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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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团和五团担负围困苏家埠的任务后,除抽出一部分兵力参加打援外,主要还是围城,总指挥部给他们的任务是围外加箍,叫敌人结结实实待在里边。于是,战士们整天就在苏家埠四周修筑了相应的工事。

  开始挖工事,敌人一天数次组织突围,还用山炮、水机关枪来袭击红军。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一边阻击敌人,一边赶挖工事。为了减少伤亡,一连张聪想出个聪明的办法,用篾条把稻草扎成把,用水浸湿,在交通沟前堆成一人高的垛子做障碍,挖一节向前移一节,挡住敌人的枪弹。于是,工事修筑得很顺利。在人民群众的支援下,仅用一天的时间,便挖成了一人多深、三米多宽,里外三层足有二、三十里长的浩大工事体系。每一层环形工事上,用土皮垒起的碉堡与敌人的碉堡相对。壕沟很宽,可以两路行军,壕壁挖有可供休息、学习,又可防敌轰炸的盖沟、掩体、猫耳洞。

  有些战士开始不愿意修筑工事,现在一看,都明白了修筑工事的好处。大家在交通壕里可以自如的行动,站岗放哨有炮楼,监视敌人有了望口,敌人飞机低飞怕我们打它,高飞扔下的炸弹也打不准,敌人曲射的八二炮,更是无可奈何,有时敌人甩过几个手榴弹也不用。这种手榴弹像小瓜,屁股后边系者马鬃,叫马尾手榴弹,它不着地不响,有时挂在树上,只能干晃头白瞪眼。

  总部的命令是相当严格的:不准放跑一个敌人。担任围城的部队坚决执行这一命令。

  正是梅雨季节,动不动就下雨,战士们站在没膝深的交通壕里,日夜防守,四处巡逻。干部们淌水查哨,时时小心。由于红军这道紧箍咒越念越紧,使敌人欲守不能,欲逃不得,只好频频呼救,无可奈何。

  三月三十一日,敌人调集六安、霍山两地敌军,同时出动,企图南北夹击来解被围之敌。天上有飞机掩护,地上由敌师长亲临督战,锋芒所向,气势汹汹。城内之敌,里应外合,亦欲冒死突围。一团和五团奋起截杀,全把他们打了回去;外面我打援部队则横扫千军,所向披靡,也把敌人打得个落花流水。使敌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不得不狼狈述窜。

  在苏家埠东北方向,有块布满水池和粪坑的低洼地。是敌我双方前沿阵地的间隙处,约有三百米。敌人便选择了这个间隙做突破口。这是楚汉华他们早已预料到的,而且早已做好了准备。困兽猷斗,只见敌人集中一个团的兵力,从正面突击,在我一团二营强大火力的还击下,像利斧伐树呼啦啦的倒下一大片,敌兵怯战了,不敢往外冲,敌人的军官持枪督战,赶羊似地又撵出一大批,又被我杀伤,接着又是一大批,敌人兵多火力猛,终于突破了我第一道防线,于是,战斗便推进到我方的战壕里展开了。

  梅雨季节,天气时晴时阴,围城的战壕里全都积满了水,战士们在没膝深的积水中与敌人拼杀,血水和着汗水,染红了麻苗垄,染红了冬麦地,染红了战壕,后来我们调动预备队前去协助,战士们发扬英勇拼杀,终于将众多敌人堵击回去。我军阵地坚如磐石,敌人无一漏隙可乘。

  这时,几天阴雨,突然晴了天,夕阳血红,战旗飘扬,战士们迎着夕阳追击敌人,通过洼地,跃过水池、粪坑,追击敌人。在白军中,有的曾到过我方讨过食的,有的曾被我俘过几次,对红军有所了解,见红军追来,赶紧把枪一放,就地坐下,甚至有的躺下等着当俘虏。有一个胖兵大声喊道我被俘过。红军战士无暇顾及他们,叫胖兵,你带他们,胖兵大声喊道:

  “到后边集合去。”

  俘虏们都跟着胖兵,寻找指定地点,等待处理。

  在苏家埠北面有一条北街,那里有一个营敌人把守,他们见前面的人溃不成军,慌忙后退,又见红军勇猛追来,为了堵我红军前进,顾不得自家三百多名兄弟要退回据点,泼浇煤油烧了吊桥。于是,上了吊桥的敌人掉进水里,或淹或伤,被隔在外边的敌人全部当了红军的俘虏。

