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对季夫人,承诺的永不纳妾?还是皇上对皇后的相敬如宾?”顾景言竟忽地笑了。
翩翩君子少年郎。
笑如朗月入怀,清月徐来。
可那笑颜之中,却带着几分凉薄,甚至隐隐还有几分讥诮:“皇上对皇后的相敬如宾,不过是因为皇后身后庞大的世族,与太子祁钰凡这位嫡长子的出生。而大人你,曾在大婚之日季夫人承诺永不纳妾,而今却将私生女当做干女儿迎回入门。”
“在这里很是冒昧的问一句,大人希望本将军,日后怎样对待令爱呢?”
是像季正清对待季夫人那样,违背誓言?还是像国君与国母的夫妻关系之间,至亲至疏的表面夫妻?两者无论其中哪一个,似乎都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干女儿?私生女?季正清一惊,莫非顾景言都已经调查过了?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声音,连带着空气,都沉寂了许久。
像是仅仅是沉默了短短几秒钟,又像是几个世纪那样漫长。似乎终于妥协了一般,季正清似叹非叹的轻声道了一句:“是微臣……唐突了。”
人心,深不可测,广不可度。
更何况,是顾景言这样的国之良将?不遑论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将军整年征战沙场,只要动情,有了牵挂,便是大忌。
如果可以,季正清宁愿自己没有这么急切的,把喻文墨接回季府认亲。京城里的水深,就连泥沙也能深到淹没至顶。
与其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不能抗旨,还得低三下四的试探顾景言的心思。喻文墨还不如就在安陵镇,做一个闺阁农女,安分守己、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安稳,是奢望。庸俗,却又唾弃。
但,即使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定是不会落下。尔后,天作姻缘,敲定婚期,心仪许久的新郎策马而来,纵然没有十里红妆相迎,却有一颗赤诚真心相待。
乡邻淳朴,妯娌和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多好。
嫁给一个平凡而不平庸的农夫,阖家欢乐,暮雪白发。无宫宅之斗,妻妾之争,能够无皇命难违,无良人难寻。
季正清突然心生悔意,却知道已经为时已晚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将军,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愿闻其详。”
酝酿了一下心中的情绪,仿佛方才的晦暗只是一瞬间,季正清又恢复了原样:“想必方才将军也亲眼目睹了,文墨她与人私奔一事,纯属是不怀好意之人的构陷。那么那道前往寂安寺,思过一个月的圣旨……”
季正清没再把话说完。
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沉吟半晌,顾景言答道:“本将军自然会在皇上面前,为喻小姐澄清正名。只不过,圣旨已下,天子一言九鼎,至多只能改写旨意。”
有了顾景言的这句保证,季正清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笑着道:“这是一盘死棋,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出来这死局了。棋下完了,将军不如喝盏茶再离开?”
棋下完了?
看着棋盘之上的残局,顾景言的眸色,几乎是微不可察的深了些许:“绝处逢生,大人还忘了这一处,落子此处,扭转全局。”轻轻的摇头笑了笑,他委婉的谢绝道:“棋下完了,这茶本将军也就不品了。近来凤颜楼出了命案,大理寺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皇上命本将军从旁协助。”
目的达到了,季正清也不多留:“那微臣,恭送将军。”
“墨宸。”离开了书房,顾景言突然唤道。
“属下在。”
“你可知,何为爱情?”
刚想脱口一句不知道,侍卫墨宸却硬生生把这三个字给咽了下去,转而改言道:“门当户对的闺阁大小姐?还是……偶然邂逅的绝色美娇人?”
“不应是如此。”
顾景言摇了摇头:“你物化了爱情。”
“要不然呢?”其实私下里,侍卫和顾景言的关系相当于出生入死的兄弟。
现下没有别的人,墨宸自然心直口快:“将军不会是想说,疯狂的占有,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只想将人栓在身边的,那才叫爱吧?”
他放缓了音调,让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的清晰。
“……罢了。”
顾景言见状,也没有再归根究底的问下去了,“本将军不需要爱情,又何必过问。”
他喜欢她,至于有多喜欢,是不是爱,他自己心里……有数。
与此同时,季府的柴房。
“小蹄子,叫你跟老娘作对!”
“再告状,你再去告状啊!”柳姑姑的叫骂声混合着鞭子的声音,远远的传出了柴房,“看你那跟人私奔的二小姐,现在能不能赶过来救你!”
五米开外的喻文墨和月未落,都听得真切清晰。两个人对视一眼,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倒了柴房门口的府兵。
轻手轻脚的,“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季府的柴房,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阴暗可怖,只不过是光线有点儿暗,周围种着荒芜的杂草而已。
暗含着潮湿与霉味的空气中,弥漫、四散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味儿。喻文墨鼻翼轻动,月未落也自然嗅到了,这股子不自然的气味儿。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呼吸声。
就连脚下的步伐,也谨慎了许多,柴房里的时光仿佛静止在某处,被蜘蛛网捕获,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细灰。
绕过那堆积成山的木柴。
就见地上躺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连衣裳都已经被血,浸染得看不清了原来的颜色。那个血人显然已被打晕过去。
而柳姑姑正拿着鞭子,不断的狠狠用劲儿往血人身上甩,嘴里叫骂的声音响彻整个柴房:“怎么,还在给老娘装死呢!”
此情此景,让喻文墨面色陡然一沉。
她一个箭步闪身过去,侧身利落的一抬腿,对着柳姑姑那张脸就是一个旋月踢,随之而落,便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啊——!”
身子猛然被踢飞,重重地磕到了那堆积成墙的木柴上。柳姑姑痛苦的哀嚎了一声,一双老眼里面,疼得泛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