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的冬天,正是大年夜,皇城东北处采石场曾发生过一场火灾。
那是一场大火,火如猛兽,瞬间吞没了整个采石场,没有人知道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毕竟那里空旷一片,虽有草木,但毕竟是石头居多。
而怪火发生时正好是隆冬,西晋京城正下着大雪,厚重的积雪,旁人一脚踩中怕是连鞋袜都拔不出来,怎么可能忽起大火?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火是有人故意纵火,然而当大火过去,刑部的人却没有闻到任何火油的气味,只看到满地扭曲又狰狞的尸体,有衙役官兵,也有被困囚犯。
有的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充满了恐惧与仇恨,有的人却带着笑,嘴巴大张开,焦枯的肉身传出阵阵令人眩晕的恶心气味。
而最诡异的是,这场火烧了一整晚,却没有人听见任何惨叫声,仿佛所有人都是静静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而亡,据说当时的恐怖场面直接将好几人吓晕过去,日夜难寐。
收敛尸体的官兵忍着怪味将人埋葬,而不到三日,这些人竟也离奇死亡。
时任查案者正是洛凌座师,他本该是最了解真相之人,可惜却被冷都残杀,其后此案卷宗刑部与吏部都因保管不善而缺失,根本无从查起。
并且,京城之内突生如此火灾,若是未及宫城,又当如何?
然而这桩案件最终还是成了悬案,近乎满朝文武都参与了进去,却没有一个人查出真相,雪天大火,又哪里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是被雪水淹没,就是被大火烧毁。
采石场官兵与罪犯宫三百余人,无一生还,时近两年都无人踏足采石场,直到第三年朝廷才无奈将此案压下,以年节时分烟火落于采石场引起火灾而结案。
幸而,没有第二场大火发生。
这桩悬案之所以会让他们紧张,不仅仅是因为这离奇发生的火灾,还有怪异的尸体,更因为当时看守采石场的乃秦家子弟,秦放的二叔,秦恭舒的父亲,也是秦利殇的二哥,秦慕!
秦慕是秦利殇心中的伤,此刻伤疤陡然被揭开,他整张脸都变得苍白,瞬间看向安茹意,“敢问贵妃娘娘,此物乃自何处得到?”
安茹意昨夜已经听宋子安提起过此时,明白他心中的伤,便将声音放柔道:“此物乃舍妹玲珑曾在坤宁宫所拾。”
秦利殇又急切地问:“她可还说过别的?可有看见什么人?或是听见过什么话?”
安茹意无奈摇头,“舍妹与坤宁宫并无深交,不过是偶一为之,只怕是觉得有人特意将此物烧毁,略觉怪异罢了,并不知任何内情。”
她竟是在撇清安玲珑的关系,安广能有些有些恍惚。
秦利殇皱起眉头,安茹意所言应该是真,安玲珑与坤宁宫的关系众人心知肚明,亦不过是一颗棋子,安玲珑此人小气鲁莽、蠢笨胆小,根本不堪大用。
就算与此事有关,冷玥也不会告知于安玲珑。
安茹意说完一句,又恢复了沉默,半个字都不再多言,仿佛对这沉重的气氛半点不察。
秦利殇整个人都木了,呆坐在座位上低低地笑出来,声音沙哑又痛苦,“二哥,唉!”
许久,宋子安好似闲庭信步般背着手,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安茹意身边,看向王郑,“王阁老陪审,可还记得当年之境况?”
王郑苦笑,精神矍铄的老人竟而有些无奈,“我怎么会忘记?那一年的冬天,西晋的京城,与人间地狱,又有何异?那一年……”
王郑忽而看向安茹意,轻笑道:“那一年,贵妃娘娘的母亲也才十二岁,随老兄玉绝员外郎第一次到了京城,就连安丞相,也不过才十七岁罢了……”
旧人,旧事,旧年。
旧日的东西,总是挑起心中的惆怅,历经沧桑起落的老人没有过大的反应。
就像山寺老庙,暮鼓晨钟,因为时间久远,因为沧海桑田,始终坐落在孤高旷远的山顶,遥看世人风云变幻,他已习惯了人世来去,所以声音始终平静又温和。
轻而易举的,就将人代入了过去,仿佛一幕幕陈旧的画皮,就在眼前展开。
安茹意略微好奇地看了眼安广能,安广能目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捋着胡须,竟难过地笑了一下。
看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
安茹意抬起头,又看向宋子安,宋子安低头握住他的手,宽袖之下,交握的双手紧攥不放,深深映着对方的瞳仁。
宋子安勾起嘴角,流殊与安广能生死两隔,可是他们不会。
王郑忍不住将目光放远,眼神却失了焦点,缓缓开口,“那一年新年,大雪弥漫,皇宫的红墙绿瓦挂满残阳,先帝是性情中人,豪爽耿直,将我等老臣找进宫中,共庆盛日……”
进宫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情,他们才进了宫殿,琼浆玉露、山珍海味都摆在桌前却来不及享用,一道闷雷就炸开了太平盛世。
年节时分,火红的灯笼照不到采石场,下半夜本该是秦利殇守夜,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是官场上的小喽啰,一步步地往上爬。
秦慕心疼弟弟,代替他去守夜,面对寒风与黑夜尽忠职守,可正是因为他的尽忠职守,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也没能逃过去。
王郑与邹明赶到时,采石场已经火光冲天。
采石场中间是有几间木屋,但木屋之外却是雪色与冰寒,来不及搞清楚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为防火势扩散,他们只好尽快扑火。
起初,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大火中间有人,因为过年时候罪犯应该在前方监牢中,而且他们并没有听见呼救声,剧烈的火光中也看不见挣扎的人影。
当他们发现秦慕和所有罪犯都不见了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晨光一撒,人们便看见了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焦枯恶臭的尸体。
他们就像拥挤在一堆的烂泥,翻开的血肉腐烂地堆积,手脚都被烧在一起,皮开肉绽,畸形可怕,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不过是一团烂肉,被杂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
但是他们不知道哪一个是秦慕,秦利殇疯狂地翻开尸体堆,就像野兽一般,目眦尽裂,不断嘶吼……
可是,他认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