  与此同时,在苏家埠正东方向,敌人以六挺机枪平排开路,想突破红军防区。这种机枪杀伤力很强,一梭子子弹打出来,“嘟嘟嘟”就是二百五十发。组成六挺机枪平射,可见敌人已是狗急跳墙,要孤注一掷了。红军一连在罗大虎的带领下,个个英勇、机智、沉着,开始避其凶焰,隐蔽在交通壕里,全都上好刺刀,准备好手榴弹。

  近了。

  近了。

  罗大虎一声命令,先是一阵手榴弹猛炸,接着如猛虎般跃出战壕,与敌人进行白刃格斗,雪亮的刺刀,白的进红的出,横砍竖杀,所向披靡,没有一刻工夫,就将这股突围之敌歼灭了。从此,敌人已再无力突围了,只好龟缩在苏家埠里,一场酣战结束,我们的一团官兵严格执行总部的命令,没有放跑一个敌人。

  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突围,大家都很高兴,团部的电话铃也欢快地响起来了。传令兵说是师部打来的电话。用电话进行通讯联络,在红四方面军中,这还是第一次,叫楚汉华来接电话,他心里砰砰地直跳,他在汉口倒是见过电话,但是没有打过,他犹豫了好大一阵,对张琢说:

  “政委,还是你接吧,等会儿我再好好学一学。”

  张琢政委拿起电话,师部传来大快人心的捷报:郝国鹏的两万援兵全部被歼,郝国鹏也当了俘虏。

  二

  反动开口问:

  富爷老总们,

  自从去年搬到你如今,

  实指望,

  你们会拼命保我们,

  有谁知,到现在一直不动身……

  士气把口开;

  非怪我迟延,

  谁不知,

  红军势力多厉害……

  楚汉华、张琢、许其朋他们经常站在高处,望苏家埠里敌人的情况,这会儿,他们听到一连的阵地上,张聪和他们班战士又在诙谐风趣的唱趣起了《反动吵嘴歌》,他们又向镇里看去,被围困在苏家埠的敌人,已是外无接济、内吃一空了。据点里的树叶被撸净,树皮被剥光。原来是绿油油的麻苗地也露出一片黄土,象被火燎过似的。敌人把树叶、麻苗、草根都吃光了,吃得寸草不留,地无绿色。敌机偶尔从上空投放一些下来,由于技术不高,再加上红军对空射击的威胁,大部投落在红军的阵地上,有罐头、香肠、大米、白面,还有枪支弹药。

  楚汉华听到这些歌声很高兴,因为战士们经常在阵地上一问一答的对唱,有时还边唱边表演,气得敌人干瞪眼。楚汉华对许其朋说:

  “看来敌人已到了穷途末路了。”

  “我也是这么想,这镇里镇外真是像两个天下。”许其朋说。

  他们两个回过头来,在红军阵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麻苗绿油油,红花草紫莹莹,油菜花黄灿灿,草深林密,大地一派明媚春光。战士们利用战斗间隙,学文化、学政治、练军事、做游戏,还经常帮助群众劳动。人民群众支援红军的物资亦不断地送到阵地上来,鱼、肉、蛋、菜应有尽有。

  “开饭!”张聪举着饭碗大声喊道。

  楚汉华听到喊开饭,一看日头,心想时间不对啊,离开饭时间还早着哩。他回过头来一看,马上明白过来了。原来,张聪是故意喊给敌人听的。敌人的前哨距我阵地只有五十米远,说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甚至连饭菜的香味都能闻到。那些饥肠辘辘的敌兵,一听到红军这边喊开饭,或是闻到红军这边饭菜的香味,更加饥饿难熬,狼狈不堪。楚汉华正想说什么,只听张聪又故意摔给敌人几句俏皮话:

  “鱼肉都吃腻了,要有个树皮草根来换换口味才好呢!”

  说起来这里面也还有一段故事哩!

  为了不失时机的瓦解敌人,红军开展了强大的政治攻势,其中很有效的一招,就是叫炊事班多做些饭菜送到阵地前,招呼白军士兵过来讨食。开始战士们有的想不通,说什么:

  “不打他们就算好的了,还给他们饭吃,我们想不通,让我们养着他们来打我们啊!”

