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殇不为所动，眯着眼睛抿唇笑道，“无双忘了，你还欠我三回酒，怎么就没了关系。你是想赖了不成？”
“你……无耻。”千凌说不过他，只能骂道。她也的确承诺过他三回酒，她现在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怎么就答应了这无耻幼稚的混蛋请他三回酒了。
“嗯，我是很无耻。”武殇不慌不忙地应着。
千凌气得想跳脚，弓身捡起匕首转身就走。他不走，她走行了吧。
武殇见千凌走了，无趣地摸了摸鼻梁。眼睛看向徐姨他们，见他们还未起来，武殇下意识想喊平身，最后忍住了，道，“我武某可受不起你们的跪拜，还不快起来。”
姑娘都起了来，唯有徐姨还跪在地上。
“徐姨这是做甚。”武殇道。
“武公子，我再求您一次，求您放过无双，她什么都不懂。”徐姨这次哀求道。
武殇挑眉，眸子微眯，双手习惯性放在袖子中，指尖摸索着袖中藏着的一片冰凉。他脸上神色认真，似在仔细思考徐姨提出的。
徐姨抬头，心头不觉加速起来，她在世上活了三十载，十岁便混迹于风雨场所。她识人无数，自信能一眼看出一个人到底如何。这世上，让她看不懂的只有二人，一人是醉风楼的老板风玉浊，另一个，便是站在身前的此人，武君澈了。
他看上去慵懒漫不经心，似乎对谁都温和，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那黑如深潭般的眸子，却是让人摸不清的冷。
这人的脾性，与风玉浊倒有些相似，却又说不上多相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妖娆如妖，二人气质不同。
不过……徐姨看着武殇的脸一惊，摈弃各自的气度，这人的模样与风玉浊的模样倒有些相似，不说多像，却是有五六分的。
风玉浊到底何人？多年沉寂于心底的问题突然冒出心头，她心里如无数蚂蚁撕咬般痒，迫不及待得想要这个答案。
“嗯，有些累了。”
徐姨还在自己情绪中走不出来，猛然听到武殇的话，心头的涟漪渐平。她整了整思绪，太阳穴突突跳着，在她还未来得及说出话时，抬头看去，武殇已经不在了眼前，只就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徐姨，快起来。”红菱上前，搀扶住徐姨。
徐姨摆手，撑着身子自己起了来，看了眼脸色已有些苍白的梓桑，淡淡说道，“等会儿就要拜堂，晚上还要乘夜走，你和梓桑快去休息。”
红菱脸上一红，点点头，改去扶着梓桑，与梓桑进了屋。
“徐姨，刚才那人究竟是谁？”众女子心有余悸，刚才那武姓男子的气势，真是少见少遇，生生让她们生出恐惧来。
徐姨皱眉摇头，她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人。叹了一口气，警示众人，“看来那人还要喝了酒才走，待会儿别招惹了他，离他远些，那种男人……”
“知道了。”
——
晚上，星光漫出，庄子上的每个人都挂着喜庆的笑容。酒席只摆了三桌，两桌醉风楼的姑娘们，一桌是庄子上的下人们。
徐姨面容含笑坐在堂中的首位上，她的左边已经坐满了人，右首武殇座位下却刻意空出了一个座位。
武殇坐在席间，周围全是美人想陪，他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平静得喝着酒。
两杯酒下肚，千凌终于出了来，她换了身淡粉色衣裙，头发也简单挽上了个髻，别了个银色的步摇。
武殇眯着眸子打量着千凌，他还是头一次见千凌穿白色和黑色以外的衣裙，今日再一见这套淡粉色衣裙，眼睛不觉闪烁。千凌肤色白皙，很适合穿这类鲜艳的衣裙。
武殇突然想起梦里的女子和醉风楼名扬天下的舞姬千凌，若她穿上红色，必定别有一番滋味。
千凌感觉武殇停在她身上久久不去的目光，想起换衣服时身上已经淡了不少的红痕，心中不舒服起来，有些别扭。心中火气虽下去了些，可她到底有些恼怒。她还以为他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也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他也会乘人之危。
她瞪了武殇一眼，眼睛看见武殇旁边的空位，毫不犹豫得重新去找位置。
可好死不死，席间所有位置已经坐上了人，唯有武殇旁边的座位空着。
“无双还不快来坐下。”武殇扬眉，嘴角挂上奚落的笑。
千凌心中骂娘，直想用鞋底抽他那副得意的嘴脸。
“死妖孽。”千凌小声嘀咕，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侧着身子留给武殇一个背影。
武殇觉得她好笑，也不再逗弄他，自己喝着酒。
徐姨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千凌和武君澈的事算是过去了。只要千凌不要再想着杀了武君澈，千凌就算再不给武君澈好脸看也是安全了。她看得出，武君澈对千凌，似乎有点心思。
转而又一想，武君澈除了身份神秘，弄不懂他的心思外，不外乎也是个夫婿的好人选。如果千凌跟了他，荣华富贵必不可少，武君澈也必定宠她。
