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轩一死,身后的侍卫们便一一揭开蒙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单膝跪地握拳,气势浑厚,声音洪亮,道:“属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穆潇轻微地摆了摆手,显得随意而凛然,问:“崔敏何在?”
一面容沉稳的青年男子,向前跨了一步,俯首道:“属下在。”
“这次多亏你及时通报,揭穿了左相的阴谋,护驾有功,从即日起,便擢升你为禁卫军统领,掌管宫城安全。”
“谢皇上。”虽然从军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将晋升为掌管京都三万禁军的统领,崔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愉悦与欣喜,相反,还有几分悲戚。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跪了下来,声音因视死如归的决心而铿锵有力,道:“属下斗胆,能否让属下将刘将军的尸骨带走,好生安葬?将军他,戎马半生,赤胆忠心,属下实在不忍见他为左相所累,落得尸骨无存的地步,求皇上成全。”
穆潇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崔敏,嘴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亲切地说:“爱卿言重了。刘轩护卫边境有功,不过一时误入歧途,自然该好生安葬。”
“谢皇上。”如果说一开始向穆潇告发左相的阴谋,还只是为了一个“忠”字,为了穆国人不得不坚守的对帝王的忠诚,那么此刻,他才真正对穆潇敬服不已,心甘情愿地效忠,肝脑涂地。
安排好对左相党羽的处置办法之后,崔敏便带着一群禁军离开了,房间里除了穆潇,便只剩下跪倒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欧阳明月,以及一干时刻护卫帝王的影卫。
“身为医仙之徒,一庄之主,却误信谗言,企图弑君,欧阳明月,你可知罪?”影风大喝一声,将欧阳明月从游离的状态中惊醒。
而穆潇,只是高高地坐在龙庭上,仿佛一个看客,冰冷地漠视着所有的一切。
“不可能,一定是你杀死了小栖,是你故意陷害左相,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小栖!”欧阳明月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近乎崩溃。
穆潇挥了挥手,让影风退开,一步一步走到欧阳明月地面前,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说:“落小栖还活着,你答应罗云庄成为朕在江湖中的耳目,朕便放她与你团聚。”
“什么?你说什么?”欧阳明月的脸一瞬间僵了,从极悲到极喜,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一年内,成为武林盟主,将江湖中人都牢牢掌控在朕的手里,朕便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落小栖。”
“好。”欧阳明月很爽快地答应了。成为武林盟主对于他来说,没有丝毫坏处,哪怕穆潇是骗他的,到时候,他也有了能够复仇的筹码。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守护小栖,再也不让她有任何的机会离开自己。她只能留在他的身边。
欧阳明月理了理自己歪歪斜斜的衣领,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玩世不恭,自信而沉稳。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过头来,半张脸覆在阴影下,看不真切,说:“你如此算计人心,我自愧不如。只是听闻,你曾割让三座城池求娶华国公主莫沾衣,为她特地修建了一座惜颜宫,甚至不惜不远万里亲上楼兰,求取楼兰至宝,怕也是别有所求吧?愿你这一生,永远活在算计与虚伪之中,永失所爱。”
……寝宫内的温度一下子冷了几度,谁的眼眸凝成最寒冷的刀锋,像冰锥直直地扫向欧阳明月。
欧阳明月却面不改色,坦然受之,大步离开了。
穆潇啊穆潇,我赌你一定会一生都活在无尽的追悔之中。
影风见气氛陡然凝重,试探性地开了口:“主上,您身上的毒?要不要我把欧阳明月追回来,让他给您解药?”
“不用了。”穆潇飞快地否决,垂下眼眸,一派云淡风轻的,他的毒,自然会有人能解。而那个人,绝不可能是欧阳明月。
欧阳明月这个人,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明着暗着拉拢了他两年,始终不为所动。若不是还有落小栖这个弱点捏在手里,他绝不敢就这样将人放走。
想要指望欧阳明月交出解药绝不可能,他只会再补上一颗毒药,然后大家一起死。
而且,他说的没错,对莫沾衣的盛世恩宠,确实是别有所图,从他偷练《不渡心法》的那天,便注定了无情无爱,人心只是拿来揣摩与算计的。他能够从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成为如今威震天下的九五之尊,靠的从来都不是安侯爷的二十万大军,而是,他比任何人都要绝情,并懂得利用感情。
从第一次遇到落小栖,他便知道那女子身后的罗云庄。庄主欧阳明月身为医仙的徒弟,又精通医理,在江湖中声望并不算低。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开始想着让罗云庄为自己所用,成为自己在江湖上的眼睛以及财富的钥匙。
左相和他的合作,给了自己最好的机会。
故意让荣妃知道他将栖妃打入冷宫是为了保护她,才引得荣妃想要除掉栖妃,又偷换了毒酒,救她一命,用来牵制欧阳明月。无论是下蛊、刺杀还是逼宫他都算得分毫不差,人本来便是活在虚伪与算计之中,他从不后悔!