  于是,领导上耐心地做工作,说明瓦解敌人的重要意义。慢慢地,战士们从实际中懂得了这样做对革命是有利的,思想就通了,也主动地向敌人阵地那边喊话:

  “白军弟兄们,欢迎你们过来吃饭。”

  “过来吃吧,红军优待你们。为国民党反动派饿死了划不来,留条命好回家跟老小团聚啊。”

  为了加强政治攻势,每个连队里都成立了一个宣传组,三五个人,由党支部宣传委员负责。他们还用民歌小调编成歌儿宣传,比如:

  大剥山上茶花开,

  穷哥儿们肚子饿了快过来,

  ……

  这种小调一唱,敌人听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白军开始不敢到红军这边来,一怕他们长官背后给一枪,二怕中了红军的计谋。但还是有些胆大一点的,或对红军有点了解的,饿急了,趁黑夜无人之时,爬过来饱餐一顿。讨过几次之后,见红军是真心真意的,便三两结伙过来讨食。慢慢地,有些士兵大白天也敢过来了。

  红军士兵边招待白军士兵吃喝,边宣传我红军政策,说明当白军没有出路,动员他们弃暗投明。白军士兵边吃边点头称是,还向红军同志介绍据点里的情况。

  从白军士兵口中,红军了解到敌人此刻已成竭泽之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白军没有吃的就抢,长官抢士兵的口粮,士兵则抢老百姓的。镇子里驻有一个骑兵连,都是些高头大马,此时也全杀光吃尽,连马皮、马鞍甚至皮鞋底,也都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有的白军战士过来吃饭,红军战士问他们:

  “你们的飞机不是给你们投送吃的吗”

  讨食的白军士兵说:

  “老天爷,它不投还倒好,每次扔下一点吃的,大家去抢,动拳动枪,哪一次都得死不少人,最后谁也别想吃到,全都落到长官嘴里去了。”

  红军战士很会抓时机,马上开展有针对性的宣传,白军士兵听后每每凄然泪下,说到伤心处还会掩面哭诉。

  过来讨吃喝的白军士兵,吃饱了。听了红军的宣传,提高了思想觉悟,临走时还带一些传单回去替红军当义务宣传员。此后,在我红军前沿阵地上,不但有白军士兵来讨食的,还有拖枪来投诚的。表示不愿意为国民党当炮灰卖命,要跟红军一块谋求自身的解放。甚至有用枪支子弹来换饭吃的。他们知道红军这边缺少子弹。红军怕他们回去不好交代,子弹大都留下,枪支则让他们带回去。有时红军战士还风趣地嘱咐说:

  “先替我们保存着,等投降时一块带过来。”

  白军士兵很感谢红军战士对他们的体贴和宽待,于是,两军交锋之时,他们不是冲天打枪,就是缴枪投降。

  由于讨食的白军士兵跟红军战士来往多,看到红军官兵一致,军民一家,他们十分羡慕,私下里还编了一首歌在白军中流行:

  红军里边亮堂堂,

  去了心里真舒畅,

  白军里边黑漆漆,

  待着就像蹲地狱。

  敌军这种讨食之风,已吹进长官的饭碗。一天晚饭后,天已蒙蒙黑了,从敌人吊桥上放过几个人。红军警戒哨拦后喊问:

  “干什么的”

  “来讨食的。”几个白军应声举起双手,在头顶上拍着巴掌回答着。这动作是红军规定他们前来讨食时必做的信号。

  红军见是几个来讨食的,刚想放行,一见有个人手提着一个水桶,咔嚓一声,拉开了枪机:

  “桶里装的什么?”

  一个白军士兵慌忙喊:

  “红军兄弟,别误会。莫开枪。”

  那个提桶的白军士兵把水桶底朝上一番,说:

  “是空的。”

  红军战士不解地问:

  “提个空桶干什么”

  “我们那些当官的,也饿得不行,他们也想到红军这边来讨食,但怕杀他们,所以,今天叫我们兄弟几个吃饱后给他们带点回去。”

  “给他们一点吧,不然,就不准我们出来了。”

  结果,几个白军士兵吃饱喝足之后,还给他们长官装满一桶捎了回去。

  “告诉你们那些当官的,饿了自己来讨。别当官做老爷摆臭架子,红军不杀他们。”

  从那以后,敌军中也有不少军官过来讨食的,他们像饥狼饿虎一般,几口就扒完一碗饭的样子,并不比一个道地的乞丐差。

  一想到白军官兵讨吃的情况,楚汉华更加进一步体会到徐总指挥、陈总政委提出开展攻心战的重要性。楚汉华叫住张聪,交代说:

  “告诉你们连长、指导员,敌人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你们要加强开展攻心战。”

  “是。”张聪说:“团长,你放心吧,今晚上你要是有时间,来看看我们的攻心战吧!”

  “好,我一定来。”楚汉华说。

  到了晚上,又一番热闹景象。楚汉华、许其朋来到一连,跟着宣传队进入阵地前,苏家埠那儿什么声音也没有,死一般的沉寂,就像在荒郊野外的一座孤坟,宣传队员们攻心战开始了,唱起了歌声:

  白军兄弟好可怜,

  官长拿你不当人,

  张口骂来动手打,

  饿死他乡无人问。

  哎呀呀,好可怜,

  何必为他来卖命。

  据点里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宣传队员们估计白军士兵肯定龟缩在墙头侧耳听着哩,于是又唱起了悲哀地歌:

  去年春上得家信,

  老娘饿死妻室病,

  八岁小儿去帮人,

  哎呀呀,哎呀呀,

  当白军,真可怜。

  这时,在敌人阵地上,突然,一个白军军官大声骂着:

  “你们不去睡觉,都躲在这儿听什么,快给我开枪!”

