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他听见卞白英和何源说,阿依古丽的这张倾世容颜,竟是被人暗害折腾成这样的,心中大为恼怒,重新升起了对她的怜惜之情。
皇帝大怒,拍床而起:“何人敢如此大胆,竟敢在朕的爱妃宫中行此阴毒勾当?来人啊,把临江殿的宫人都抓起来,一个个审问!”
春杏连忙跪倒,说:“皇上明鉴,淑妃娘娘她不喜旁人伺候,宫中除了阿曼达和奴婢二人之外,谁也近不得娘娘的身。
但是临江殿中的洒扫、煎药的粗使太监宫女却有不少,都是皇上或皇后娘娘亲赐的,从内务府里挪来的,因淑妃娘娘从不管教宫人,这些人便鱼龙混杂,或许正是他们在娘娘的药中下了益母草!”
春杏这几句话,把自己和阿曼达撇得干干净净,将矛头全部指向了外殿的低阶宫人。
只是诚如春杏所说,阿依古丽从不管教宫人,煎药的过程中,那药从太医院出来,煎药、端药,再到阿依古丽的嘴里,经了无数人的手。
而且,这药是时常都在下的,如同慢性中毒一般慢慢拖坏了她的身子,并不是今天一日的药量,这些日子里,谁都有作案的可能,实在是无法排查。
皇后本着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原则,要将这些宫人全部处死,众人听了大骇,统统跪倒在地,一个个抖得跟糠筛似的求饶。
皇帝任由皇后发号施令,并没有阻拦。
皇后身边跟着的那些内官宫人们得了令,立刻就要将临江殿里所有的宫女都拖下去乱杖打死,唯有阿曼达和春杏两个人,得以幸免。
春杏松了一口气,阿曼达心中不忍,唤了一声:“公主!”
然而,阿依古丽完全沉浸在得知真相的悲痛之中,半昏半醒,竟对旁人的呼喊置若罔闻。
燕仪眼看如此这般要牵连太多,那些宫人们未免无辜,连忙跪下求情:“皇后娘娘,临江殿上下粗使宫人少说也有十几人,除了那居心叵测下药的,其余皆是无辜,怎么能一概杖毙?”
皇后却说:“皇上这是要杀鸡儆猴,日后在宫里,看哪个贱婢敢再如此犯上作乱、谋害主子!”
众人连连磕头,为了保命将地板磕得咚咚响,然而,皇帝却没有半点怜悯之心,脸上露出了厌烦的神色,大手一挥,就让人将他们全带了下去。
临江殿里一十七名宫人,尽数被捆了仍在大殿门口,慎刑司的嬷嬷们很快就带着棍棒老虎凳之类的刑具到了,先缚了五个人在老虎凳上,使尽了力气一杖接一杖打在后背上。
那些宫人哀呼着,有个别身子弱的,不过挨了五六杖,就已然昏死过去了。
眼看那几个挨了棍子的生不如死,马上就要毙命,还没轮到的那些宫人哪能不胆战心惊?
眼看就要出人命了,燕仪连忙膝行上前,说道:“皇上明鉴!如此随便打杀了宫人,只会让幕后主使逍遥法外!”
皇帝听见“幕后主使”这四个字,便抬手叫了停,示意燕仪继续往下说。
燕仪便讲道:“皇上,临江殿里本只有春杏和阿曼达两个宫女,其他人都是因为淑妃娘娘怀了皇嗣,皇上和皇后娘娘体恤,从内务府拨过来的,但淑妃娘娘不喜有人搅扰,向来不让他们进内殿伺候。”
皇帝点头说:“正因如此,这些人都不是淑妃的亲信,出了事情,这些人都是信不过的,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行凶者。”
燕仪说:“然而,一个小小宫人,有什么能耐来谋害淑妃?又有什么理由要谋害皇嗣?这幕后必有人指使啊!
皇上不由分说,先将人全部打死了,那还怎么查幕后主使?断了一切蛛丝马迹,岂不是正中了幕后主使的下怀?”
皇帝听到这里,狐疑地看了皇后一眼,说:“如此说来,皇后倒是十分心急啊。”
皇后见皇帝怀疑自己,稍慌了慌神,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镇定,说:“臣妾只是觉得,此事千头万绪,十分难查,不妨将这批宫人全打发了,到时候臣妾再亲自挑选可靠的宫人进来。”
燕仪说:“皇后娘娘此言差矣,那幕后主使既然买得通一个宫人在淑妃娘娘孕期下毒,日后自然也买通得了其他人,打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何时才是尽头?”
燕仪说完这话,又对皇帝说道:“皇上,擒贼先擒王啊!”
