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九曲长廊,没有美若仙境的梨花林,只有一个池塘,池塘里开满了荷花,到了夏天的时候,就像一个个穿着粉色衣裳的仙子在翩翩起舞。
宫中传言,穆潇为了曲陌公主,填了荷花池,特地移植了一片梨花。每一棵梨树都是不远千里从华国运来,只为慰藉曲陌公主的思乡之情。
只是,这曲陌公主都失忆了,何来思乡?
穆青歌却知道,梨花是莫沾衣最喜欢的花,即使忘记了所有,那个女子也一定不会忘记对梨花的喜爱。
女子说,有娘亲和梨花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这里,没有她的娘亲,只有比飞雪还要美的梨花。她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可是,穆青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掏出怀里的萧,一曲《月光》凄美迷离。
今天虽不是十五,却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可惜,他看不到那一轮圆月。月色被云雾遮住,亦如他无法言说的心事,只能吹奏一曲《月光》。本来是清冷孤绝的曲子,却包含了太多太多欲诉还休的心事。
欲诉,还休。
莫语被箫声所惑,循声来到了梨花林,箫声清冽如水,偏又婉约动人,如同歌女在经历了人世最美的爱情之后最动情地演唱,以诚感人,以情动人,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这样的箫声,她不是第一次听见,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月光》。
空空蒙蒙,缥缈虚幻,这是箫声中的明月,皎洁却又忧郁的明月。
莫语走向九曲长廊,果然是穆青歌。
一双极为妩媚的桃花眼,眉如春山,比女子的柳眉还要婉约动人。一双眼似烟似幻,柔肠百结,叫人看不真切,还偏偏被吸引,不肯移了眼。如绸缎一般的柔亮顺滑的黑发歪歪地耷拉在右肩上,月白色的发带像是随意系上去的,随风飞扬。一袭紫色华服,花纹精致繁复,让显得整个人更加高贵柔美。
如此俊美的面容,居然安在穆青歌这个花花公子的脸上,当真可惜。
“小丫头,你摇什么头啊,我的箫声不好听吗?”穆青歌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比他的箫声还要蛊惑人心。
“我只是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穆青歌气结,跳起脚叫唤道:“我哪里败絮其中了,我明明就是表里如一的好男人好吗?”
莫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也是,外表看着就是个纨绔公子,内心也一样,确实表里如一啊。”
穆青歌一时语塞,明明那次是她陷害他,把他一个人丢在青楼里,差点清白不保,还诬蔑他是个淫贼,总是在花容面前揭他的短,他讨个媳妇容易嘛他。
“算了,今天本王有正事找你,懒得跟你计较。”
“就你?”莫语心想公子越的琴声当真有效,昨晚上,她果然又记起了属于莫沾衣的记忆。只不过,她记起的那个人,便是穆青歌。
她记得穆青歌死活要拉着还是豆蔻之年的莫沾衣去青楼,而且还敢调戏花魁,果然跟琉璃她们说的一样,是个风流公子,啧啧,真是一点也没辜负这一张貌若潘安的脸蛋。
穆青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你不要瞧不起本王好吗,本王可不是京城里那些纨绔草包,你啊,放一百个心,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深情专一的绝世好男人。”
莫语嗤之以鼻:“你是不是好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事,直说吧。”
“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唉,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莫语翻着白眼,因为心中尚存疑虑,所以并没有叫上琉璃,一个人便跟着他离开了。至于玄,公子越的幻阵可不是浪得虚名,他是不是清醒的,还不一定呢。
他们要去的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
巍峨的宫殿,大红的牌匾已经褪色,却一点也掩盖不了匾上字的苍劲有力,由字观人,足见其气势非凡,野心勃勃。写的是“宝月宫”三字,宫殿已经废弃了十多年。
穆青歌看着破旧的牌匾,往事如一缕轻烟浮上他的心头,万般情绪最后只剩下无尽的追悔与痛苦。
他深吸口气,推开宝月宫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莫语跟在后面,突然觉得那个人的背景是那样萧索孤寂。
本应该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却有冷风吹过,莫语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头冒起,不愧是冷宫啊。
穆青歌却对这阴森森的环境恍若未觉,直直走到院子里唯一的桂花树下,现在桂花还未盛开,只有青绿色的叶子。莫语不知穆青歌究竟在看什么,却能感觉到他在回忆一些往事,也就没有开口,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石桌上。令莫语诧异的是,十多年没有人住的冷宫,石桌却格外干净,好像有人打扫一样,不解地歪着头,看着穆青歌的背影。
穆青歌的眼里只有那棵桂花树。他小的时候淘气,总爱悄悄爬到树上,害得他的母妃和嬷嬷到处找他。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母妃对他的关心,哪怕自欺欺人也好,他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看一看母妃担心他的样子。
树还是和以前一样,十多年不曾有过任何改变,他的母妃却早已逝世,往事就像黑色的藤蔓,紧紧缠上他的心头,越缠越紧,最后竟然觉得难过起来。
他回过头,看见莫语正盯着一只白色的蝴蝶,眼珠一动不动,微微一笑,希望皇兄不要辜负了这般美好的女子。
“到了,进去吧,我在外边给你们把风。”
看穆青歌虽然神秘却并没有恶意,莫语也就放下心,走进了那座已经陈旧的寝宫。
门“吱呀”地一声关上,扬起纷繁杂乱的尘土,莫语哪里受得了这样脏乱的环境,咳了几声,衣袖动荡之间,便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神色冷然,烈性如火,额心一点红色的朱砂赤焰,更加添了几许风华。一个像火一样妖娆,又像雪一样冷漠的女子。
“你是谁?”
