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逛得差不多了,燕仪才想起要去买做菜用的香料,于是让燕子在原地等着,自己急匆匆往东街一个贵霜商人的香料铺子里去。
但今天来得不凑巧,铺子竟然早早关门了,说是那商铺小老板的儿子在学堂里打了架,收了摊子抱着娃去看大夫去了。
燕仪叹口气,慢吞吞走回去和燕子会合。
此时天色渐渐暗起来,朱雀街东街的夜市开始了。
因为这天正好是初一,算是大市,行人商户反而比白天还多一些。
没一会儿,燕仪就发现,她找不到燕子了。
方才让燕子等在原地,她只记得那个地方有个卖拨浪鼓的婆子,如今白市收摊,夜市开始,哪里还有什么拨浪鼓的婆子?
燕子更是不知所踪。
她想着,燕子手里提着一大堆买的东西,肯定不会走远,所以在附近兜兜转转地寻。
或许是她的焦急被人看了出来,又或许是燕子给她上了胭脂水粉,身上脂粉香气有些重了,竟然引来几个男的频频回头看。
燕仪觉得有些窘迫心慌,只想快快走开,甩掉这几个二流子,不成想越走越远,越走越瞧不见燕子的踪影。
不一会儿,华灯初上,街心放起了孔明灯。
燕仪被一个男的拉住胳膊,那男子瞧着就非常不良,流里流气的,冲燕仪笑嘻嘻道:“小娘子,要不要和哥哥一起放孔明灯呀?”
“滚开!”
还没等燕仪发作,那二流子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拿剑的少年,二话不说,就将他撂倒在地。
“啊,沈复深!”燕仪叫道。
那二流子和他的伙伴见沈复深不是个好惹的,又害怕他手里有剑,一言不发,拍着屁股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燕仪连忙跑到他身边。
“方才偶遇你和燕子的逛街,跟了有一会儿了。”沈复深说。
“你跟着我们?那你怎么不上前来同我们打招呼?”燕仪问。
沈复深难得露出笑脸:“我看见你在试胭脂,就不想打扰。”
燕仪见他盯着自己,想来是她从来没施过脂粉,这样子十分奇怪吧?
都怪燕子,画个胭脂手都那么重,自己不会真跟个猴子屁股一般吧?
她觉得十分窘迫,连忙低着头,拿出帕子来要擦脸。
沈复深抓住了她的手,说:“别擦,很好看。”
燕仪更觉得不好意思,头埋得越发低了。
沈复深也不松开手,仍是握着,倒握得她浑身不自在,生硬地将手收回,说:“你抓疼我了。”
沈复深尴尬地捏了捏手指,笑道:“我明明很轻。”
燕仪突然觉得沈复深这样子说话可真是太尴尬了,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于是清了清嗓子,说:“刚才,谢谢你帮我打跑那些个人。”
沈复深嘴角牵着笑,捏一捏她的下巴,说:“也不是第一次帮你了,没办法,太漂亮了,以后出门只能涂上锅灰了。”
燕仪故意夸张地白了他一眼,说:“你今天嘴怎么格外甜?”
她忽然想起燕子还没找到,连忙问:“对了,燕子和我走散了,你方才一直跟着我们,可看见她去哪里了?”
沈复深摇了摇头:“我只跟着你进了香料铺子,并没有留意燕子。”
自从来到洛阳以后,虽然两个人都在行宫里,但一个整天忙着在厨房里兜兜转转,另一个临时得了护卫行宫的差事,连见面的次数都不多,更何况是这样单独讲话了。
能这样两个人并肩走一会儿,沈复深觉得很高兴,因此他明明知道燕子就在一个馄饨挑子那儿,边吃东西边等姐姐,他却不说。
“不行,这里人太多,鱼龙混杂,燕子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燕仪心里很是担心。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沈复深安慰道。
“但她一个女孩子,”燕仪更着急了,“万一她像我刚才那样遇到色狼怎么办?撞上街头混混怎么办?”
“你别急,咱们一起去找找。”沈复深拉了她的手,快走几步,却是往燕子所在的方位相反的方向走。
如此南辕北辙,怎么找得到人?
燕仪越找越着急,已带了哭腔:“怎么办?是不是找错方向了?燕子不会真出事了吧?不会叫人掳走了吧?”
