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银月如沟,星辰如水,薄雾笼罩着庭院,将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露水滴落在草间晶莹的模样,亦看不见夜风吹过紫色的小花,那一瞬间摇曳的温柔。
而梦境里的一切却渐渐明朗起来。
梦境中只有两个女子,或者说一个女子,一个女孩。
女子身着一袭白衣,眉目如画,飘渺如仙,女孩粉雕玉琢,精致可爱。
梦境中,女孩因为挽不了十三个剑花,被女子罚蹲马步,烈日炎炎,她的手中提着两块重物,头上还顶着一个香炉。不能晕倒,不能出声,只能咬着牙坚持到日落。
梦境中,女孩来到一个守卫森严的囚室,被人发现,当做刺客,拼了命才从一群高手的重围中逃出,逃到女子的身边时,女子却因为责怪她学艺不精才会导致被发现而狠狠抽打了她三十鞭。后背的衣服布料已经全部破裂,皮开肉绽,鞭痕狰狞,让人惨不忍睹。
梦境中,女孩因为练功的时候不肯伤害一只小白兔,生生收了剑势,伤了自己。女子便逼着她亲手杀死了她养了三个月的黑猫,断了她所有的仁慈与情感。
梦境中,可以看见她们一起生活的院子,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假山奇石,石桥尽头,种着大片的梨花,一到春天,梨花便漫天飞舞,落在女子的肩上、衣服上,落了满地的纯白,如雪一般的美丽。
而每当这个时候,女子便爱哭,一边哭,一边与女孩比剑,招招致命,剑势凌厉而剑气浩然。女孩总是很辛苦地躲开女子的攻击,有的时候躲不过,身上便会添一道伤口。女子便刺得更狠了,直到女孩再也没有力气拿剑为止。
梦境里,她清楚地听见,女孩唤女子:“母亲。”
而女子唤女孩:“沾衣。”
泪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莫语睁开眼,还是熟悉的红色帷幔,白色流苏纱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莫语,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二十年,死于程诺枪口,而后灵魂穿越到华国和亲公主身上的莫语。可是,梦境里的一切太真实,真实得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就是梦中的人,那个不管如何努力都得不到母亲一句赞赏的莫沾衣。
她知道,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属于这具身体莫沾衣的记忆。只是,午夜梦回,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间,她会觉得,其实,那是属于自己的记忆,被封存了起来的记忆。而打开记忆枷锁的便是玉笙寒的琴音。
琴音悠悠,如诉如泣,空灵明净,如风中铃铛一般清脆悦耳,又如雨打浮萍,孤独漂泊,最终沉入水底的那一霎叹息。人生如萍,浮浮沉沉,随波逐流,可即使,再坎坷的人生也会有想要追求的东西,有了执念,便会执着,一生不悟。
她不知道,莫沾衣的母亲究竟执着些什么,只是多少有些难过,因为她的执着,伤了她女儿的童年,本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她母亲留给她的却全是伤痛与责罚,如果说每个孩子都是一张白纸,那她最先染上的一定是鲜血一般的红色。
心,有点痛呢。莫语抬头望向窗外,夜色还未消失,天空已经泛起露白的颜色,云朵晕染开来,藏了无数星辰的颜色,只留一点微光,让人不至于太过绝望。
莫语弯唇而笑,不过是不小心梦到了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而已,这么难过干什么,反正……那些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翠鸟仿佛发现了她的难过,从窗户支起的一小块空白飞了进来,用额头不停地蹭着她的脸颊,亲昵而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右手轻轻提起翠鸟的爪子,手抚着塔柔亮的蓝羽毛,看它舒服地昏昏欲睡的模样,若有所思地问:“你和竹园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很清楚,她一直模模糊糊听到了翠鸟的叫声才会走过去,最终到了竹园,若说这只是巧合,她一个字都不信。
翠鸟甩了甩脑袋,继续讨好地蹭蹭她的手掌,额前的朱砂仿若一团燃烧的火焰,将所有的黑暗诡谲焚烧殆尽。
“哼,你要是再敢算计我,我就把你的毛都拔了,让你变成一只秃毛鸟。”光是想想那肉嘟嘟的凄惨模样,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一道精光闪过。
翠鸟打了个哆嗦,柔柔地叫唤了两声,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些什么。它高高地抬着头,见莫语还是阴测测的神情,焦急地飞来飞去,又时不时蹭着她的手心,最后干脆将翅膀裹起来,在她的手掌里翻来翻去,像极了一只闯了祸之后各种撒泼耍赖的小狗。
面对这样一只鸟,你就算生气,还能怎么办?
莫语扶额,叹了口气:“蓝羽,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蓝羽。记住了吗?”不等它有所反应,便摸上它光滑的羽毛,揉了揉,熄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