  一连的官兵听出来是胖子的声音,这个家伙是连长,他也到一连阵地上来讨过食,红军的宣传他也相信,他自己也竖着耳朵听了好长时间了,只是在那些营、团长面前不好交代,所以才故意这样大声地喊哩。罗大虎听出其中的名堂,便叫宣传队员喊话。

  宣传队员应声喊道:

  老乡老乡。

  快快交抢。

  放下武器,

  红军有赏;

  若不交枪,

  困饿死光。

  来当红军,

  前途亮堂;

  愿回家乡,

  发给光洋。

  优待俘虏,

  人身保障,

  早日来归,

  早见天光。

  老乡老乡,

  不要打枪。

  本是穷人,

  理应反蒋;

  为蒋卖命,

  卖的哪桩

  上有父母,

  下有儿郎;

  一年到头,

  难见妻房。

  长官待你,

  何处一样?

  长官洋面,

  鱼肉鸡汤。

  你们吃糠,

  树皮啃光;

  更有兄弟,

  饿死床上。

  飞机运粮,

  有啥指望

  红军围城,

  铁壁一样。

  援军突围,

  均是妄想。

  今日觉醒。

  不再上当。

  调转枪口,

  欢庆解放。

  这些宣传,既抓住了敌军下属官兵的心理,又交代了红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对削弱敌军的反抗很有作用。这时,敌军中一名军官实在沉不住气了,大声斥骂道:

  “都是混蛋,他们用攻心战,难道你们不会攻心战,跟他们对攻。”

  在敌军官的逼迫下,白军士兵一阵锣响,两个士兵露出脑袋,嘶哑地喊着:

  红军红军,

  快快撤兵,

  再不撤兵,

  出城反攻。

  ……

  一连的宣传队见敌人喊的有气无力,便又赶紧唱起《伤心事》。

  伤心事,

  东跑西奔转战不稍停,

  夜夜守岗到天明,

  劳苦有谁问

  官长扣饷,

  你手中无分文,

  遭拳打,遭脚踢,

  经济不平等。

  各军阀夺地盘牺牲是你们,

  利用你们去拼命,

  受伤有谁怜?

  打冲锋,炮声隆,

  子弹赛雨淋,

  打死都是我穷人,

  思虑最伤心。

  楚汉华和许其朋,正在阵地上看热闹,忽然,汪大贵来了,说:

  “二连抓住了敌人的一个大官。”

  “是吗!”楚汉华对许其朋说:“你在这里,我去看看。”

  三

  天黑下来了,雨也不断地下了起来,二连阵地上安静得很。

  夜深人静之时,在镇北河东边放哨的战士,突然听到河里有轻轻地拨水声,而且拨一会儿,停一会儿,又拨一会儿,马上引起了放哨战士的警惕,他寻声看去,发现有一个黑物顺流而下。哨兵根据情况判断,肯定出现了情况,便找带班的二班长。于是,他们声音不大地问:

  “什么人,干什么的”

  无人回答,拨水的声音也没有了。

  奇怪,他们向水面上的黑物看去,因为天黑,又下点小雨,也看不太清楚。但是,过了不大一会儿。那拨水的声音,比刚才更大,响得更急。于是,二班长大声喊道:

  “什么人再不答话就开枪啦!”

  还是不回答,泼水的声音又没有了。

  “鸣枪警告!”二班长觉得黑物上肯定有人,究竟想干什么,必须搞清楚。于是,他拉开枪机。叭地一声,划破了夜的安静。

  果然有效,对方听到枪声,立即大声答道:

  “我是老百姓,不要开枪!”

