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绉雪这件事,安茹意一连几日都提不起太多精力,心中总是挂着一件旁骛,怎的集中精神?
至于祈福那日,前往黄庙队伍里又皇帝与宫妃,也有大臣和内侍,但真正吸引了安茹意注意的,却是站在黄庙前第一人的慧觉。
他是太常寺为此次祈福所选的主持人,这场本该由其师父——相国寺住持藏法国师——所住持的大典,不知为何落到了他的头上,太常寺卿是故意的吗?
王端已致仕,此刻的太常寺卿,是提拔而起的徐其。
面对徐其,无论是安茹意还是邱紫都是不惮以多想一想的,但徐其又有何种理由?两人对视一样,多少觉得有些心虚,徐其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宫里的事,何况还是这么隐秘的事。
安茹意与邱紫对视一眼,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收在了眼底,垂眉俯首,接过她手里的三炷香,无来由地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似乎热过头了。
“怎么了?”宋子安忽然开口。
安茹意回神,侧头看了看宋子安,他还直视前方,似乎没有为自己险些忘记了自己正在万人瞩目之下,正在黄庙祭坛之上,手中的祭香不应该拿在手里,而应该插在祭坛中。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热,”安茹意慢慢低头,作了三揖,将香插进香炉中,压低声音续道,“这孩子太好动了。”
宋子安嘴角微扬,玄黄龙袍直垂若重,他侧过身,绕过香炉,看着同样绕过香炉的安茹意,轻笑道:“好动的孩子好,机灵。”
安茹意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两人面色不变,齐齐转身,看着这三十三道白玉阶梯,轻叹道:“好高啊。”
“无妨,”宋子安紧紧抓住她,“我们慢慢走,我会抓紧你。”
安茹意挑眉,莞尔一笑,“好。”
阶梯很高,安茹意与宋子安就像昔日先帝与太后,携手登顶,那么契合与相配,贵妃那华丽的珠钗流苏垂在耳侧,裸露的脖颈仿佛渡上了一层薄光。
他们就像要登上天堂,旁人都是他们的陪衬,只能仰望。
徐郑长叹道:“民间有传,安茹意乃天降神凰,盛世之兆,妹妹是不是也觉得,她和皇上般配得紧?”
徐郑这句话显然是对绉雪说的,站在她身后的静嫔安玲珑却莫名一动,抬头看着那缓缓登顶的两人,出了出神。
绉雪若有所思地扫了徐郑一眼,常年藏于冷宫的白皙的脸颊充满了出尘的美丽,仿若不染尘埃,笼着雪地的白光一般耀眼夺目。
她其实很美,徐郑从初入宫那一刻起,就知道她很美,她的美值得人慢慢赏玩,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觉得世间女儿家一切的透彻美好都可以堆积在她身上。
徐郑却勾了下下唇,眼底划过一丝不明情绪,又收回了视线,但在绉雪身后的郑之容,却微微抬了抬眸,似觉异样地看向了徐郑。
祭台上,两人各执手中玉,转身面对朝臣、宫妃、百姓,俯瞰整座皇城,深吸口气,看着台阶下那高大宽口的巨鼎,用力将手中的东西一抛!
清脆的回响在祭坛传开,寂静的地方就像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花,花瓣带着伶仃声动绽放,叫安茹意心中一动,握着宋子安的手却猛然握紧。
宋子安这次却没有问她怎么了,因为这是面对西晋子民,这重要的时刻,他不能表现出半点的异常,所以她只能反握住她的手,用手指滑过肌肤的微小动作安抚她。
安茹意面色不变,动作却渐渐放松。
周弥念完最后的祭词,慧觉敲过十下木鱼,念过一段祈福咒语,诵经的声音像一首平静无波的歌,过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安茹意的脸色越来越白,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徐郑抬头看着祭台上的人,无声轻笑。
从三十三层天阶上下来,宋子安的额头竟然沁出了冷汗,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一口气在踩过最后一级阶梯后,才终于松下。
周弥高喊,“皇天护佑,西晋平安!”
话音一落,祭坛下的千百子民便齐齐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回应道:“皇天护佑,西晋平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慧觉轻轻敲着木鱼,来到宋子安身边,目光扫了眼安茹意,微微一顿,走下了祭坛,“阿弥陀佛,祭礼已成,恭请圣驾回宫。”
安茹意轻轻开口,似乎所有的不适都随着这句话悄然远去,连力气也松缓了很多。
直至走出祭坛,从皇室专用的通道离开,安茹意才捧着肚子,放软了身体,随即却开始手脚痉挛,痛得脸颊抽搐,“子安,我好难受……”
宋子安一把将她抱起来,好似不废吹灰之力,沉怒道:“周弥!传太医!”
周弥这才发现,安茹意背后的衣裳已经湿透,面色难看得很,脸色顿时大变,忙躬身离开。绉雪正要上前,随行的慧觉却蓦然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一回到飘雪苑,宋子安便急道:“太医呢?!”
桃红柳绿惊悸地看着安茹意,急得忙准备热水和保胎药,桃红回头拉住邱紫,“邱姑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只是去祭祀吗?怎么会这个样子,娘娘怎么会昏了?!”
邱紫也急,她看看外面惊慌跑过来的周扶,将两个人往身边拽了拽,摇头道:“不知道!上祭台前还好好的,一上去便脸色难看了起来……周太医,快!”
周扶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的心跳尚且没有平缓,就开始为别人诊治心悸的毛病了。
宋子安急得头上跟着冒冷汗,“她怎么样了?怎会突然全身冒汗手脚痉挛?她还好吗?你怎么不说话?!”
周扶暗暗叫苦,你要我说也得给我说话的时间啊,可惜他不能跟皇帝争辩,只诚惶诚恐地跪地道:“皇上息怒,微臣已经诊治过,今日天热,娘娘穿着厚重礼服参与祭祀,又怀着身子,恐怕是……中暑了。”
“中暑?”宋子安怒不可遏,“人都全身抽搐了你跟我说中暑?!”
周扶惊恐地低头,叫苦连天,“皇上,微臣没有说谎,娘娘的确是中暑了啊——”
他话音未落,周弥忽然闯了进来,“皇上,慧觉禅师求见,说是有关娘娘的事想要禀报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