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走后，千凌再也没见过武君澈，他就如从未来过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千凌松了一口气之外，心中却有淡淡的失落感。不过很快，那淡淡的失落感也被即将出丧的韶华冲得丝毫不剩。
那日，莫城百姓集体丧服，为韶华送行。乌黑的棺材后跟着长长的送行队伍，哀乐声响彻整个莫城。而最让人失望的是，皇家除了安国公主竟然无一人前来送行。
武殇一袭白衣坐在酒楼的二楼，依栏而靠，手中置着酒杯，眯眼看向街道上的队伍。当他看到最前方与韶敏并排在一起的玲珑时，神色柔和了一瞬。
这个女子，虽让他怀疑她不是他要找的六年前那个女孩，毕竟这唤做玲珑的女子太过聪慧，性子也太过冷清。不过，他倒是不介意，她的模样午夜梦回了几千回，他也断定，她必是他今生寻找的人。
武殇的目光并没有在玲珑身上停留多久，他不停在人群中搜寻，都未找到那个让他生出兴趣的女子。
她并没有来送行……武殇慵懒一笑，而后转身进了酒楼里。
他可不信韶无双突然就不爱韶华了，除非爱到深处，不愿意见到爱人已经不在这个事实。他之所以这么笃定，因为六年前，他也那么害怕去送行一个人安葬。他的母妃死在父皇的震怒下，原由只是一个母亲舍不得自己亲骨肉受苦，哀求父皇收回他当质子的御令。
没有人知道，他恨父皇，也恨北星，恨所有与母妃死亡有关的一切。所以，韶华不得不死，韶家不得不亡。就算他其实很欣赏韶华，就算他再感激韶家，他也不会就此放过他们。
所以，他让受伤的李赋假意回皇朝，其实是掩人耳目，带着五千精兵绕了大半的路，日夜不歇五日到了荆门关的后方，拦下了送往边关的粮草。再设计间隙廖途，让他拦下了赶去荆门关支援的援军。
最后，韶华如愿得死了，北星也就败了。可有一点，武殇脸上浮上玩味的笑，眼里却是狠戾。韶华死在雪玉峰下没错，可那是他赶到之前韶华就死了，一箭穿心而亡，脸上身上多处被乱刀砍伤。
有人比他还想要韶华的命，这人又会是谁？
“主人。”暗影闪身出了来，单膝跪在了武殇面前。
“嗯。”武殇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在桌上轻轻扣着。
“皇朝来信，洛太妃身亡，请陛下速回皇朝主持大局。”
武殇扣击桌面的手一顿，随手一挥，道，“去准备回朝。”
“属下遵命。”
武殇的眼看向窗外，看到屋外飘扬的雪花，回朝之事迫在眉睫，落太妃不死，马上也要过年了，过年要祭拜先祖，到时所有在外的武家子孙都要按照祖训回到皇宫，由皇帝带领，一同祭奠祖先。
而那些在封地，远离京都的王爷们，怕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吧，还有他的三哥，曾经的太子，在回皇朝路上，肯定会派出些见面礼吧。
武殇冷笑，凤眸里全是讥讽，他武殇的命，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
千凌正如武殇猜得那般，把自己关在了醉风楼里一整日。她拒绝听见，拒绝看见，完全把自己封锁了起来，如行尸走肉般蜷缩在屋中的角落里。
直到第三日天明，千凌换上了整洁的红装衣裙，挽上了长长的墨发。当她打开房门出去时，所有人都以为，曾经的千凌又回来了，可当所有人看到她眼中空洞的眼神时，又都叹气这场变故带给千凌的变化。
“徐姨，我要去找我师傅。”出门来的第一句话，千凌这样对徐姨说。
徐姨一怔，不疑有它，以为她真的是悲切太过，想要去找风玉浊。这样也好，出去走走散散心，总好过把自己关起来。
“也好，你知道你师父在哪里吗？”徐姨道。
千凌摇头，手紧紧握住手中的玉佩。
“他大概在皇朝，你去皇朝找他吧。”徐姨想起曾听风玉浊说过，他有家人，家人在皇朝。具体在哪，他就没说了。
皇朝。千凌错愕，去找师傅只是她的借口，没想到师傅居然在皇朝。
“我知道了。”千凌点头，把手中之物摊开给徐姨看，接着道，“师傅临走时曾给了我这个，我想知道暗卫的具体人数。”
徐姨看到她手中的韶字玉佩时，已经了然，拍拍手，从暗处闪出四个人，两女两男，皆一身黑色。
“属下……春寒”
“夏蝉。”
“秋月。”
“冬雪，参见小主人。”
四人异口同声。
“就你们四人吗？”千凌道。
“不，暗卫一共只留下十四人，北星暗桩十四座，皇朝暗桩二十一个，其他四国暗庄五个。我们四人分别统管暗卫和暗桩。”
这些都是韶华留给她的，他是不是早就料到有一天他会战死，所以早早培养了暗卫，为的，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千凌想通了暗卫的存在，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紧抿着唇，低低笑了起来。
原来他为她做了万般打算，可他有未想过，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们，起来吧。”千凌哑了嗓子道。
