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俞文墨。”文墨抬眸,定定的看着路媛,纠正道,“请把俞字改掉,是喻文墨,喻世明言的喻。”
眼下路瑜已然上了马车,周围也没有别人,路媛自然不用再对喻文墨客气,她手指使劲儿的戳着喻文墨的左肩,撂下狠话。
“我管你叫什么呢。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婢女,进了路家,就给我夹起尾巴做人,以后,你别用这种让人讨厌的虚伪语气,跟我说话。最好别惹我生气,否则我一个不高兴,就算是让你从路家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也不为过!”
左肩被人戳得有点儿疼,也不知道路媛这小丫头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指头都红了。
喻文墨忽然非常轻的笑了一下。
两指夹住了路媛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把她的手指,从自己的左肩上挪开,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把路媛方才的狠话,听进去一般:“那便,拭目以待。”
六个字,不怒自威。
路媛的手指猛地被甩开。喻文墨脚尖轻点便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便进去了。路媛气不得,但也知晓不能在此刻发作,只得忍气吞声下去。
一进马车,车内的陈设,入眼便是一片的简朴中带着低调的奢华。车内的空间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车座上还有软榻,车内还摆有茶几。
喻文墨眼睛平静无波的扫了一眼,有意无意的选了一个,离路瑜最远的位置坐下。她身旁的车壁上,有一副水墨丹青画,文墨瞧这画的运笔方法,竟与伍尔夫的《墙上的斑点》意识流画法有几分相似。
水墨丹青画的左下角,还标有“白衣卿相”的落笔。喻文墨正全神贯注的赏字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
“你会写字?”
这一次并不是路媛开的口,而是路瑜。从方才起路瑜就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喻文墨”有点儿不正常,但他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太正常。
传闻中的俞文墨可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更不谈方才,他拿过卖身契的时候,随便一瞟眼,那一气呵成的字体绝对是练过的,甚至其中笔锋,还隐约与丞相司楠衣的有些异同之处。
要说这司楠衣是谁?乃是当朝少年丞相,被誉为“当代王羲之”的书法大家,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啊,才十八岁,前来提亲的媒婆就已经踏破了门槛。
喻文墨却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她转过身来,凝眸看了路瑜两秒钟,倏尔一笑,反问道:“字而已,提笔即成,谁不会?”
路瑜斜睨了一眼身后,刚上马车的路媛,现学现卖道:“她就不会。”这句话引得路媛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闻言,喻文墨背脊不由得微微一僵,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在这个朝代,女子似乎……接触的只能有绣花女红此物,读书学字是男儿的事,就连某些大家闺秀,都有不认字的。
手心不由得起了汗,喻文墨脑袋飞速的运转着,想办法如何搪塞过去。
奈何她沉吟许久,只得干笑:“嗯……我的意思是,写字而已,无甚何难。路过镇里的书堂,瞧几眼就会几个字了。”
“瞧几眼就会了?那你还真是个人才,书堂不招你入学,都有些可惜了。”很显然,冷嘲热讽着的路媛对于喻文墨的鬼话,那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路瑜也是难得的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便转过头去,干脆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宿主,下次找借口之前,还是要好好打草稿的。”消失许久的502系统,再次现身。
“我打了草稿的。”喻文墨也很无奈啊,她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比这个更好听点儿的借口了。
502系统:“……”
一路上马车颠簸,实在是无聊得紧。路媛在一旁坐得昏昏欲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路瑜则一直状如老僧入定,闭目养神。
反倒是喻文墨,自上马车之后,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车壁上的那副水墨丹青。
这副画的运笔方法、立体构图、选色搭配,简直堪称一绝!明明画上什么也没有,仅仅只是整张纸铺了些许烟云雾霭,茫然又朦胧,但乍一看却给人以惊艳、孤寂之感,仔细盯了这半天,却又让人觉得,这画耐看到连留白,都像是作画者精心布局的。
古人有云:隐而不露即艺术。能画出此画的人,不仅要具备高超、纯熟的画技,更重要的是,精于城府、布局。
白衣卿相……么?
看痴了的喻文墨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的抚上了画中的落款,却突然被一声尖细的声音惊到了。
“喻文墨你干什么!”
刚才还半睡半醒的路媛,现在就生龙活虎了,她怒瞪着文墨,就仿佛她跟喻文墨之间,有什么国仇家恨一样:“这幅画可是我哥花了千两银子,好不容易才买来的,丞相司楠衣的画作,岂是你这种人可以染指的?快给我把你的脏手拿开!”
就如平地惊雷一般的轰炸声音,把喻文墨惊得指尖微滞,随声看了过去,却见路瑜仍稳稳当当的闭眼坐着,喻文墨不禁感叹一声,这少年还真是耐力惊人。
喻文墨耸了耸肩表示,并不打算理会路媛,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聒噪了。
但是并不代表,路媛会就此善罢甘休。她早就看喻文墨不爽了,现下抓住了喻文墨的错处,就算路瑜在这里也管不着,她也可以正大光明的了。
“把手从画上拿开!”路媛上前两步,就想把喻文墨的手给拉开,却在这之前,她的手一把被喻文墨给擒住了。
“你?!放手,放开!”
任路媛如何用力挣脱她也纹丝不动,喻文墨就这样捏着路媛的胳膊,双眸平静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淡漠与冷意,如坠身冰寒地窖一般的冷意。
“少爷,小姐,知县府已经到了。”车夫的声音从马车外边传来,一同伴随着的,还有县里的人声鼎沸,车轴轱辘声。
喻文墨抽回了自己的手,像是甩猪蹄一样,甩开了路媛,她先行下了马车,末了还回过头嗤笑一声:“原来,这就是路家的家教?还真是让我这个“乡下人”大开眼界呢。”
说完,她已出了马车没了身影。
马车颠簸没能让路瑜睁眼,路媛惊叫没能让路瑜睁眼,然而喻文墨轻描淡写一句话,路瑜却在话音落下那一刻,陡然睁开犀利的双眸,眸中甚是清明,哪儿还有半分惺忪的睡意。
路瑜侧眸,看向了路媛。
“哥,我……”猝不及防与路瑜的视线对上,路媛方才的气焰,瞬间就没来由的弱了下去。
路媛自小就怕她哥哥,这是知县府上下谁都知道的事。
“看来这些年,父亲真是把你给宠坏了。”
路瑜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撩衣袍,与路媛径直擦身而过,连一个余光都未曾施舍给她,只是淡淡的扔下一句:“礼仪教养竟连一个乡里农女都比不过,这么多年的教习,真是白学了。”
白学了、白学了……
路媛原本还算是红润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的脚仿佛生了根一般,一动也不动的、眼睁睁的看着路瑜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路媛呆滞的目光,无意间触及到了,车壁上的水墨丹青画。如果不是因为喻文墨,哥哥怎么会含沙射影的说教她,如果,不是因为喻文墨……
倏尔,路媛袖下的拳头死死地握紧,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眸中翻涌着如吐信毒舌一般,淬了毒的嫉恨。
喻、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