的?”
穆青歌心中暗暗发苦,唉,他这个爱人永远都要排在莫沾衣的身后,偏偏,他还觉得只要能被花容放在心上便心满意足了。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花容的,所以这辈子才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是,莫教主身份尊贵,日后更是要成为我的皇嫂,自然不该直呼其名。”
“哼。”花容冷哼一声,忽而问道:“少岔开话题,说!若是两个月之后,穆潇还是不准我们在一起,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娶妃了?”
他直接叫莫沾衣的名字就不行,花容叫穆潇倒是叫得挺顺的嘛,穆青歌酸酸地想到。他晃了晃头,额前一缕秀发飘逸地垂下,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真的啦。”在花容沉下脸发火之前,立刻握着她的手,补充道:“只不过,我要娶的只有花容一人。若是皇兄坚决不同意,我就带着你私奔,天涯海角,与卿携手,风雨不离。”
“这还差不多。”花容满意地扬着头,高傲如穆青歌养过的一只纯种波斯猫,总是高昂着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爱极了。
夜色迷人,人亦迷人,穆青歌在花容的额间深情一吻,用着比百花温柔的声音说:“这一生,我只愿和你一起度过。”
耀眼的红灯笼映在花容的脸上,染了一片绯红。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沉着脸,问:“我记得穆潇让你明天冬天迎接前来和亲的风国公主,既然,穆潇要娶别的女人,怎么还敢染指教主?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穆青歌一脸茫然,好端端地怎么又说到莫沾衣的身上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弄懂花容不悦的是什么,解释道:“皇兄是帝王,本就后宫三千,佳人无数,只要他是真心喜欢沾衣的,其他的女子不过空有一个名分,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是,她不该只是他后宫里一个稍微得宠的妃子!”
穆青歌自然也清楚莫沾衣的身份,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即使贵为天子,也无能为力。他握紧了花容的手,摩挲着她手掌间的厚茧,无比庆幸自己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坚定地说:“你放心好了,我只向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生活。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不是穆潇,你也不是莫沾衣。”
他的眼神太认真,坚定如磐石,不可转也。犹记得那个荒唐的夜,她已经失了理智,还记得他吻上她时虔诚,仿佛在膜拜仙人的模样。那一夜,虽然蒙公主及时相救,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她和他之间,就此,便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四年的光阴,当初的那份最初的心动,变成了如今最为坚定的信念,。手抽了回来,却眷恋着他留下的温度,望着远处灯海斑斓,金色流光倾泻,星火点点,天上人间,皆是璀璨夺目的盛世华彩。
“无论如何,我都尊重教主的选择,我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你若愿意,我们自然生死不离,你若是不愿,我不强求。”说话的声音虽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无情,可脸上的黯然却瞒不过将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你放心,无论莫沾衣的选择是什么,无论你将来要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一世不离不弃。”
走过了姻缘树,许下了三生情缘,她,早已经是他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