花容知道莫语还未解开封印,找回记忆,便主动解释道:“启禀教主,属下是幽冥卫首领花容,专门负责保护教主的安全。”
“教主?幽冥教?”
“教主竟然知道?也对,有琉璃在,教主应该不至于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花容的表情虽然依然冷淡,眼底却有了几分暖色,鞠了一躬,说:“属下听闻教主身中蛊毒,一时放心不下,才私自入宫,求教主开恩。”
毫不掩饰的忠诚,一点儿也不像琉璃口中那个为了教主之位勾结皇室的叛徒,还是说,这古代的人演技已经这么高了,连眼睛都懂得撒谎。
“你托穆青歌送那本书给我是什么意思?”
“那书中涂了醉流年的解药。”
莫语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学着花容的样子,板着一张脸,问:“我为什么会中毒?”
“为了掩盖公主已经昏睡三年的真相,属下给公主下了浅语之毒。”
该要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够在承认自己下毒的时候依旧一脸坦然,莫语嘴角抽了抽,愤怒不已:“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下属,竟然以下犯下,对我下毒,还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花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干净疏离的猫眼里满是委屈和疑惑,问:“琉璃应该告诉了教主才是啊,为了隐瞒教主魂魄被封印的真相,所以才下了浅语,让教主的失忆显得更加合情合理。因为担心醉流年会损害教主的身体,所以不久后,属下便委托青王爷送来了解药。”
莫语只觉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神逻辑?!为了让她顺理成章地被失忆,所以给她下毒!她几乎是忍不住青筋暴起,质问道:“那为什么解毒之后,我依然没有恢复记忆?”
花容却显得比她更加不解,歪着头,理所当然地回答:“教主会失忆,只是因为地魂被封印,跟醉流年没有关系啊,解不解毒,都不会影响记忆啊。”
“什么封印?”
“当初为了对付国师,教主用鲜血为引,布下血涂之阵。这血涂之阵过于凶险,虽然能够开启时空之门,炼化生灵,但布阵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承受不了其巨大的力量而导致魂飞魄散。教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将自己的命魂趁机引往异界,而剩余的二魂七魄也都封印了起来。”
莫语心突然狂跳起来,她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正问到什么了不得的真相,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翻腾,声线里却依然瑟瑟发抖,要扶住桌子才可以站稳,问:“命魂是什么?”
“人有三魂,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天魂主力量,地魂主记忆,命魂则掌管生命。命魂不散,其人不死。教主害怕血涂之阵的反噬力量会损害命魂的存在,所以才前往异界的。”
“异界?”莫沾衣的双眸微微闪了闪。
“是的,教主的命魂是直接附在她人的二魂七魄上的,应该还保留有异界的记忆。属下不知道教主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时空,想来跟轩辕大陆肯定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我……”莫沾衣瞳孔缩了缩,尖锐地如同银枪利箭,她焦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色有了几分灰败,合上了复杂的眼眸,再睁开虽然恢复了清明,但依然不掩疲倦,低低的嗓音,如夜色中静静开放的昙花:“你是说我本就是莫沾衣?”什么灵魂穿越都是假的?她本来就是莫沾衣,命魂出去溜了一圈回来了?怎么可能!
“是。此次穆国六月飞雪,便是因为仙隐族的祭司为教主引魂所致。不过……”花容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教主另外两魂七魄皆被封印。教主曾经说过,穆国有解开封印的方法,命属下安心执掌幽冥教,等待教主归来即可。不曾想,教主魂魄尚未归来,穆潇便提出和亲,为了隐瞒教主失忆的真相,属下才斗胆下了浅语之毒。”
怒火在胸中翻腾,莫语涨红了脸,急促地喘着气:“什么封印,什么魂魄分离,我一个字都不信,你给我滚,滚!”
“公主……”花容漆黑的猫眼中满是受伤的神色,她单膝跪地,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清晰而恳切:“属下不明白,为何公主如此生气,属下可以用性命担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莫语幽幽地望着她,空灵的目光中是密不透风的防备与怀疑,冷冷道:“让穆青歌来见我,你走吧。”见花容并不愿意离开,她皱了皱眉,手紧紧捏着木桌,压低了声音,说:“私闯皇宫可是死罪,你难道还想连累穆青歌吗?”
花容实在不懂为什么她们之间的谈话便变成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见公主面色坚决,毫无转圜之地,花容拧着眉,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