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过后,莫沾衣每天除了看书又多了一件事,便是运转内力。她体内本就有将近一甲子的内力,能够收放自如,若是她想,可以顷刻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威压,也可以瞬间收敛内力,成为一个气息平和的普通人。
穆潇也和往常一样,每天都会来惜颜宫中陪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也是满足的。
古代的业余生活本就简单地很,不过琴棋书画,对月小酌,赏花吟诗,附庸风雅。
其他的穆潇会不会,莫沾衣不知道,但是穆潇的画确是一流。自从,两人心意相通之后,穆潇便很喜欢为她画画。安静美好的样子,撒娇嗔怒的样子,发呆迷茫的样子,高贵端庄的样子,艳绝天下的样子……每一张里画里的美人都栩栩如生,眼波流转之间,如同最明媚的春光,不负韶光。
莫沾衣总是轻易被笔墨勾勒出来的深情所感动,一点一点,一颗本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就这样被侵吞蚕食,而她如飞蛾扑火,无怨无悔。
而她最擅长的是跳舞,赵飞燕掌上一舞,让一代帝王为之倾倒,杨贵妃霓裳羽衣一舞,让一代帝王为之心碎。而她每次跳完舞,看见的总是一个呆呆的穆潇。
“如果可以,朕真想将你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你以为你是汉武帝啊,还金屋藏娇。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把你的金屋给烧了,然后走的远远的,让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我。”自由,是她永不放弃的追求。
“谁是汉武帝?”自上古众神归隐,轩辕一脉猝死,天下四分五裂,出过无数的帝王,却并没有一个叫汉武帝的,也不曾有过金屋藏娇的事情。
莫沾衣将金屋藏娇的故事讲给了他听,末了,感慨道:“陈阿娇有恩于汉武帝,又是长公主之女,出身显贵,荣宠至极,难免骄纵率真。汉武帝本就是一代枭雄,一生壮志凌云,又怎会有耐心哄一个女子?可怜她一生痴恋,却落得一个幽禁长门宫的下场。虽是咎由自取,却难免让人唏嘘。这男子的心,当真瞬息万变。”
穆潇心口一跳,想到凤来宫中的安云,急忙说道:“沾衣放心,我绝不是刘彻那种凉薄之人,此生我唯一真心相待的便是沾衣,至死不渝。安云于我,只是恩人,我自会许她一世富贵。”
莫沾衣一怔,她其实并没有影射安云的意思,只是随口感慨,只是看着穆潇忐忑不安的模样,又不想解释了,转而说道:“若是不爱,何必耽误她的一生,放安云归去不是更好?她值得更好的归宿。”
穆潇苦笑,无奈地说:“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所以当初并不曾带她入宫。即使是为了借兵假意与她交好,我也曾言明只把她当妹妹,并无男女之情。可惜,安云太过执着,不惜以二十万士兵相要挟,她情深如此,不过许一个名分,我还是做得到的。可是,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给不了。”
莫沾衣沉默了,不过是一个我爱你,你不爱我的老套桥段。纵使安云为穆潇付出一切,莫沾衣也不可能劝穆潇对安云好一些,因为穆潇同样也是她所喜欢的人,容忍安云的存在,便已经怜她用情至苦。
“罢了,这天下那么多好男儿,我就不信她一个喜欢的都没有,我定要想办法给她找个好的归宿,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放人。”
“怎么会呢?”穆潇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如此,是最好的。朕的心中只有你一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真是越来越肉麻了。”莫语故意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日子便在这样的平静与温情之中悄悄过去,一恍,已经到了二月。
御花园中,百花齐放,夭夭其华,然而,在穆潇的眼中,姹紫嫣红的鲜艳,不敌莫沾衣的浅浅一笑,笑靥如花。
“在穆国,民间有一个习俗。一男一女成婚之前,一定要去月老庙的姻缘树前走一遭。据说只有一起走过了姻缘树的夫妻,他们的婚姻才能情比金坚,长长久久。我们也去走一次好吗?”
莫沾衣只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相信这种话?却在抬眸时,看到穆潇眼中的情恨似海,深邃宽广,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穆潇所说的姻缘树在凤山的一座月老庙中,离帝都并不算远,不过半天的路程,两人便到了。
这座月老庙,因为求签十分地准,又兼之有起到祝福作用的姻缘树,所以许多人都前来上香,求上天赐自己一段好姻缘。
看着身边善男信女们的喃喃自语,虔诚祈求,穆潇提议:“反正都到了月老庙,不如我们去求一支姻缘签如何?”