  “划过来!”二班长命令道。

  “嗯!”对方回答说。但是,那个家伙却很狡猾,一边答应着,一边想逃跑。

  但是,他是跑不了的。这时,二连水上巡逻队听到枪声,立即赶来,才将其捉住。

  这个人乘坐的是用门板、毛竹拼成的筏子,显然。他是想顺流北逃。战士们从他身上搜出一尺见方的一捆巨额安徽流通卷,和一支崭新的德国小手枪,这种小巧玲珑的手枪是高级军官用以防身的,因为它放在手心里,手一握就看不见了,通常叫它“手掌”手枪。

  俘虏被送到连部后,连长赶紧报告营长汪大贵,营长又赶紧去找团长。

  这会儿,楚汉华和汪大贵到了二连连部,二连长正在盘问俘虏,那俘虏见团长、营长来了,很紧张,脸色一下子黄了。楚汉华看了看俘虏,瘦高个,操北方口音。楚汉华问:

  “你要到哪去”

  “我……”俘虏面相狡猾,“我是来投降的,竹筏还没有划到你们这几,就被你们弟兄抓住了。”

  “你是真来投降的”楚汉华的语气很缓和,而且脸上挂着笑容。

  “当然是真的。”俘虏以为他的骗术很成功,“我向这边划,他们就……”

  “噢,你是真心来投降的。”楚汉华声音不大,但话语的力量很大,指着摆在屋里的那捆流通卷,问:“那么,你带着这些玩意儿干什么”

  “这……”俘虏语塞,脸刷地红起来。

  “说实话吧。”楚汉华劝道:“我们红军优待你,但是,你要老老实实说实话。”

  俘虏见谎言被揭穿,再也瞒不过去了,只好老实承认说:

  “我带这些东西,是想往六安逃跑的。”

  “这就对了,说老实话,我们听了高兴,你自己也不理短。你说谎话,你自己心里忐忑不安,我们听了又挺生气,就没有意思了。”楚汉华看俘虏低着头,心想,人都是要脸皮的,就是当了俘虏,我们也不能以势压人,更不能侮辱人家的人格,只要把话挑明就行了,不要有理不让人。所以,楚汉华也就不想再说了。他问:“你担任什么职务”

  “连长……”俘虏看了一下楚汉华,赶忙又改口,说:“营长。”

  “你看,你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嘛。”楚汉华指指桌上放着的小手枪,说:“营长、连长能有这玩意吗你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了,我们抓住了郝国鹏,都没有杀他,都还对他宽大优待,你最大是旅长、旅参谋长,我们还能不优待你。”

  “我是旅参谋长智绪。”俘虏只好老实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好,智参谋长,我看你是个痛快人。”楚汉华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地对智绪说:“我们围苏家埠已经四十多天了,你们的部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什么时候想攻城,都不会费吹火之力。不过,我们不想打,一打双方都要死伤人,而且还要损失大量物力,所以,我们就围困在这里,直到里面的部队投降为止。”

  “据我所知,里面部队下面愿意投降,上面不愿意。”智绪说:“团以上的军官主要是对贵军的政策不了解,大家也经常在一块议论。”

  “议论些什么呢”楚汉华问。

  “恕我直言,有的说,共产党说话好听,什么话都往人心眼里钻,但是,事情一过就忘了,翻脸不认人。”智绪说:“在国民党部队里团以上军官,大部分是富家子弟,自幼跟共产党就有对立情绪。所以,对共产党都怕得很。要是他们都像我这样,被你们抓住了也不杀,他们会自动投降的。”

  “我想请你智参谋长帮帮我们的忙,不知道意下如何”楚汉华看看智绪。

  “但不知楚团长要我做什么”智绪两只眼睛睁得很大,不安地闯。

  “想请你再回到据点里去。”楚汉华说。

  “不可,不可,我宁愿死在你们手里,也绝不能再回去。”智绪直摇头,“回去也要被活活饿死。”

  “我相信旅长也不会杀你的。”

  “那倒不会,我们自幼就同学,还有点亲戚关系。”

  “你逃跑的事,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这样就好。”楚汉华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既要为你个人前途着想,也要为你们一个旅的弟兄着想,使他们免遭死亡。”

  智绪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被楚汉华说动心了,他说:

  “我愿意带罪立功,回去劝大家投降。”

  “好!”楚汉华也很高兴。

  汪大贵看话说得很投机,便让二连做了四个菜,又买了一瓶烧酒。智绪一看端上菜,又拿上酒,尽管他是旅参谋长,这会儿,他也没法控制自己,舌头不断地舔嘴唇,还不断地咽唾沫。

  楚汉华、汪大贵好好招待了智绪一番。智绪是山西省河曲县人,喝酒是海量,一瓶酒差不多都让他一个人喝了。他们喝了酒,吃了饭,仍然让智绪划着原来的竹筏、门板回去,楚汉华、汪大贵和巡逻队送了一截,然后智绪就自己去了。不知是他因为喝点酒有些兴头昵,还是他觉得前景光明而高兴呢,还是因为他怕回去会引起怀疑呢,此时此刻,他一边划者竹排,倒悠闲自在地哼起了他家乡河曲山歌:

