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不必客气，小姐可否用完饭了？”岁安道。
“不成。”千凌摇头，刚想让秋月去厨房拿饭过来，岁安便连忙拦住千凌，让她身边的佩儿去了。
“佩儿是老夫人房中二等丫头，甚是伶俐，老夫人便给大小姐送了来，专门伺候大小姐的吃穿，老夫人也说了，等来年开了春，府里再买些丫头，把小姐房中缺的人都补上。”岁安不紧不缓说了大段，面上恭恭敬敬甚是本分。
千凌住的小院悦回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甚为小巧精致，与李未还住的盼伊阁紧挨着。园中连接着花园的梅园，屏息凝神便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这小院子，光秋月和冬雪两人打扫，的确不够，她们主动送人进来她倒是十分欢喜的。
“那便替我谢过祖母了。”千凌道。
那佩儿动作的确麻利，不出片刻便提着食盒匆匆回了来。千凌用过饭后，便由着岁安教导，虽心中异常烦躁，但也忍了下来。
还好，岁安下午并没有来，因为快到过年，府里忙得很，李夫人使人过来传话，让千凌随便活动活动，晚上再一起吃个饭。
千凌因上午学习礼仪头疼得很，便拒绝了李未还的相邀，独自一人出了府。打听之下，就往逍遥王府去了。
王府大门紧锁着，无一个看守的家丁。千凌恐师傅不在，犹豫再三才去敲了门。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瘦高中年男人来开了门，那人见千凌一身红色衣裙，面纱遮容，一双狐狸眼星光点点。
“小的是王府管家阿福，姑娘可是无双小姐？”那管家问道。
千凌一愣，暗想师傅怎么会知道她要来。
“我是无双，不知师……逍遥王爷可在？”
“在的在的。”管家拉开大门，退至一侧，恭敬道。
“那还麻烦禀报一声。”千凌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犹自一怔，嘴角竟溢出苍白的笑来。
她千凌，都快变得不像她了。
“王爷吩咐过，若姑娘来了不用通传随意进出。”
“那就请管家带路了。”
管家带着千凌左拐右拐之下来到了一片竹林之中，她在被雪掩盖的碧绿之下找到了她的师傅。
风玉浊依旧一身白色素衣，墨发高束，不留一丝一缕发丝，头戴银白发冠，一根白玉素簪如掺了水温润。他身姿挺拔，只需站在那里，亦是佳佳玉公子。
此刻，风玉浊执了一支竹制毛笔在低头做画。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展颜，目光所过之处，无不温柔认真，嘴角处，也挂着熠熠浅笑。
管家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千凌站在风玉浊不远处，风玉浊也似未发现她似的，只认真画着他的画。千凌也不出声，惦着步子走到了风玉浊身侧，伸长了脖子往纸上看去。
其实她已猜出大概，但乍一看还是愣了一下。那画上之人，不出所料，便是她的养母惜舞。
千凌伴于他侧，耳中聆听着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在纸上跳动的笔尖。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不过一瞬，当最后一笔带过，风玉浊这才把毛笔放在了笔台上，拿起画来细细端详，而后满意放下了画。
“来了。”风玉浊语气轻快，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嗯。”千凌轻声应允，看向纸上跃然的人，就像安然站在她身前般那么真那么活。
“师傅，你画了那么多，不累吗？”千凌心中泛苦，为她，亦为风玉浊。
风玉浊沉凝良久，语气暗哑道，“我只是怕我记不起她的样子来。”
千凌抿唇苦笑，竟找不出丝毫反驳的话语来。她嗓子有些发酸，仰头，透过层层碧绿望向遥远的天空。
“师傅亲自为你煮茶喝如何？”风玉浊知她心里的波动，便扬起温和的笑来，伸手摸了摸千凌的头发。
风玉浊很少煮茶喝，有时她央上好久也未必能喝上他煮的茶。不曾想，这次师傅倒是自己提了出来。
千凌自然不会跟他客气，俏皮一笑，眼中闪烁光芒，已有了期待之色。
风玉浊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些以往的神采，心里想，若能让她再快活一些，别说煮一次茶，天天煮给她喝也不在话下。
千凌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想着等下便能喝上一杯师傅煮的茶了，此刻那些苦涩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风玉浊将千凌带到了一处亭檐下，又吩咐了下人备好了一套茶具。
他跪坐在矮几边，修长白皙的手熟练得煮着茶。千凌便安静坐于他旁，看着他煮茶。
