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了鲁小六以后,白檀犹跪在地上啜泣,李容与十分不忍,说:“起来吧。”
白檀咚咚咚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奴婢无颜再见君上,会自请去辛者库的。”
李容与轻笑了一声:“辛者库辛者库,近日来怎么动不动就要本宫送人进辛者库?你当那地方是什么好地方?你问问旁边这位,那里头是什么光景?”
燕仪见他提到自己,也笑了起来,替她求情道:“说起来,白檀也是被人蒙蔽了的,怪不得她,太子殿下可不要责罚太重了。”
李容与颔首:“就罚你日后不许再见那鲁小六,没得坏了心智,下去吧!”
白檀以为,自己即便不被罚去辛者库,少不得也要降为三等宫女,日后不得在内殿伺候,却不想太子竟什么都没有罚,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出,许是当真中了些碳气的缘故,李容与觉得脑袋有点胀,将头在她衣服上蹭了蹭,说:“你替我揉揉百会和风池两穴。”
燕仪说:“我只晓得太阳穴。”说着,将他的脑袋放在膝上,轻轻替他按了两下。
李容与摸着燕仪的手教她认了穴道,便闭了眼睛,想来是她按得十分舒服,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燕仪问他:“你不去追查,是谁指使那鲁小六来谋害你的?”
李容与舒服地轻轻嗯了一声:“不必查也能猜得出来,查出来了却也未必奈何得了,自有慎刑司的嬷嬷去查,咱们何必多花精力。”
燕仪不由得笑道:“这样的案子你不肯花时间去查,那刚才我见到了偏殿里捆得跟螃蟹似的海天翼等人,你却肯花心思。”
李容与说:“害你的人,自然一个都不能放过,唔,你轻点儿。”
燕仪放缓了手势,夸赞道:“关个窗户这样的小案子你一眼就能看破,有人诬陷我那样的大案子,你躺在床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能破了,你不该当太子,你该去当那断案的包青天!”
“包青天现在头很疼。”李容与闭了眼睛,想翻个身,却又牵动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燕仪拍了拍他的肩头,嗔道:“别乱动!”
他原本昏昏欲睡,这疼痛倒让他清醒不少,他睁开眼睛,忍不住叹了一声:“你的清白我能还你,可是我的清白……”
他所说的,自然就是先前李容昔于朝堂上诬告太子与李红雪有牵连,以致封禁东宫的事儿了。
如今,可这桩事情,天机阁和三司查了这么多天,却始终是一件无头公案——当然,根本就不存在的罪名,如何查的出来?
可这事一日不查清,太子的头上就一日不干净,这东宫储君之位,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非议。
“殿下的清白,自然要皇帝陛下来还。”燕仪斩钉截铁地说。
李容与不由得苦思:“要得一个彻底的公道,可还是一桩任重道远的事情啊。”
燕仪也跟着他想了一想,但她身在宫中,朝堂上的事情,却了解不多,于是疑惑道:“四皇子殿下如此诬告于你,如今皇上既相信了你,为何不去追究四皇子的责任?”
李容与冷笑一声:“朝中之事,盘根错节,父皇怎会因小失大?”
见燕仪不解,他解释道:“你可知道,云南沐府的沐胜峰沐侯爷,是张氏的表舅?”
李容与稍稍一点拨,燕仪便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你明白了?”他刚想对燕仪长篇累牍地解释一番,燕仪却只听了一句,就一副了然了神情,不由得笑道:“果然,我瞧上的丫头,冰雪聪明。”
燕仪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指在他的太阳穴上狠狠一戳,说:“手酸了,不按了。”
李容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一夸你你就害羞,你这不行啊。”
燕仪赶紧撇开头:“说正事呢!”
李容与往她身上靠了靠,捏起了她的下巴,眯着眼笑道:“什么正事?你现在想干正事了?”
燕仪脑袋一晕,脸上更是红得发烫,只好说:“别闹!”
“好,等我们成婚以后再干正事。”李容与松开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李容与忽然说起“成婚”二字,倒叫燕仪心中一动。
他们两个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真的有可能走下去吗?燕仪根本不敢去想,她甚至觉得,如今的时光,都像是偷来的。
真的有可能,走到那一步吗?