  三苗苗那个杨树。

  一不溜溜的高,

  谁也不知妹妹和哥哥好。

  按照事先规定的时间、地点,敌参谋长智绪没有来,连派个人送信都没有,这使楚汉华很着急。因为这前前后后的情况,楚汉华多次向总部报告过,徐总指挥还专门找他去谈过,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可是智绪为什么没音信呢,难道思想又起了变化,难道敌人内部斗争很激烈。楚汉华请示了总部以后,便向据点里发起了最后通牒,命令敌人:如果再不投降,红军就要开始攻城。

  最后通牒之后,红军指战员静观动态,等待敌人的回话。

  这天晚上,天气晴朗,月明星稀,前沿哨兵在警惕地四处巡逻,大约在十点多钟的时光,突然从敌人阵地闪出一道亮光,接着走出三个人来,慢慢向红军阵地前走来。

  “站住!”二连哨兵炸雷般的一声喊,吓得敌人站在那里直打哆嗦。

  一个敌人回答说:

  “我们是来投降的。”

  另一个敌人又赶紧补充说:

  “我们长官要见你们长官,有话商量。”

  于是,哨兵立即将三个人送到团部。到了团部,三个人都饿得不行,什么也顾不上,首先要吃的。团长楚汉华便立即叫炊事班给三个人做了蛋炒饭,还有油炸豆腐。

  三个人像饿狼似地吃着饭,楚汉华问:

  “你们有什么事”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一边吃一边打量,说:

  “我要找你们负责人,有要事相谈。”

  “有事你就说吧。”楚汉华自我介绍说:“我是团长。”

  那人从头到脚扫了楚汉华一眼:

  “你们前线最高指挥官呢”

  楚汉华看出了那人还想装出趾高气扬的样子,为了压敌人的气焰,他说:

  “我就是围城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全权代表徐总指挥,任何人、任何事,都由我负责。”

  那人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点头哈腰的,急忙自我介绍说:

  “我是副官白玉来。”

  楚汉华又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个头不高,脸盘不大,两擞八字小黑胡像墨描的一样,胖墩墩的身材,穿戴蛮讲究。一看就知道,他绝不是一个副官的角色。为了了解他来的目的,楚汉华一时不想揭穿他。

  那人说,他是他上司叫他出来问问的,要是投降了,红军杀不杀当官的。显然他是出来探风的。

  楚汉华告诉他,红军的政策是,只要缴枪投降,当兵的不杀,当官的也不杀,就是蒋介石来投降,红军也是一样的政策。

  那人听了很高兴,表示回去后,把这些告诉主官上司。楚汉华趁热打铁警告他说:

  “你们大势已去,投降大局已定。要投降宜早不宜晚,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外来的援兵全被我们消灭了,你们的师长郝国鹏也被我们俘虏了,难道这些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那人连连点头,说:“上司已有指令,如何应付局势,各自据情见机行事。”

  楚汉华听得很明白,苏家埠里面的敌人是准备投降了,看来此人是为投降之事来打前站的。楚汉华又和他谈了一会,才把他送走。

  刚送走来谈降的副官,团交通队一个战士跑进来,报告说:

  “报告团长好清息,敌人一个手提式机枪排投降来了。”

  嗬,真来了。当然,这还是小零碎。不过,亦可看出,敌人已是兵败如山倒了。

  楚汉华一听,赶紧问:

  “在哪”

  “就在外边。”战士回答说。

  楚汉华走出团部一看,几十个敌兵,呆呆地望着他。敌兵拿着一挺手提式机枪,枪匣子全解下来了。

  敌人的排长一见楚汉华,便自报说:

  “我早就想率领弟兄们弃旧图新,只是没有机会,今天我给你们带出这些好枪,都是新装备的。听说贵军对投降有功的人,要据功给予优厚待遇。”

  “对的,我们的政策一贯是这样。”楚汉华告诉他:“凡是投诚过来的,不管是早还是晚,我们全都欢迎。”

  楚汉华叫人把这个排的人全都安排好,招待了一番。按照第二次约定的时间,五月七日十点,敌人方面出来回话,但是,时间到了,敌人没有按照预约的时间来,大家分析,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幻想再来援兵;二是内部斗争激烈。楚汉华想来想去,觉得急也没有用,还是耐心地等着吧!