不消一会儿，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寥寥烟雾充斥在千凌鼻子中，脑子随即清明不少，一股心旷神怡之感。
煮茶需耐心，二人安静等待着也不觉得气氛太过沉寂，反而现世安稳的感觉。风玉浊眸子低垂，睫毛上下忽闪，不一会儿，眼睛彻底阖上。千凌闻着茶香，嘴角含笑看着风玉浊。
风玉浊在水沸腾的一瞬睁开了眼，他手一动，为千凌倒了一杯，而后推到了千凌桌前。
千凌宽袖垂下，一片红艳中伸出细腻如玉的手握住了茶杯，手一抬，茶杯到得嘴唇边，千凌晃动茶杯闻了闻，而后细细品尝起来。她只觉带着清香的茶水流入五脏，温热的气息遍布全身，几日来那根绷着的弦骤然松下，心情没由来得好。
“好喝吗？”风玉浊浅笑问道。
“师傅煮的茶自然是最好的。”千凌回以一笑，竟有些调皮俏然之色。
对于千凌的夸赞，风玉浊含笑接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点一点浅饮着。
二人片刻安静，只听得细碎的水沸声。风玉浊想起前日之事，眼睛看向千凌，问道，“为何来皇朝。”
千凌一愣，送入嘴边的被子一顿，随后啄了一口，双手握着被子放在了双膝上，眼睛聚焦在杯子中碧透的水上。
“自然是来找师傅的。”
风玉浊目光凝视着在千凌，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却只看到一脸平静。他自不信千凌是来找他的，她的目的，了解她的人都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何不放下。”风玉浊浅声道。
“师傅都放不下，却让我这个做徒弟的放下。”千凌语带嘲讽，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风玉浊。
风玉浊轻身叹气，看来千凌这次是抱着决心而来的，心中生疼，他是最不愿看着千凌变成如今模样的。
“师傅，你的真名是什么？”千凌突然问道，语气随意，似乎不过是在拉着家常而已。
风玉浊沉思，深思远远偏向自己很小很小时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写的名字，那个有些全天下最为好贵的的姓的名字，那是代表着皇族最为骄傲的姓。这些年来，他其实差不多也忘了，自己姓武。
“武沧吧。”风玉浊有些不确定道，念道这个许久不曾出口的名字。
千凌苦苦一笑，连嘴中弥留的茶香也泛起了苦涩。她觉得她在这里已经不能坐下去了，匆匆忙忙起身，急急丢下一句，“师傅，我走了。”便往府门跑去。
风玉浊并没出言阻拦，只安坐在原位，如醉了一样迷蒙着双眼看向天空，飘忽的话语就像风过一般而去，“如果你在，双儿一定会很好，我也一定会很好。”
——
千凌走的很快，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等她停下来时，已经到了街道上了，千凌气喘着站在街道上，迷茫看着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
突然一抹红色从她眼底略过，她仔细一眼，便见一只浑身通红似火的小狐狸在人群里左穿右穿也不畏人。千凌一眼觉得那只小狐狸甚是有趣，脚步一动跟了上去。那小狐狸跑的很快，千凌也不甘示弱，提起轻功跟了上去。
小狐狸跑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湖水旁，那湖上不知怎么有一个亭子立于水上，亭子中人影微动，亭子旁停了一叶小舟。
小狐狸在岸边停了下来，动着小脑袋看着亭子中，似乎正在懊恼着如何过去到亭中。
千凌看了过去，一把抱住小狐狸，那小狐狸也不怕她，安静窝在千凌怀里。千凌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叹谓道，“你这小东西。”
话落，千凌于岸边站立，抱着小狐狸身子轻轻一跃，身边便飘然出现在水上，脚不沾一滴水得到了亭子旁的小舟上。
那小狐狸乌黑的眼睛看了千凌一眼，伸出舌头感谢舔了舔千凌的手指，然后挣脱开她的怀抱，跑到了亭子中背对着千凌而站的男子脚边撒娇打滚。
那人一身琉璃白，墨发披在肩后，那孤傲得不可一世的背影让千凌越发觉得熟悉。直到那男子抱起狐狸，向她转过身子来时，千凌对上那慵懒的眸子时才觉得，这世间竟如此只小，如此地狗血。
“是你啊。”千凌道，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武殇点头，也有些惊讶出现在他身前的人。
“还不上亭子来。”他道。
千凌听着他的话，果然如他所愿上了亭子，上去后，千凌才觉得自己怎么进到亭子中去了。
“真是巧啊，无双。”武殇语气漫不经心，却也微微的惊喜溢了出来。
千凌嘿嘿一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