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凌风道长的身体开始以奇快的速度每况愈下时,西晋招兵买马的速度也在日益山升。
操练兵马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动静也不是压得下来的,因此就算不说,南蛮在西晋闭关开始,也应该知道,西晋在备战了。
然而战争真正要打起来,却还早得很。
入山修行第八个月,凌风道长再也没能去石头上打坐,安茹意每日泡在书房,想尽办法为他延长寿命,却只能一天一天看着他萎靡。
他行将就木,唯有那双眼睛,始终是清明的。
第十个月,凌风道长的眼睛却也瞎了,但安茹意在某一日早上起来,却发现桌面上摆了三封信,都是凌风道长夜半时分摸起来,靠着感觉一笔一划写下的。
三封信,上面分别对应着三个人,是安茹意从未听过的人名,她将信收好,慢慢坐到了床边,看着白发苍苍面呈死色的老人,嘴角发颤,“师父……”
“我……知道,”凌风道长摸着床沿,安茹意握住了他的手,凌风道长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茹意徒儿,天已假我多年,为师活够了。”
“师父,”安茹意扯了扯嘴角,分明想笑,眼睛却瞬间模糊了,“你知道吗?昭丽睁眼了,清澈乌黑的眼睛,虽然只有一瞬间,师父……”
凌风道长叹气,“那是好事,你又何必哭?”
安茹意咬了咬唇,“师父,你到底生得什么病,你告诉茹意好不好?”
凌风道长摇头,灰白的瞳孔似乎能够看到一幕幕或辉煌或洒脱的过往,每个字都停留得很长,“一代,有一代的故事。为师命该如此,少时体弱,四处求医,为求多活几年,服药无数,哈……活是活了,却活得一生孤独。”
安茹意蓦然落泪,“师父,你的徒弟呢?你其它的徒弟呢?茹意让人把他们找回来,带到您面前。”
“呵呵,傻孩子,咳,”凌风道长咳了一声,“他们不过是受我指教了几个月,我的徒儿,只有你一个啊。”
安茹意紧闭上眼,但她却是在他最后一年才出现,她连书房里的书都没看完,就连药草都未必认尽。
道无虚,通天国师,她又何德何能,得以继承他的衣钵?她只怕自己,就连传承,都未必能够传承下去……
凌风道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指节动了动,轻笑道:“孩子,你要相信自己,你学得很快,记得很牢,远比我所教过的任何人,都要用功。”
他顿了顿,又叹道:“那三封信,信后都写了地点,将来你若是遇到了困难,可请他们帮助。你放心,为师教过的人,都是好的。”
安茹意地底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师父。”
“下去吧,让为师休息休息,”凌风道长推了推她的手,“茹意,人,终有一死,你不必为为师难过。有时候,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
安茹意心如刀绞,颤抖着替他盖上棉被,才慢慢走出了屋子。屋外,宋子安一身白衣锦缎,修然站于石上,恍若谪仙般,悲悯地看着她。
“还有两个月了,”安茹意疲累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个月后,师父五感俱失,形同活死人,两个月后,他才会慢慢吐出最后一口气,最后……一口气。”
她在山上修行将近一年,却终于还是没有修成凌风道长那样的洒脱,生死对她而言,依旧是大事。宋子安环住她的腰,手指轻轻顺着她的后背,“茹意,有时候对世俗看开,未必,就不是对世俗绝望。”
安茹意目如清波,映着白鱼翻涌,云海波涛汹涌,喃喃道:“对世俗绝望吗?师父他,已经没有亲人了,若是我不出现,有谁知道他的结局?”
宋子安闭了闭眼,“但你出现了。”
“是啊,我出现了,”安茹意苦笑,“我接受他的陪伴、安慰,获得他的教导、认同,最后,还要目送他的死亡。”
“我们一起,”宋子安轻声道,“茹意,我会陪你。”
安茹意暗暗叹息,却推开了他,抬头笑起来,“走吧,去看看昭丽,她睁开眼睛了。”
昭丽睁开了眼睛,说明她已经能够感受到光源,但却仍旧看不清具体的东西,比如包裹着她的小衣服,或是照顾她的晚姑,以及现在抱着她的父皇、母妃。
宋子安看着那双乌黑干净的双眼,脸上的肌肉几乎快要笑僵了,却还是忍不住挑起眉头,温柔地看着昭丽,“果然这双眼睛像极了你,茹意你看,也是这么平静呢。”
安茹意伸手在昭阳面前缓了缓,因挡着关,那双眼便随着黑色的影子晃动,安茹意心下一定,“两年,足够让看清东西,只是要养好身体,却还要慢慢来。”
宋子安点头,又问她道:“那你呢?你深山的余毒如何?”
“也已去了七分,”安茹意伸手戳着小昭丽的脸颊,“师父说我本没有这么快,但因几次失血过多,反而因祸得福,将血液里的毒都流出了些。”
“祸就是祸,因祸得福,莫不如无祸得福,也算不得好事,”宋子安不以为意道,“说出这句话的人,多半是无力反抗现实而选择自我安慰罢了。”
安茹意哭笑不得,伸手一掐他的手臂,“怎么?莫非朝堂上又吵起来了?你今日倒是火气甚大。”
宋子安无奈,将小昭丽放在床上,拉着安茹意躺下,枕着手臂道:“兵马操练之事,薛套恒提出要更换兵器,兵部尚书凑热闹,便说要换一换操练拳法和刀法,侍郎却驳了他,说此举无异于临阵换将,绝不可行。”
“因此便吵起来了?”安茹意诧异,“尚书大人的做法却是有失妥当,但若只是动作稍加改善,应无妨碍吧?”
“妨碍倒不甚大,”宋子安道,“兵部尚书的提议有些过激,但也并非全不可行。”
安茹意对此事不甚了了,又好奇地问起另一件事,“曼陀山的信息拷问出来了多少?”
宋子安一默,摇了摇头,“不多,他们死了。”
安茹意惊讶,“你处死他们了?”
“不,”宋子安目光深沉,“他们是中毒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