皇后见皇帝完全被燕仪说动,也没有再下令杖责那些宫人,不由得发出一丝冷笑,说:“平昌公主妙语连珠,看来是已经又了擒贼先擒王的法门了?”
燕仪不欲在此时锋芒太露,于是说:“臣女哪里有什么法子?臣女蠢笨,只是不愿见无辜者被连坐罢了。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治宫二十多年从无查错,臣女只听皇后娘娘的法子。”
皇后冷哼了一声,转身对皇帝屈了一屈膝,说:“诚如平昌公主所言,臣妾治宫二十多年,对宫中的这些下作手段倒是有些了解,还请皇上将此事全权交予臣妾,臣妾一定查出真相,还淑妃和小皇子一个公道。”
这时,十皇子在奶娘怀里又哭了起来,哭声气若游丝,时断时续,配合着大殿之外宫人的哀呼声,听了让人十分揪心。
阿依古丽听见了那孩子的啼哭声,终于起身,奶娘见状,立刻将孩子送到她的面前。
阿依古丽看着十皇子通红的脸,又一次落下泪来。
“爱妃,快,你抱一抱他。”皇帝从奶娘怀里接过那孩子,想塞到阿依古丽的手里。
自这孩子出生以来,阿依古丽先是昏迷了多日,醒来后听说这孩子有先天弱症,便不愿多看他一眼,更不愿抱一抱他。
皇帝见阿依古丽难得肯看一眼孩子,十分欢喜,一定要她抱一抱。
可是,阿依古丽却并没有伸手,她呆呆地看了那孩子许久,终于又转过头去,蒙着被子重新躺下了。
这时,那孩子哭得却越发厉害了,一张小脸由红逐渐变成青紫,在皇帝的怀里不断蹬着腿。
“太医!太医!小皇子怎么了?”皇帝见状不对劲,连声呼唤太医。
卞白英比何源年纪轻,反应更快,已抢先一步站到了皇帝面前,小心翼翼从他手中接过孩子,放在床畔,解开了他的襁褓。
卞白英生怕自己手凉,在探十皇子的脉搏之前,还放在嘴边呵了一呵气。
皇后见状,笑着夸了一句:“卞太医倒真是细心。”
所幸,小皇子并无大碍,只是哭得太久,有些缺氧窒息而已。
卞白英随身摸出一个鼻烟壶似的小罐子,在小皇子的鼻子旁边放了一放,说来也真奇怪,那孩子立刻就止住了哭,一张紫脸重新变红,又慢慢变白,缓缓睡去了。
阿依古丽听见孩子哭声停了,忍不住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卞白英柔声对阿依古丽说:“淑妃娘娘,小皇子闻了安息香,已睡过去了,您这会儿抱他,他不会哭了。”
阿依古丽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十分疑惑又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卞白英,又看了看皇帝和皇后。
燕仪在一旁瞧得仔细,阿依古丽看向卞白英的时候,眼神里只有试探和跃跃欲试,而看向皇帝皇后时,眼神中却又分明的恐惧。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那孩子的小脸蛋儿。
这是十皇子出生以来,阿依古丽第一次触碰到这个孩子的肌肤,或许是她的手指头有些凉的缘故,十皇子还微微地嗫嚅了一下。
他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软乎乎的,像一团圆圆的棉花,实在是可爱得紧,阿依古丽不由得笑了。
她纵使再不想对这孩子付出如当初艾尼瓦尔那般的感情,但十月怀胎,母子连心,又岂能真的不心疼不爱他?
“卞太医对十皇子倒是上心得很呐。”皇后突然开口冷冷说道。
卞白英神色一凛,立刻躬身起来,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说道:“皇上命微臣看顾十皇子的身子,微臣不敢有一刻懈怠。”
皇帝皱着眉头,对众人吩咐道:“谋害淑妃和小皇子一事,事关重大,赵安,你将这些宫人先都押入慎刑司去,尤其是膳房、水房的人,要严加审问,可严刑拷打,但不许出了人命。”
赵安应了声是。
皇后说道:“皇上处理国政,日理万机,像后宫这等腌臜事物,还是交由臣妾来清查吧。”
“那歹人所谋害的不止是淑妃,更有朕的皇嗣,此是国事,绝非后宫小事,朕要亲自审理。”皇帝说道。
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
她才是中宫之主,宫中嫔妃出了事情,理应由她这个皇后来审理,皇帝却没有交给她,分明是不信任她了。
“这些宫人即便与益母草之事无关,但朕今日打了他们,也不适合再在临江殿里伺候了,赵安,你从御前拨几个可靠的人来伺候淑妃。”
皇帝竟也不信任内务府,而是要让自己的亲信宫人来照顾阿依古丽,可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这对妃子来说,是天大的恩宠,只不过,在阿依古丽眼中,都是不要紧的浮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