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安已经在徐郑床边坐了一个晚上。
徐郑惨叫的声音是在凌晨止的,他进去看时,那张向来充满活力的脸被汗水打湿,头发黏在了脖子上,伸出被单外的手臂无力地坠着。
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口中却还是低喃着“皇上”。
周扶为她拔了箭头,包扎都交给了她的侍女,青云站在屏风旁,压着声音痛哭,眼睛已经红肿。
宋子安想起她献给自己的虎符,想起甲三传达的一切,任是他的心再硬,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她本以为她只是想给徐其脱罪,没想到……她只是为了自己,那么奋不顾身地挡上来,举止带着几分傻气,但又那么一往无悔。
唉。
宋子安看向门外,疲累的宫女太监躺在墙角,周扶也累得不剩半点力气,靠着罗汉床眯了半宿。
“你为什么要爱上朕呢,”宋子安喃喃道,“本以为你这样的女子,是最看不起这后宫情仇的……朕这一生,只会爱一个人啊。”
话刚说完,宋子安忽觉手心一动,他低下头,看见那张失了血色的脸渐渐有了动静,鸦羽般的睫毛冲破汗水的桎梏,轻轻颤了颤。
宋子安心中大石一落,“周扶,周扶!人醒了!”
门外的宫女太监也在瞬间醒来,周扶从罗汉床上掉下,摸着下药箱才反应过来,忙过来查看。
徐郑还是趴在床上,周扶检查了她的脉搏、脸色,后赶紧对外面道:“快快快!把药端给来,给你加娘娘恢复些精神!”
青云忙亲自接过药,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喂药,过了大半碗,徐郑好似才辨认出自己是什么情况,咳了一声,有气无力地看向了宋子安。
“皇上,你没事了吗?”
“朕没事,”宋子安沉声道,“有事的是你,郑儿,你知不知道这一箭险些要了你的命?你怎么这么傻!”
“我本来,就不聪明啊。”
徐郑笑了一下,想要翻身起来,却腾地轻“嘶”了一声,倒吸口凉气,又趴了回去。宋子安皱眉,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要乱动,你伤得经脉,今后只怕还会留下旧疾。”
徐郑一愣,嘴角发颤,“经脉?”
宋子安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墙角那杆红缨枪上,瞳孔越深,“你的肩膀,日后恐有不便,舞枪之英姿怕是再难重现,郑儿,你实在太傻了。”
何必将自己牺牲到这种地步……
“我不能……”话语一顿,徐郑还带着血丝的眼睛露出震惊,带着哭腔道,“我的红缨枪,皇上,你送我的红缨枪……我不能再舞了吗?”
宋子安沉默良久,而后,点了点头。
徐郑张开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声,“不!我的红缨枪……”
她自小在将军府中,看尽了英姿飒爽犹酣战的将士,她固执地择了红缨枪,像个男孩一样每日训练,起早贪黑,就是为了练出一手漂亮的红缨枪!
都没了,都没了!她十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徐郑悲痛得抬起手,轻轻握了下拳头,快要捏紧时,钻心地痛却蓦然传来,彻底绝了她的希望,她的手,真的废了。
“啊!!”
……
安茹意没有想到安广能听见徐郑受伤的消息,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她死了吗”。
她死了吗?
安茹意听得浑身发冷,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广能,“爹爹?”
“女儿,你不要觉得爹爹绝情,”安广能看看周围,随后压低声音问她,“茹意,现在皇上是很爱你,但一个帝王的爱,不可能纯粹。任何人的爱,都不可能纯粹。”
安茹意依旧吃惊,但安玲珑却反而能够理解安广能的意思,“寻常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能影响一个人的爱,一个人的愧疚和亏欠,同样如此,爹爹说得没错。”
安广能叹口气,“茹意,爹爹不是个好父亲,但是爹爹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有时候‘愧疚和怜悯’二字,是会让一个男人失去公正的,尤其是身居上位的人。”
安茹意抿了抿唇,目光诡变,“爹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广能定定地看着她,“茹意,徐郑毕竟是宫妃,这皇后之位毕竟还空悬,她和皇上在一起三年,对他的感情不比你少半分,皇帝也绝不可能对她没有半分情义,你还不明白吗?”
“茹意,徐郑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她和冷玥缠斗三年,手段绝不简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爹爹说句不该说的话,皇帝还年轻,这‘长久’二字,得到老了才有定论。”
安茹意脑袋一空,想要说些反驳的话,说自己有宋子安的心,还有孩子,但却说不出来。
玉流殊难道没有安广能的爱吗?她难道不是安广能的孩子吗?但上一世,安广能却至死都不肯来见她一面。
安茹意心中一阵烦闷,在四儿认奸细的事情上,她已经对宋子安有过动摇,实在不想再动摇第二次,何况是这么的……为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动摇。
安茹意长出口气,笑了下,“爹爹,你想太多了,女儿入宫本来也不求什么,安安心心过日子罢了,不争也不抢,再说,茹意有个孩子,足够了。”
再说,她已经堵上了一切,比起怀疑,还是信任来得舒服。
安广能沉了一口气,无奈摇头,有个孩子做底气,确实可以这么说。
他这个女儿,虽然之前是嚣张顽皮的,对冷玥下狠手时,也的确半分都不犹豫,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玉流殊的清冷孤傲与深情决绝。
相府嫡女,西晋皇妃,皇嗣之母,看似尊荣,其实都牵附于一个男人的身上,安茹意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拿住自己绝不会输的筹码。
安广能扫了眼她的肚子,只希望那徐郑真的如传闻中般爽朗洒脱,争皇帝宠爱可以,但千万别伤了孩子才好……
几人正说着,门外忽走进来了周弥。
周弥一脸疲惫,抱着拂尘对他们行礼,而后道:“贵妃娘娘,殊华宫那位醒了,只是现在伤得重,离不开人,皇上今儿不好来看您,就让奴才来看看您的伤势,还问问,皇嗣可伤着了?”
安茹意手指一抽,却眨眼笑道:“姐姐醒了就好,劳公公转告皇上,就说茹意并无大碍,等禁军巡查完了,便去看他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