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击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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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敌人的两次会剿被粉碎后,红军乘胜发展队伍,扩大游击活动,打击土豪和民团,土豪劣绅纷纷向国民党政府报警请兵。这里也叫喊着没法活,那里也叫喊着顶不住。夏梦石也是憋着一肚子气,于是,第三次会剿便接踵而来。

  第三次会剿是从十月份开始的。驻河南的敌人从北向南,驻湖北境内的敌人由南而北,向我根据地发起了新的围攻。

  楚汉华、张琢、许其朋从师部开会回来,因为又要接受一场新的考验,他们的心情就像那汹涌澎湃的江水。

  大别山脉的群山绵绵不断地在他们的眼前伸展开去,真是像民间流传着的话,山连山,山迭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是丰富多彩的,那些自然的色彩涂抹者它的立体形象:比如一片云,一团雾;或者是一圃雪白的茶花,一片清幽的竹林,以及一簇火红的石榴,它们挑逗起人们感官上的愉悦。到了夏秋之间,天空中飘来飘去的缕缕白云,徜徉在峰峦叠嶂之间,常常又会变幻出美妙奇特的图景来。这一切,是一种气质,是一种风范,是一种令人仰止的精神品质。

  许其朋心里总是想不通,夏梦石左一次碰壁,右一次失败,怎么就是不肯接受教训呢组织进攻倒挺快!因为心里有这么个问题,他顾不上看大别山的美景,问走在前面的张琢:

  “张政委,你在夏梦石身边很长时间,你说他头脑顽固不顽固”

  张琢皱皱眉头,因为他正在想这一仗怎么打,领导上的意图很明确,怎么能把领导的意图付诸实施,那就要靠下级指挥员多动脑筋了。可是,这个时候,副团长又问他,只好回答说:

  “要说他这个人,比猴子还精,比泥鳅还滑,谋计别人的本事很大,是个心狠手毒的人。”

  “那他怎么这样顽固”

  “那是他的反动本性决定的,你叫他不捣乱是不行的。”

  “难道打仗要死人、要毁灭东西,他不知道。”许其朋说:“他不心疼!”

  “死人,又不是他,毁灭东西,又不是他家的。”张琢气愤地说:“用别人的生命,用别人的东西,为自己去扩大地盘,争夺权势,满足私欲。”

  他们正在谈论这些问题,忽然从山路旁边的小树林里冒出一个人来,挡在路上:

  “哈哈,我就估计你们会从这里过,等了半天,你们才过来。”

  几个人一看,原来是天台山游击队长江东海,没想到这家伙耳朵真尖,部队一到他就知道了。楚汉华想到张琢和江东海还不认识,便给他们做了介绍,然后问:

  “江队长,你在这里等我们有什么事吗”

  “你们这一来,我们就有救啦!”江东海说。

  原来,敌人发动的第三次会捌,夏梦石的部队已经伸到了他们的活动范围,天台山游击队打了几次,都吃了亏,他听说红军主力过来了,便四出打听,才把楚汉华他们找到。

  楚汉华知道江东海为人特别好,肯帮别人的忙,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性格。楚汉华想,这个人肯定有难处,不然他不会来的,便问:

  “江队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们都是共患过难的朋友。”

  “好吧,我直说。”江东海说:“夏梦石的部队,开到我们这里,什么样的坏事都干,老百姓恨死啦,总是要求我们狠狠地打,我们打了几次,打不动。所以,我就想到来找你楚团长,你老哥现在可不比过去啦,人也多了,枪也多了,腰粗胳膊硬,你肯定能帮我的大忙。将来有一天写天台山的历史,一定忘不了你。”

  这一番话说得楚汉华很为难,见死不救不是男子汉,人家有难处找上门来,不能说二话。不过,师部刚开了会,有新的战斗部署。他想了一想,说:

  “我们直话直说吧。敌人一来,坚持地方斗争的同志,总希望我们打,生怕我们不打,说来说去,无非是怕丢地盘,怕打烂坛坛罐罐。你们这些考虑是对的。可我们军队有我们的想法,要打得有胜利把握的仗,自己的伤亡和消耗要少,消灭敌人要多。丢枪、伤亡一大堆人,打败仗,可不行。不然,有生力量消耗太大,部队情绪给打了下去,以后就不好办。”

  “好啊,你胳膊硬了。”江东海大声嚷起来:“我找徐向前去,我们虽没有见过面,我相信他会帮我们忙的,你想跟我过不去,我偏叫他下命令让你们团来帮我们打!”

