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午饭过后,秦老太太换上一身宽大的青色棉质衣衫,端坐在佛龛前,双目低垂,双手拨弄着佛珠,嘴中抑扬顿挫,念念有词,神态安详。
沈其川站在一边慢条斯理的将顾家上下大小事务一一禀报,语气平淡而乏味,听在耳中味同嚼蜡,时间长了难免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就好像屋内伺候老太太的两位女子,纵然每日都得听上一个多小时,可直到如今仍旧不能像沈其川那般神情自若,但听得一会儿便各个筋酥骨软,双眼迷离,一颗螓首一上一下,宛若鸡琢米。
突然一声尖叫“好”硬生生将魂游天外的两人拉扯回来,张开惺忪朦胧的双眼,两人立即惊慌失措起来,以前老太太这会儿可从来没有打断过诵经,今个儿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只是不管太阳从东边,还是从西边出来,如今老太太回头肯定是看到她们两人的糗样,依着老太太喜怒无常的性子,怕是没得好下场了。
谁知秦爱萍只是淡淡说了声:“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今后也不用在这个时间伺候老太婆。”便再没理她们。
两位女服务员如蒙大赦,不及多想,就急急忙忙退出门外,生怕晚走一步,惹起老太太不高兴,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两罪并罚,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秦老太太见两个女子的背影都消失了,方冷下脸来,恨恨的说了句,“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难怪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讨子仁喜欢。小川,这两个人年纪大了,我看着碍眼,赶明儿换两个新人,要摸样俊俏,好生养的。”
沈其川点点头,轻声答道:“是。”
转瞬,秦老太太又喜笑颜开的说道:“你把刚才那件事再仔细说说!老太婆心里听着高兴。”
沈其川脸上肌肉一阵耸动,一改刚才面无表情,颇有些喜意的说道:“伯母,这件事是这样的……”
“哦,我们顾家还藏了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一见啦。上一次见到类似的场面是什么时候?”
沈其川侧过头想了想,“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何止呀,依老太婆的记忆,怕是老祖宗在的那会儿才看到了一回。”
“嗯,老董那次不也是……”
“不一样,不一样,那怎么能比较呢?老董那次是受了老二的指使,别以为老太婆年纪大了,便什么都忘记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尽挑老二的好话说,莫不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说完,秦老太太还瞪了一眼沈其川。
虽然知晓老太太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但沈其川还是露出几分窘迫,讪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伯母。”
秦老太太时髦的“切”了一声,淡淡说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以后老二但凡给你什么就尽管接着,就像以前那样,想要说些好话也尽管说,老婆子不怪你。”
“这个……”沈其川一脸的为难。
秦老太太不耐烦的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老太婆都发了话,你怕什么?”
“是是。”
“哦,对了,”秦老太太雨过天晴,笑嘻嘻的说道:“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听着有些耳熟。”
“叫谢启方。前天伯母还叫我去问了话。”沈其川恭敬的说道。
“啥,谢启方?就是那个新招聘的保镖?”秦老太太惊讶的问道,随后又拍了拍身下的坐垫,懊恼的说道:“上次我说什么来着?对,有问题,一定是有问题。赶紧把他赶走,赶得远远的。”
“是。”沈其川半分踌躇都没有,立即转身欲走。突然背后传来一句急促的声音,“等一下。”他又转回来静静等待。
秦老太太双手急速的拨弄佛珠,发出哗哗的声响,脸上阴晴不定,眼中神光湛然,伸缩吞吐,宛若灵蛇吐信。
过了好半晌,手上猛然一顿,眼神锋锐如刀,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这人虽然面目可憎,实是不得我心,但忠心可嘉,若是平白开革,或是就此冷落,只怕会动摇顾家人心,到时……”老妇人语气森寒如铁,一言一词充满了冷冰冰的气息,没有半点温情。
虽说杭州地处东南,秋天并不冷,但沈其川还是觉得室内冷风习习,温度剧降,单靠一件衬衣照实抵御不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说,这人终究是个人才,顾家不能容,未必其他三家就没有什么打算。廖家、蔡家、高家的几个老狐狸还没死,不可不防。哼,就算我顾家不用,也不能便宜了别人。”转头看向沈其川,冷冷问道:“你认为呢?”
沈其川被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偏体生寒,宛若掉进了冰窟,除了唯唯诺诺再无半点其他的想法。
秦老太太满意的一笑,“你亲自去告诉子仁,就将我刚才的话复述一遍。另外,告诉他,当年他自个儿捡来的女孩子现在也有十九岁了,赶明儿给她找个好婆家,免得成天无所事事,连书都不读了。”
“是!”
“去吧。”
“是!”连声道是,快步离开老太太的房间。他呆在屋内还不觉得,到了屋外之后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衬衣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心头忍不住一阵恶寒。
“好,谢启方做的好!不愧是军队出身,是个汉子。”顾子仁拍着巴掌,笑容满面。
顾大管家皱成一团的脸皮仿佛也松开了一些,朝着办公桌对面的大老板笑道:“这小子虽然武艺不怎么精通,但是个可造之材,尤其难得的是肯主动承担责任,严守职业道德。”
顾子仁点点头,双手无意识的摸着上好檀木打造的桌面,充满遗憾的说道:“可惜,我妈不喜欢他。”
顾大管家默然。他也知道,表面上顾子仁身为一家之主,可实际上,秦老太太自从嫁入顾家之后,就慢慢掌握了顾家大权,当年顾家老祖宗还没有去世,尚能压她三分,可现在不仅老祖宗走了,便是顾子仁的父亲顾忠民也过世了。现在,还有谁能制约秦老太太?就是顾子仁这位顾家名义上的当家人不也被老太太借口无嗣,强逼他离婚。
“哎,”叹了口气,顾子仁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军叔,你说我妈为什么总是喜欢插手别人的私生活?居然会因为‘没有结婚’就凭空要放弃一个大有可为的青年?”
“哈,哈”顾大管家并没有因为顾子仁尊称他而开口发表评论,相反打了几个哈哈,就转移了话题。
“顾先生……”
“军叔,怎么又叫我顾先生,透着生分,还是叫我子仁吧,就像我小时候,显得亲切些。”顾子仁脸一板,佯装生气。
“这怎么行!你是老板,我只是请来的员工,没有敬称,不是乱了规矩!”顾大管家始终不肯改口。
“好了,好了,行了。这么些年了,说了几次,你都是这个调调,反正都是你有理。这样吧,你称呼你的,我说我的,这总行了吧。”
既然老板坚持,顾大管家又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的接受下来,不过,可别说,这心里呀,可是暖呼呼的、甜滋滋的,仿佛喝了一碗燕窝。
“老板,现在廖家那边,你看怎么回应?”
“怎么回应?”顾子仁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回应!廖建国那个老不死给自家孙子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以为死缠烂打就能让我们顾家就范!哼,也不瞧瞧自家孙子那副德行,哪一点配得上芸菲。我宁愿她嫁给谢启方,也不会让她嫁给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儿。”
“额,”顾大管家重新皱起了眉头,“可这事……”
顾子仁一拍桌子,就想发脾气,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砰砰”的敲门声。沉吟了一下,将身体深深埋进真皮座椅,淡淡吩咐道:“军叔,麻烦你去开门!”
顾大管家答应一声,便起身开门,心里猜测来人十有八九是沈其川,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能直接敲门,打断大老板和自己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