就在燕仪胡思乱想的档口,李容与却又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儿”:“老四其实不足为惧,父皇比我更防着他,关键在于,他背后的人。”
“他背后?殿下觉得,四皇子的背后是雍王余孽李红雪,是吗?”燕仪问。
“他二人勾结一处,这是很肯定的,但关键在于,谁在为他们两个牵线搭桥。”李容与思索着,有些不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甚至怀疑,有许多事情,皇后娘娘也参与其中。”
李容与一向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没有百分百确信的事情,他是绝不肯对人说出口的,但面对燕仪,他却毫不设防,将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
其实无论是对于朝堂上的夺嫡之争也好、逆党作乱也罢,燕仪从来都没有去思考过,那毕竟是离她这样的人太过遥远的东西。
但自从下定决心要和太子在一起后,她就开始越来越多地为他去思考这些事情。
所以当李容与说出“皇后娘娘”四个字时,燕仪脑中轰地一响,将这多年来的疑虑全部都串成了一条线。
看见燕仪神色有些异常,李容与连忙问她:“你想到什么了?”
“太子,你有没有怀疑过一个人?”燕仪问道。
“谁?”李容与问,“沈复深?”
“啊,原来太子殿下早就怀疑他了。”燕仪心里头忽然有些怅然。
“他一入宫,我就查过他。”李容与眼中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不过那时候,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燕仪不由得摸了摸脑门。
“我以为你们两个是郎情妾意,青梅竹马。”说到这里,李容与也觉得好笑,“不过,他这个人,迷雾一般,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对你们皇室,抱着很深的恨意,所以现在应该也很讨厌我吧。”燕仪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自从上次救驾之后,父皇如今倒是对他十分倚重。”李容与说:“我记得你们从前关系不错,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有问题的?”
燕仪想了一想,回答:“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有问题。”
“怎么?”
“我以前,好像见过李红雪。”燕仪说。
李容与神色一凛:“什么时候?”
“在我入宫之前。”燕仪说,“当年有个人绑架过我,我依稀记得,那个人跟沈复深长得很像,好像就是李红雪。”
燕仪和李容与这边刚谈论到了沈复深,这日晚间,沈复深便已找上门来了。
燕仪看见他,第一反应,是皱眉,第二反应,是扭头就走。
但以沈复深的功夫,燕仪完全没有可能走得脱。
“沈复深,你想干什么?”燕仪问他。
“跟我走。”沈复深低声说着,抓住了她的手腕。
燕仪威胁道:“你别乱来,这里可是东宫!”
沈复深冷笑一声:“东宫?你还妄想那个伤得只剩一口气的病秧子来救你么?”
燕仪质问他:“太子和皇上遇刺,是不是你干的?”
沈复深并不否认,反而说:“哟,看来太子倒不是个蠢材,只是他能如何?去皇帝面前告发我吗?”
燕仪见沈复深对此竟然毫不在意,脸上甚至还有戏谑而轻蔑的笑意,不由得悚然一惊,不知道他又怀了什么样的鬼胎。
“我知道,自从上次你在临江殿前救下了皇上和太子以后,就深得皇上信任,并且还委以重任,但沈复深你别忘了,舍命救皇上还甚至因此差点付出性命的人,是太子殿下!
你觉得和太子殿下对峙,你有一丝胜算吗?”燕仪说。
“对峙?我为什么要和太子对峙?”沈复深仍旧戏谑地笑着,“太子手里,有半点我参与其中的证据吗?嗯?”
太子的手里自然没有证据,沈复深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别说是证据了,连一丝破绽都没有,甚至就连皇帝自己,都不再追查刺客一事。
好几个台谏大夫上奏彻查,都被皇帝给挡了回来,如今竟然只有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在明面上随便查查,交个差就完事了。
皇帝如此行为态度,与他以往万事追查到底的模样大不相同,他甚至还下旨替那刺客闫三娘收尸,给她挖了个坟,只是,既没有买棺木,也没有给他立墓碑。
“我劝你回去告诉你的太子殿下,刺客之事,不要去查,不要去碰皇帝的雷线,不然,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要是再关回去,天下臣民还有人会再信任当朝太子吗?”沈复深捏着燕仪的脸说。
燕仪狠狠啐了他一口,说:“沈复深,你以为你干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吗?只怕东宫之所以会被幽禁,正是你的大手笔吧!”
沈复深既已被他看穿一切,自然也不隐瞒,说:“你还猜出了什么?啊,自然,皇宫里这两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你都可以扣在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