“是。”四人起了来，安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新主子。
“秋月和冬雪以后留在我身边，其他人就在暗处吧。”千凌说完，转而对徐姨说，“我想尽快走，不，今天收拾好了就走。如果玲珑出了宫帮我告诉她一声，我会去找她的。”
徐姨皱眉，“这么快？”
“嗯，想快点走。”千凌道。
徐姨看了千凌良久，终究扭不过千凌脸上的坚持，没再说什么，自己下去为千凌准备包袱了。
千凌没有去韶府告别，只写了一封信，托了醉风楼里姑娘等她走之后再把信交给韶夫人。
一切都很匆忙，晚上华灯初上时，千凌已经和秋月寒雪走到了距离莫城百里之外了。
夜晚之中，他们的马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快速往边关走去，等出了边关，进入皇朝的地界，他们会走水路南下，直进皇朝帝都安都城。
而距离他们百里之外的莫城，夜晚的笙箫快活落幕，留下一片寂静的夜。接道上，打更的瘦弱汉子高声喊道，“天干地躁，小心火烛。”锣鼓声拔地而起，而又回转落下，汉子刚想再喊，声音却卡在了喉咙中央，再也发不出一个声来。
汉子兢惧，眼睛开得老大看着前方，突然，一股热浪朝他袭来，唤醒了他的神识。
他猛地转身，脚一软摔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跑出百米，而后回头，怪异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冒出，在寂静的街道想起。
“将军府走水了……将军府走水了，快来啊，将军府走水了。”
片刻，一条街灯火通明，不足半个时辰，整个莫城都被惊醒。
第二日，莫城中人人闭门不出，接二连三的“意外”事故已经让他们开始怕了。首富王家走水后，将军府走水，还有醉风楼，楼里姑娘全部被害，无一人生还。
这样的灭门之案，来得蹊跷。皇帝命丞相接手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莫城城门紧闭，官府军队在街上巡查，一有可疑人物便抓来询问，弄得人心惶惶。
莫城的城门再次打开时，是武殇回皇朝的时候。来时，百人观看，而走时，却只有北星的皇族前来相送。
玲珑与武殇坐在同一辆马车中，玲珑面无表情坐在一处，武殇靠在马车软垫上假寐。
马车经过将军府时，玲珑终于有了其他表情，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将军府的牌匾已经被烧得乌黑。
她眼神动了动，刚想放下帘子，却突然看见将军府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面上遮了一块面具看不见面容。那黑衣人面对着他们，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直直看着她。
她突然心头一惊，手一下放开了车帘。左手手指心不在安绕着右手手指，那冷赫的目光，仿佛穿破了马车钉在了她身上，让她心慌。
“怎么了？”
手突然被干燥温润的大手擒住，心中的慌乱渐渐平静下来。她抬头淡淡一笑，“将军府走水，醉风楼的姐妹们也……哎，我想起来，心里却……”
玲珑再也说不下去了，头垂下，紧紧抓住武殇的大手，身体开始颤起来，低低的抽噎声在马车里响起。
武殇一怔，对玲珑露出的柔弱熟视无睹，神智全被那句醉风楼的姐妹们……那句话没有说完，聪明如他，已经猜到了玲珑要说的话。
“暗影。”武殇突然道。
玲珑一愣，摸了摸眼泪，惊讶看着武殇。他没有安慰她，却喊了暗影。
“主上？”
“去查醉风楼死了哪些人还有死亡原由。”武殇道。
“是。”
玲珑听后心里一喜，他还是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去查醉风楼死了多少人和被灭门的原由。
“武殇。”玲珑轻声喊道。
武殇回头，这才想起玲珑，见她瘦弱的脸上苍白一片，挂着泪痕，他心中怜惜，把玲珑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让她别伤心。
玲珑靠在武殇怀里，闭上了眸子，双手颤抖抓住武殇的衣裳。回想前几日，来了个不速之客，那人告诉她，她能帮助她解决她心中的不安，条件是在日后不管哪一天，她必须许她一个承诺，不管这个承诺是什么她都必须答应。
她答应了，给了那人她的器物，若那人哪天要让她帮忙，只管拿器物来要她承诺。
却不想，那人说的办法，却是……
杀人灭口。
玲珑再也抑制不住，五年来的伪装全数瓦解，痛哭了起来。她恨，恨自己居然变成了这样，恨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不是悲痛，而是庆幸。
她玲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