  “你不要嚷啊,江老哥,什么话不好商量。”楚汉华双手作了揖:“我这个人见到敌人就恨,听到枪声手就痒,难道还有不想打的道理。我说这话,是让你好好掂量掂量,打得赢我们就打,吃亏打败仗,我们就不干。”

  “这话还差不多。”江东海的情绪也缓和下来了,“你要是想跟我打官腔,我就用拳头揍你。”

  “你的拳头不见得比我的大。”楚汉华说;“打起来你也不见得一定赢。”

  “不说远了,什么时候动手”江东海心里着急得很。

  “好吧,我们打一次埋伏吧。”楚汉华说:“我有个要求,你把情报搞准确,人数弄清楚。”

  “这你就放心吧!村村户户,到处有我的耳目,敌人来多少,我能一个个给你数清楚。”江东海说:“这我可以给你打保票。我急急来找你,就是我瞅了个机会,敌人有一个营的兵力向北去。我们要是能在铁子岗一带埋伏下来,等敌人进来时,肯定能打个漂亮的伏击战。”

  楚汉华脸上立刻泛起了悦色,他熟悉那一带地形,那里竹林、树林、葛藤特别多,容易隐蔽,容易走,吃不了亏,打得好能缴些枪支、子弹也不错,抓一把就走。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张琢、许其朋一商量,他们也很同意。于是,四个人就这么定了。楚汉华说:

  “你看,我们就坐在这路上说话,水也没喝,走吧,到我们团部吃点饭,休息休息再走吧!”

  江东海拍拍自己的干粮袋,说:

  “我这里有糍粑,饿不着。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我要赶紧赶回去,布置好战斗,再把敌人的情况摸一摸。”

  “好吧!我们拂晓前赶到。”楚汉华说。

  这样商量好以后,楚汉华他们回团部,江东海回天台山。

  回到团部以后,张琢把去铁子岗打伏击的缘由、打法,给师部写了一份报告,叫徐刚送去。楚汉华和许其朋召集干部开会,一面传达了师里的下一步部署,一面布置到铁子岗打伏击的战斗,要求各营回去做准备,天黑行动。各营干部提出了一些问题,会上都做了研究。

  二

  从一团团部到铁子岗,这里山势陡峭险峻,密林遮天蔽日,只有一条小路,道路崎岖坎坷,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但是,一团指战员克服种种困难,拂晓前,按计划进入了预定的地点。江东海早已在等候了。

  他们乘拂晓的时候,划分了地段。

  铁子岗,三面环山,一条小路从西南向东北伸进谷底,两侧悬崖峭壁。根据这个地形,一团的一、二营占据右侧山梁,这条山梁两面都是陡坡,山顶呈一条鱼脊背形,只要封住路口,敌人就无法上来。三营和天台山游击队,在左侧半山腰埋头,伺机杀敌。张琢、许其朋指挥一、二营,楚汉华、江东海指挥三营和天台山游击队。

  楚汉华和江东海在一起作战,都很高兴。楚汉华说:

  “江队长,这次打胜了。所有的缴获都归你,我们一点不要。你得想办法让我们吃顿好饭,我得吃两碗肉。我们部队这一阵子也够苦的了,大家的体力消耗很大。”

  江东海笑笑,说:

  “好说,只要你们把这帮家伙打跑了,不用说一顿饭,供你们几天饭,我也能拿得出来。”

  早晨八时,敌人一个连沿着山谷小道,进入谷底。这段道路是比较难走的。敌人看到这样的地形,先是犹豫了一下,想退回去,但不大一会儿,又继续前进了,他们搭人梯,攀悬崖,想尽快通过这段峡谷。

  隐蔽在半山腰上的三营和天台山游击队沉着镇定,待敌接近。敌人根本没有觉察,仍然一股劲地往上爬。直到敌人离我阵地只有二十多米时,楚汉华命令开火,步枪乒乒乓乓,手榴弹劈头盍脑砸下去,刚爬到悬崖上的敌人遭到冷不防的袭击,既无力还击,又无处躲藏。在我密集火力打击下,一个个跌落到山沟里,葬身谷底,死伤不少,只好退了下去。

  眼看着这个形势,楚汉华问:

  “江队长,你看怎么办”

  “冲下去。”江东海说:“根据我们侦察的情况,敌人也就这么多。”

  “那好。”楚汉华举起驳壳枪,砰、砰两枪,高声喊道:“同志们,冲啊!”

  三营战士和天台山游击队听到命令,个个像出山的猛虎,扑向敌人,在右侧山粱上的张琢、许其朋对这边的情况看得非常清楚,他们看这边冲下去了,那边也往下冲。

  就在他们冲到谷底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下面黑压压的全是敌人。原来,刚才他们打的是敌人的前哨连,后面的敌人有两个团,游击队没有侦察出来。刚才,敌人的前哨连被我伏击时,敌人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等我们部队冲下去以后,敌人立刻从三面夹击我们,敌人的火力很猛,压得红军战士喘不过气来。

  楚汉华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心里也着了慌,他对身旁的江东海说:

  “江队长,糟啦!”