欧阳明月既然想通了这一节,自然不会真心帮助他,不过是暂时奈何不了他,又担心落小栖真的还活着,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希望,才会甘愿接受他的差遣。这个人要用,只有等他成为武林盟主之后才能好好用,而不是给现在带着满腹仇怨的他,一个玉石俱焚的机会。
这些顾虑并不适合告诉影风,他只是将不自觉握起了拳的右手平静地松开,站起身来,睥睨着前方,淡淡地说:“左相虽死,党羽未灭,这件事,便交给青歌去办吧。将欧阳明月被鬼仙救走的消息传出去,便不用再多管他了。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三月初三的五星连珠,朕不允许有任何意外。”背脊笔直地挺立着,卓尔不群,遗世独立,纵使万骨成灰,纵使孤独一生,这条属于帝王的至尊之路,他也会独自一人,高傲地走下去。君临天下,不外如是。
影风仿佛被这样的威慑感染了,他怔怔地跪了下来,右手放在左边的胸口上,形成一个誓死效忠的姿势,压抑不住地激动成了带着几分颤抖的声线,说:“属下遵命。”
“下去吧,让刘威进来,朕是时候去上朝了。”
“是,主上。”
……
惜颜宫
玄将莫语送到门口,将她放了下来,而自己笔直地站在门口,不再前进。
莫语走了几步,见玄没有跟上来,奇怪地回头,问:“怎么了?”
“我……”玄抬起头,好像做错了什么又急急地低下,顿了片刻,利落地跪在地上,膝盖碰在地上发出“咚”的响声,眼神一直闪躲着,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执拗地跪着。
莫语虽然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可玄不愿说,她也不会多问。
径直走到琉璃,不,红袖的房门前,敲了敲,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声,莫语心跳了跳,还要再敲,门却已经开了。
红袖眼睛红红的,看的出哭过的痕迹,神情有些憔悴,然而这样的疲惫却给莫语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夜之间,红袖的眉眼便更加地妩媚了。
若是以前,她看见如此反常的红袖,定会关心照顾,可当她想起莫沾衣的回忆时,她再也做不到心无芥蒂。
只是看她的状态,并不适合逼问,莫语缓了缓呼吸,说:“传信给流星,三天内,我要见到她。”
红袖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睁大了眼睛,仓皇后退两步,不确定地问:“你是说……”
“没错,我说的就是幽冥教左护法——流星。”莫语不耐地打断她的猜测,直接说出了答案。她可以很肯定,今晚的刺杀中混进了幽冥教的教众。因为除了罗云庄的混元真气,还有一小部分人使的是幽冥教的内功心法。幽冥教门下左右护法,右护法主刺杀,手下皆以杀人为目的,招式奇特刁钻,辛辣狠毒,往往能一招致命。左护法主情报,手下皆是身手灵活,影如鬼魅之人。
今天那群人内功虽然深厚,招式却平平,比起进攻更善于躲避,只可能是左护法流星的手下。可是为什么与左相派来的刺客混在一起,便值得好好推敲了。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琥珀色淡漠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深沉的杀机,她抿了抿唇,却不能容忍丝毫的背叛。
“你好好休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留下一句听不出多少喜怒的警告,却无端让人心惊。
红袖呐呐地应着,被她如利剑一样的目光盯着,连表情都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
莫语看她始终恭敬的模样,才满意地收回充满了威压的目光,转身离去。到了门口,她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说:“玄在宫门口跪着,见与不见,随你。”
红袖的脸色更白了,她猛然地抬头,却只看得到莫语施施然离去的背影,仿佛刚刚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甚意义。而她却死死咬着下唇,无法劝说自己冷静下去。
公主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而走出房门的莫语并没有多余的经历去猜想她的心思,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即使左相成功伏法,栖妃已死,欧阳明月也绝对不会交出七色花虹的解药,想救穆潇,必须要用到海天青。想起当年那只只会在莫沾衣的怀里撒娇的小鹰,莫语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
老朋友,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