莫沾衣其实并不信佛,不过还是进了大殿,虔诚而忐忑,为自己求了一只签。月老慈祥地望着芸芸众生,匍匐在地,抬眼望去,看见的便是他看尽悲观离合的眼,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前尘往事皆如尘烟,消散于时间的长河之中,唯独,一点点不甘,总是折磨着她,偶尔不经意想起,都像被刀子割了一刀,总是想亲手问一句程诺:他对她可有一点点真心?
求了签,她叩首起立,看见他于门外,遗世独立,任门口人来来往往,目光指指点点,他自岿然不动,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风度。这样的男子太耀眼,即使低落到尘埃,也一定能够磨砺出最光滑的那一颗璀璨的明珠。
他,会是她的良人吗?
扬扬手中的签,她向他跑去。他急忙抱住她急匆匆的身影,以免她会摔倒,用手敲了敲她的鼻子,责怪她不该跑这么快。莫沾衣吐了吐舌头,拖着穆潇便往解签的地方跑去。
许是两人的气质太出众,庙祝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脸讨好地问道:“两位可是要解签?”
莫沾衣,点头,将手中的签交给庙祝,岂料,签上竟然一字未写,根本就没有签号。
庙祝一脸惊惶地看着莫语,擦了擦额头上涔涔的冷汗。这才起身弓着腰说道:“前尘往事如烟散,血涂天地启轮回。姑娘根本不是尘世之人,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妄解天命的。”
前尘往事如烟散,血涂天地启轮回。
血涂?
当初她用来对付国师的阵法,不就是血涂之阵吗?前尘往事,当真只能如烟消散吗?莫沾衣脸上一阵黯然,放下了心中最后一点执念。
穆潇一开始也在思索庙祝的意思,不过想来,可能是莫语拥有神之息,所以才会说她不是尘世之人,无法卜算她的未来。见莫沾衣脸色不虞,连忙搂着她,安慰道:“沾衣,不过是庙祝一句胡言,你何必放在心上?”
莫沾衣不忍见穆潇对自己担忧的样子,柔柔一笑,道:“我本来就没多想,本来就是想求只签玩玩的,没想到居然是无解之签。可能月老也觉得我太不真诚了,懒得管我。”
穆潇将她拥在怀里,道:“你有我在就够了,哪里还需要求什么签啊?”
莫沾衣故作夸张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起皮疙瘩,道:“你还真肉麻。”
穆潇沉默了,他想起那棵姻缘树的传说,若是,他和莫沾衣走过去,当真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吗?
若是……若是,有一天,她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是否会原谅他不得已的欺骗?
“怎么啦?”莫沾衣奇怪地看着突然有点忧郁的穆潇,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弦月如钩,也不过一点微末的光亮,照不到这世上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尤其,人心之复杂,可能你用尽一生的时间,都看不透,每个笑容背后隐藏的深意,每段情深背后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
穆潇抬头看白练一般的光华,洒在女子安静的小脸上,眉眼弯弯,眸光清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究竟是三年前那个冷清无情的莫沾衣,还是现在这个安静可人的莫沾衣?
只是,越与她接触,便越想知道,她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无解之签,无解,他对她的情,她对他的情,如签一般,一世无解。
其实,他何须想得太多,不管是哪个她,都是莫沾衣,背负了锦绣山河图秘密的莫沾衣。
“你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那就要看你了,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其实……”想起与风国的那个约定,穆潇欲言又止,算了,三天后,便是风国使者来朝的日子,到时候再和沾衣解释好了,今天,是他们一起走过姻缘树,缘定三生的日子,不适合多生枝节。
“其实,只要沾衣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看着莫沾衣永远如雪山一样清澈的双眼,穆潇不愿意让那双眼蒙上任何的灰尘,放弃了说出真相。
“和你在一起,便已经是这世上最开心的事情了。”莫沾衣低着头,脸上红霞一片,害羞地做出这句话,又觉得实在难为情,飞快地跑开了。
穆潇看着她的背影,会心地一笑,心中念道:沾衣,你只需要永远都这般相信我,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