  七日下午两点,智绪终于带着几个人出来了,先是道歉,后是报功,说是这些天他们内部吵成一锅粥,他上下左右,到处劝说,两位旅长这才都同意无条件投降了。接着智绪又为他的旅长吹喇叭抬轿子,说旅长是国民党炮校毕业的,对炮兵很有研究,本人打炮也是能手,可以五炮打成一个梅花点,最后那一炮能不偏不歪,正好打在中间。意思是此人很有本事,投降过来,可以重用。看来智绪跟旅长关系较好,也许这是旅长的特别交代,让他为之说情,争取从轻发落。

  楚汉华听了,心里好笑,你们旅长为啥不打炮呢,不过嘴没说出来。智绪觉得话说得不妥,也有点不大好意思,解释说:

  “只是里边没有炮弹了。”

  楚汉华赶紧转了话题,研究敌人无条件投降的具体事宜,红军提出的要注意的事项,智绪答应全部照办。

  四

  五月八日晨。

  这是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旭日从东方升起,射出道道的强烈金光,照澈了大地,澄蓝的天上,淡洒者疏疏落落的极薄的晴云,有的白得像新摘的棉花,有的微红似美丽女人脸上的醉酡的颜色,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地撒在草茎和树叶上;蜘蛛网上沾了露水,银子似的闪闪发光,润湿的土地上仿佛还留着玫瑰色的晨曦的余痕……

  像死去四十八天的苏家埠,今天又有了生气。

  按照双方事先商定,受降地点规定在苏家埠镇东南。“新安会馆”前广场上,当地人把它叫做三角地带,也有叫小飞机场的。事先,双方参谋人员已在这里用石灰粉画好白线,哪里放枪,哪里放炮,哪里站人,都划分得好好的。

  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决定,由楚汉华、严德伟两位团长代表红军受降。两位团长今天格外高兴,打扮得也格外的威武精神,军衣洗得干干净净的,绑腿打得紧紧的,脚上都穿了新布鞋。

  受降开始时,敌人先把枪支按十支一捆捆好,按规定放枪的位置放好,接着是山炮、电台抬出来。之后,按连、营、团建制站好。

  这种接受成团成旅的敌人投降,在红军初期,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人们怀着好奇惊喜的心情,观看这别具一格的场面。受降开始,秩序比较乱,有个别顽固分子拼命摔打枪支,有的失去管束到处乱窜,不归建制。这时,红军方面的参谋人员严加制止,并宣布了规定:

  “一,凡枪支弹药有损坏和丢失单位,则拿他们负责人是问:二,各单位要由师爷(文书)和司务长带领所属人员统一前来缴枪;缴枪后要保持建制,以便按缴枪人数发放供应,凡东窜西跑的零散人员不给饭吃。”

  这后一条挺起作用有些人一听说不给饭吃,便喊叫着他们的司务长,老老实实归队了,于是,一切都有秩序地进行着。每一建制连队来交枪时,他们的司务长就像参加检阅式一样,举手致敬,认真报告检支及人数,还呈上花名册,报告说;

  “人数不够,因为被打死、饿死不少,枪是够数的。”

  受降仪式正式开始了。

  楚汉华、严德伟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主席台上,接受敌人的投降。

  两个旅的参谋长走在最前面,作为引路的,两个旅的旅长一胖一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后面则是团以上军官,再后才是营、连军官列队前来。两个旅长都带着白手套,迈着同一步伐,走到楚汉华和严德伟的面前,又同时举手敬礼。两个旅长都是少将级。一个旅长是个高身材、大方脸、白净面皮,倒有几分文人气质。一个旅长则是个矮个子,黑乎乎的脸膛,是个鲁莽汉子。矮个子旅长兄弟五个全都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官,故有五虎之称。而今不管是文也好武也好,全是红军手下的败将。

  楚汉华、严德伟象检阅部队似的,雄伟地站在主席台上,举手敬军礼,国民党军队一个连一个连从他面前经过,连队司务长等部队走到主席台前,还喊着向右看,正步走,敌军士兵虽然都是饥饿不堪,但这个时候也强打着精神,走得很整齐。

  最后,楚汉华讲话,他个子高,嗓门大,敌人全都老老实实听着。就在楚汉华讲话的时候,总指挥部派人送信来,说韩摆渡守敌亦全部向红军投降。

  五

  投降过来的敌军军官和士兵,个个眼睛都瞪得很大,眼巴巴地在望着开饭。他们个个饥肠翻滚,腹内没有一粒粮食,他们投降过来,第一个愿望就是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到底红军第一顿饭给吃什么呢每个人脑子里都在想着,有的想,红军口口声声讲优待俘虏。这第一顿饭肯定错不了,不吃八个菜。也得四个菜,鸡、鱼、内、蛋都会有,说不定还能给点酒喝;有的想,投降的人多,做菜来不及,很可能吃肉包子,一咬一嘴油;有的北方人,又多么想吃点面条、馒头、饺子……

  终于,宣布开饭了,在大广场上,几千名敌军士兵个个拿着碗,像讨饭似的。为了防止抢饭,红军炊事员集中五十多人,每人挑两桶,一下子挑了百十桶到广场上。

  敌军官兵一窝蜂地挤到饭桶旁,想抢好吃的东西,但揭开饭桶一看,愣了,桶桶里都是大米稀粥。

  敌军士兵窃窃地埋怨起来了。有的说:

  “不对吧,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光给稀粥喝呢!”