有些东西她看不出，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却一眼就知，那武君澈在看向千凌时不自觉的温柔怕是他自己都未发现。
“新人拜堂咯。”堂中喜婆高声喊道，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门口。只见梓桑和红菱皆一身红色喜服，梓桑面色突然红润了不少，胸前一个红绸花，手中长长的红绸链接着红菱的手。红菱顶着盖头，众人看不见她的神色，却全都想，她此时一定是幸福的。
女人的一生，便系在这场婚礼上了，日后柴米油盐，是苦是甜，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梓桑牵着红绸小心走到堂中央，眼睛不时去看向旁边的红菱，生怕她遮了视线看不到路摔下去。
梓桑站定，躬身作揖对徐姨说，“劳烦徐姨为我们做个见证。”
徐姨急忙点头，站起身走至梓桑和红菱前面，眼睛微红，面容却含笑看着二人。
“一拜天地。”
梓桑和红菱转身，向着门外弓身一拜。
“二拜高堂。”
回过身，二人又向徐姨一拜。
“夫妻对拜。”
梓桑手一颤，难掩脸上的激动，转过身对着红菱。他低声对红菱道，“红菱，信我，我这一生只要你一人，不管我贫穷还是富贵，我都会让你幸福安稳。”
红菱手一颤，眼睛一红，轻声回道，“我信。”
女人终其一生求的，也不过是男人，丈夫这样一个承诺。她不知后路如何，也曾迷茫远离莫城去到陌生的皇朝这个决定，可当梓桑说出这句话后，她的心毅然坚定，只要他在，前路可恕，后路无怨。
“礼成，送入洞房。”
梓桑同红菱又离开了，不过一刻时间，已让厅中所有女子红了眼。她们为红菱高兴，也为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拥有这样的如意郎君。
武殇淡淡笑着，没有喜悦也没有高兴，只是淡淡的。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千凌脸上，他见证了她从喜到悲再到怔愣的过程。心中不屑，她难道就那么不能忘怀韶华么，别人成婚也能想到他。
就算韶华不死，韶华也不是她的。武殇小肚鸡肠地腹诉，忍住想要摇醒千凌的冲动。
千凌此刻的确没了意识，她怔愣地坐在那里，脑里全是韶华出征时跟她说的话。她为红菱高兴，可也忍不住悲自己。
她正想得入神，额头上却被人打了一下，只听武君澈的声音淡淡响起，“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想什么你也要管？死妖孽。千凌在心里骂着，嘴上冷冷回他一句，“反正没想你。”
武殇勾唇一笑，“你这样说是要掩饰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想鬼都不想你。”千凌白了她一眼，低头吃菜，无视他。
耳边，武殇低沉的笑传入耳里，虽然席间的女子嬉闹嘈杂，可那低笑却异常明显。
千凌心头一跳，越来越乱。脑中浮现一个白色背影，那人站在雪白顶崖，发丝如雪随意披散着，有风扶过，掀起他的衣角和发丝。
他宠溺而温柔的声音突然和着风传来，“倾城，回来了。”
……
“倾国亦倾城，你的名字就叫倾城吧。”
“你这只小狐狸，真让人不省心。”
“倾城，别嫁他。”
“倾城，我回来救你。”
“倾城，等我，下一世别再爱别人了，等我来找你，等我接你回家。”
一声又一声在脑里响起，那出自同一个人的声音或宠溺，或无奈，或难过，或悲痛，都那么熟悉，似乎这一切她全都参与过，也曾深陷其中。
那人究竟是谁？
——
席散去时也是红菱和梓桑离开的时候，徐姨已经为他们打点好了一切，也为他们准备了丰厚的盘缠和日后可能的花用。
庄子后门，醉风楼的女子们簇拥在徐姨身后，默默垂泪看着方才还在拜堂成亲的两人。
千凌和武殇并排站在最后，千凌垂目，不忍看这样的离别场面，害怕自己哭得停不下来。
“武君澈，我们两清吧，日后碰到了就当没见过吧。”她淡淡说道，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休想，”武君脱口而出，然后语气一转，“你还欠我三回酒。”
“那我把银子给你，你自己去喝吧。”千凌道。
“你认为爷是缺银子的主？”
“你把王家搬空了，谁缺银子就你不缺银子。”
“你怎会知道？”武殇挑眉，那件事他做得隐秘，除了他和暗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猜的。”千凌道，“武君澈，就这样吧，我不曾认识你，你也不曾见过我，那天我们更没有一起喝过酒。”
她不讨厌武君澈，就算知道武君澈是那个非礼自己的人，她也没有丝毫的讨厌。可她心里有恨，她恨武殇，她不想与其他人有牵扯，免得日后让他人受到牵连。
武殇不知她心中所想，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在他们都以为他们已经缘尽于此时，却不想，再一次相见在皇朝，却不想，岁月不过悲凉，人与人不过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