  江东海也没有想到,情况侦察得这么不准,看到敌人黑压压的有一两千人,心里也没了主意,问:

  “怎么办”

  临危不惧,这是楚汉华很大的优点,由于他能临危不惧,多次在战斗中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他一看情况紧急,立即命令部队撤,他在后面掩护。

  战士们和游击队员们也都是很有经验的,大家一看这情况,立刻钻进了浓密的树林里,敌人拼命追击,但到了密林深处,他们也不敢再追。

  等楚汉华进了丛林中,已经看不到人,连江东海也不见了。虽是秋天,但山区里接近中午的时候,“秋老虎”也是热得相当厉害的。骄阳似火,天气异常炎热,弄得楚汉华又饥又渴,疲惫不堪,要不是他体力壮,真能把他热晕死了。他赶紧向事先规定好的集结地点而去,他穿树林、钻竹林、攀葛藤,等到了集结地后,一看,人倒是没有少。有几个人负了伤,问题也不很大,唯独不见张琢和汪大贵。他很着急,许其朋告诉他,汪大贵看政委没回来,带两个人去找了。楚汉华又看游击队,江东海垂头丧气地说:

  “楚团长,实在对不起,让部队担这么大的风险。”

  “差一点把我们这个团搞掉了。”楚汉华说:“不用难过了,胜败是常事,也怪我太莽撞,没有好好了解情况,就冲了下去。”

  他们正在说话,汪大贵和政委他们都回来了。大家都围上来关心地问政委伤着没有、累着没有,张政委笑笑说:

  “我没有很快走,是留在隐蔽处,仔细看看敌人到底有多少,敌人多我好几倍,我们不能再打了,还是撤回原地方去吧!”

  大家都同意他的意见,吃了点干粮,喝了点山泉水,等最热的中午过后,楚汉华带领部队由东向西走上一条长达七里多的山腰横排路。路上,荆棘丛生,密不过人;脚下,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左侧隔沟是与横排路几乎平行的一座山,山顶上还有残留的石垒围寨。

  真是冤家路窄。楚汉华他们刚跨上横排路,走出不到两里,突然发现左前方隔沟的山那边,远处有大股敌人,由南向北运动。很清楚,敌人是想占领对面山头堵击我军。

  楚汉华、张琢、许其朋、江东海几个人分析,可能是夏梦石的三个团齐头北进。如果是这样,刚甩掉敌人两个团,这里又遇上一个团,如果被敌人堵了去路,情况就十分危险了。

  怎么办呢退出横排路往回走,是不行的。无论如何,要迅速通过横捧路,到达山口,下山后可跨过大路才能脱险。楚汉华当机立断,一面带着部队迅速前进,抢占对面山寨,先登上山顶,一面派许其朋带领一营,隐蔽跃进到前面半山腰处埋伏,担任狙击。

  这时,敌已发现我要占领山头阵地,随即仓促组织火力向我猛烈射击。我半山腰的一营边打边退。当敌人只离我阵地五十多米时,许其朋一声令下,所有的火器一齐向敌打去,击退了敌人第一次冲锋。

  敌人在山下忙调动兵力,准备第二次冲锋。许其朋看到横捧路上我大部队正在急速前进,便向战士们大声说:

  “同志们,这个山头直接关系到我军存亡,我们要坚决守住,不能让一个敌人上来,保证全团和游击队安全转移。”

  “保证人在阵地在!”同志们齐声回答。

  敌人第二次冲锋开始了。我狙击战士个个趴在阵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大家都有一个想法:要沉者,等敌人接近了再打,近些,再近些,敌人只离有三十来米了。许其朋把手枪一举,高声喊道:

  “打!”

  他的喊声一落,一排枪已经打过去了,敌人倒下去好几个。敌人第二次冲锋又失败了。

  这时,伏在许其朋身旁的汪大贵,突然喊道:

  “副团长,你看那边上来了!”

  许其朋一看,在左前方的一个死角里,一群人头在晃动。敌人想利用那个死角的隐蔽,靠近我阵地。一会儿,敌兵在一个军官的催促下,闪出死角,向山头冲来。许其朋举起驳壳枪,对准敌人就是一梭子,撂倒了三、四个。他正在压子弹,又有几个家伙向上冲来,汪大贵眼尖手快,连续掷过去两颗手榴弹,冲上来的敌人全部报了销。

  敌人连续四次冲锋,都被击退了。这时已到下午五点多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黑了。敌人见正面攻击不能得手,企图迂回包抄。但这个时候,楚团长、张政委和江东海早已带领部队和游击队全部安全走过横排路,出了山口,翻到小山那边去了。