  有的故意高声嚷着:

  “不要着忙,稀粥是给先垫垫肚子,好吃的东西在后面呢!”

  也有的仍坚持反动立场的,趁机煽动说:

  “共产党说话不算数吧,优待俘虏优待个屁,喝完稀粥就要被活埋了。”

  也有不少士兵说:

  “在里面连树皮、草根都吃不上,眼看着就要饿死了,现在能吃上大米粥也就不错了。”

  尽管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但没有一个不拼命喝粥的,尽管许多人一边喝粥一边等着后面看有没有好的吃,但不大一会儿,挑上来的粥被喝光了,炊事员不得不忙着再回去挑,这顿饭吃了有一个多小时,个个的肚子都喝得像圆桶似的。

  一顿,一顿,一天,一天,一连三天,顿顿都是大米粥、咸菜。这中间,白军军官、士兵说怪话的越来越多,有的还提意见,有的还质问炊事员,但红军部队一概不理,照样每顿给大米稀粥吃。

  到了第三天下午四时,传来了楚汉华、严德伟团长的命令,让投降过来的敌军官兵在广场上,十个人坐一圈,红军官兵也十个人坐一圈。敌军官兵们一边坐一边纳闷,红军到底要干什么昵

  等大家坐好以后,红军炊事员给每个圈子里端上四大盆菜,一盆红烧大肉块,一盆豆腐炖鱼块,一盆韭菜炒鸡蛋,一盆大杂烩。还有两瓶烧酒。饭是上等的大白米饭。

  楚汉华端起酒碗对大家说:

  “今天是我们红军正式欢迎各位,你们过来后,为什么让你们喝了三天稀粥呢,不是怠慢你们,也不是没有好东西让你们吃,更不是舍不得让你们吃。相传,在古代的一次战争中,胜利者一方,从失败者一方的牢狱里,救出几百位被俘虏的士兵,这士兵几十天在牢狱里忍饥挨饿,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走起路来歪歪倒倒、撞撞碰碰,胜利者一方的领导看到自己活得新生的战友如此情景,立即命令伙房把所有的好的酒肉拿出来,给获得新生的士兵吃,那士兵一见酒肉,便放开肚皮狂饮食起来。这一下可不得了啦,那士兵在狂饮食之后数小时内,竟然不知不觉的陆续死去,无一幸存。而那陪吃的官兵却安然无恙。这一奇怪的群死之谜,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得出结果是这人都死于饮食高蛋白十五而导致的氨中毒。饮食是有规律的,违反规律,机体功能就会紊乱甚至丧失。我们考虑到你们被围困了四十八天,肚子里空空的,一下子撑得太多,弄得不好撑死了,多可惜,所以,我们让大家先喝三天粥,把肚皮逐渐恢复了,再给大家好的吃,从今以后,你们和红军战士一样,红军战士吃干的,绝不能让你们吃稀的。”

  敌军官兵这才恍然大悟,还是红军好,还是红军想得周到,还是红军把人当人。这时,敌军中有人带头鼓起掌来,顿时,广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就像一阵狂风暴雨。

  这时,当地人民组成一队队的慰劳队,敲锣打鼓,推着小车,抬着猪、挑着鸡、鸡蛋、挂面、红糖、油饼、大红枣,来慰问红军。

  紧接着,红军召开了祝捷大会,庆祝苏家埠战役的胜利。整个苏家埠战役历时四十八天,歼敌三万余人,活捉师长郝国鹏和五个旅长、十一个团长以下两万余人,缴获各种炮四十多门,轻重机枪一百七十一挺,长短枪一万二千余支。这是鄂豫皖苏区最大的一次胜利。

  祝捷大会后,苏家埠周围以及鄂豫皖苏区立即掀起了参加红军的高潮。送郎当红军,送子当红军,送兄当红军,父子当红军,兄弟当红军,姑娘当红军,一时形成了高潮,鄂豫皖地区的革命武装和艰据地。获得了空前猛烈的扩大。方面军部队和地方武装已发展到约有二十万人以上。根据地的范围:东起淠河西岸,西起京汉铁路,北达潢川、固始,南至黄梅、广济,总面积达四万余平方公里,人口三百五十余万,拥有五座县城,建立了二十个县的革命政权。

  这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发展的极盛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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