沈复深只是想与燕仪单独多待一会儿,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着急,一着急就胡思乱想,连忙说:“那我们往回找找,说不定燕子找不到我们,就在原地等着呢。”
另一边,燕子吃完了馄饨,又吃了一碗酸辣粉,还去买了一根关二爷的糖人。
等她把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都舔干净以后,依然没有看见姐姐的影子,心里也着急起来,胡乱走动寻找。
沈复深只当她还在馄饨挑子那儿,却不想竟没了人影,有些懊恼,却不敢对燕仪说实话,两个人只好毫无章法地继续寻找。
找到半夜,街心放孔明灯的人都一个个散了,燕子才看见燕仪和沈复深,连忙奔过去,抱住燕仪:“姐姐,你去了哪里?!”
燕仪将妹子搂在怀中,确认她安然无恙,眼眶也红了一红。
“姐姐,你都不知道,刚才我找不见你,逢人就问,问得嗓子都渴了。”燕子说。
燕仪敲一敲自己的脑袋,埋怨自己:“是我太蠢啦,以为你跑远了,竟和沈复深往西边去找你。”
燕子这才看见沈复深,抹了涕泪,说:“沈大哥,你都不知道,刚才我在街上,看见一个人长得好像你。”
燕仪笑道:“沈复深原来早就发现我们啦,从我们买胭脂开始就跟着我们呢。”
燕子却摇摇头:“不,那个人不是沈大哥,比沈大哥要矮一点点,而且穿的衣服也不一样,沈大哥今天穿的是水青色,那个人穿了身黑衣。”
沈复深脸色稍变,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不动声色道:“今夜无月,或许光线不好,你瞧错眼了。”
燕子却说:“这街上灯火通明,我哪里会瞧错?我刚才以为是你,叫了你的名字,他还回过头看我,但马上就闪进巷子里了,我知道是自己认错,就没有上去追,沈大哥,那个人真的特别像你,就跟你的兄弟一样。”
沈复深说:“或许这世上人有相似罢了,我们回去吧。”
三个人并排而走,刚上廊桥,就见街心有人放起焰火,原来是放孔明灯的人散了以后,一个戏耍班子上来表演。
那戏班子敲锣打鼓放焰火,阵势好不热闹,一个瘦削的女孩子,倒立在中央,脚心顶着两只碗。
一个青年扎好马步,另一青年踩着他的膝盖跃上肩头,离那女孩子几尺远,手中一壶功夫茶,稳稳当当倒在女孩脚上的茶碗里,竟然一滴不漏。
“好!”燕子瞧得有趣,忍不住大叫。
一声出声,百人附和,一时间叫好连连。
那倒茶的青年受了喝彩,愈发得意,竟一个跟头,跃上那女孩的脚上,正踩着两只碗,站直了。
瘦削女孩显然吃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份量,腿一屈,一只碗就已滑落,在地上哐当摔了个粉碎,人也倒了下来。
上头的青年是个练家子,临危不乱,一个跃步又踩上先前那个扎马步的青年的肩膀,两人一个配合,稳稳落地。
瘦削女孩爬起来,想是肩膀疼痛,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个青年对她怒目而视,才连忙又一个倒立,以手代步。
两只没穿鞋的脚却缓缓屈到地面,用脚指头夹了没碎的那只碗,在众人面前用手走了一圈,将碗递到人前。
这一手软骨功很是高明,自然有围观者愿意掏钱。
可这种一群人看热闹的场合,总有不少只想看免费热闹的,一到伸手要钱时,就远远走开,不一会儿,碗里的钱盛了一小半,围观的人却走了一大半。
燕子瞧得佩服,早跑下去,从怀里摸出一钱银子,却不扔到那碗里,只叫女孩起来,用手接。
女孩十分感激,正要双手接过,却被那男青年抢先夺过,揣进怀里,满脸赔笑:“谢谢姑娘小姐的赏!”
燕子有些不乐意,说:“这是我给这个妹妹的。”
那青年有些讪讪的,说:“我是她嫡亲哥哥,她年纪还小,不会花钱存钱,我替她收着。”
女孩看了看燕子,又抬头看了看她哥哥,又低下头,用轻得像蚊子叫的声音说:“谢谢姑娘姐姐的赏!”
燕子看那女孩也没有要跟哥哥抢赏银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
燕仪瞧那姑娘可怜,瘦得简直皮包骨头,就问她:“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是她哥哥抢先回答:“姑娘小姐不知道,莺丫头练的是软骨功,最怕长肉发胖,过午不食,吃不得晚饭。”
“还在长身体的人,怎么好饭都不给吃?”燕仪有些生气,就要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这边,准备带她吃一顿饱饭。
但那小姑娘自己却不太乐意,低声说:“我不吃饭。”
“你别怕。”燕仪说:“我请你吃饭,你哥哥不会说你的。”
说罢,她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塞给那个男青年,说:“你无非是想让她卖艺挣钱,这锭银子够你们卖两个月的艺了,你以后不准再饿着你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