  一营胜利地完成了狙击掩护任务。许其朋立即命令大家,在敌人未实现包抄之前,迅速撒出阵地。汪大贵带一个班掩护,最后撤退。

  这时,战士们在许其朋的带领下,顺着山梁,靠横排路一侧,隐蔽疾速向山下跑去。冲过山下一箭宽的洼地,爬上山顶,翻过山头,脱离了敌人,离开了险境。

  等部队返回原地时,天已经黑了,大家累得都快不得动了,楚汉华进了房间,就想一头倒在床上睡了。他正向睡觉的地方走去,进了房门,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坐在桌旁,在二盏小油灯下看书哩。他慌忙眨眨眼,再一看,是师部参谋徐洁。这时,徐参谋也放下书,站了起来:

  “哎呀,可把你们等回来了。怎么样,打得还不错吧伤亡大不大”

  “别提啦,打得真狼狈,阎王爷总算还讲点交情,没有让我去。”楚汉华苦笑着,把这一天战斗的前前后后,向徐参谋讲了一遍。

  “你们的报告一送到,徐向前同志一看,觉得有闯题,他对我说,你想想,敌人大兵压境,怎么会一、二百人,钻到那里去呢,肯定情报不准确。我一想,这个判断是英明的。他叫我立即来,我起了个大早就来了。可我赶到这里,你们已走了。我整整在这里等了一天,把孙子兵法,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徐参谋说。

  “徐向前同志说到下一步怎么办了吗”楚汉华问。

  “离开天台山向北转移。”徐参谋说:“这就是下一步的打算。”

  楚汉华向徐参谋看看,没再说什么,徐参谋看得出他太累了。便又说:

  “早上我来时,还给你带一个人来。”

  “谁”楚汉华强打着精神问。

  “罗英。”

  “她人呢”

  “等不到你,中午她就回去了。”

  “她说什么没有”

  “我想探探她的口气,看看她对你意思怎么样。”徐洁说:“听来听去,从话里听不出。她说有一个重要的机密情况要对你讲。我问什么情况,她不说。怎么样,你跟我去一趟,回来时我送你。”

  “我哪也不能去了,快累死我了,我得赶快上南天门,请你在徐向前同志那儿,替我请个假,让我睡两天两夜的觉。”楚汉华说罢,一头倒在床上。

  徐洁过去推推他,他已经睡着了,就替他脱了鞋,放下蚊帐,让他好好睡一觉。徐洁出了房门,又到张琢和许其朋的房里去,关照他们要好好照顾一下楚汉华。他来时,徐向前同志特地吩咐,说楚汉华是一只猛虎,善打善战,可他肚里还留着敌人的一颗子弹,要照顾他的身体。最后,徐洁笑着说:

  “他向徐向前同志请假,要睡两天的觉,我批准他睡一天,这期间,你们谁也不要打搅他。你们做准备,到明晚这个时候叫醒他,部队向北转移。我回去报告,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就不派人来了。

  张琢、许其朋简单商量一下,叫部队赶快抓紧时间休息,他们两个轮流值班。

  三

  夏梦石躺在沙发里,两只脚搁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电话机。他每天都要跟前线指挥部通电话,询问会剿的情况。

  他听着电话,心情很舒畅,一会儿说打得好,一会儿说还要向前追。究竟对方在向他报告些什么,别人听不见,但是从他的悠闲自在、得意忘形的样子来后看,前线指挥部肯定在向他报告胜利的喜讯。

  卢宾婉拿着一份电报,急急忙忙走进来,一看夏梦石这个样子,想退回去不行,想进又不好意思。正在为难的时候,被夏梦石看到了,他赶紧招招手,叫她进屋等着。

  她只好进到屋里,远远地坐在一张沙发上,开始,她听电话的口气,好像快完了,可是,说着说着,他又来了劲了,越说越多。电话打起来还挺费劲,他的电话只能到黄麻县城,黄麻县城再通他的前线指挥部,中间不是通过总机接转,而是由人接转。接转的人听夏梦石这边说一句,告诉那边的人,那边的人说一句,他再回过头来告诉夏梦石。越费劲,他越愿意打电话,有时他干脆叫人搬一张凉床睡下来,叫别人给他拿听筒,像样子的打电话。

  卢宾婉坐在沙发上等着,喝了两杯茶,抽了两支烟,还没见他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听他在电话里部署战斗,总想打断他的话,因为她手里拿的一份电报,是蒋介石发来的,一来紧急,二来同夏梦石说的精神不一致,她想打断他,让他先看看电报,可他不断向她摆手,还把眼睛瞪得很大,明摆着不让她打断。她知道他的脾气,也只好耐着性子在等了。

  这一等不要紧,三个小时过去了,他才把电话打完。她见他把电话打完了,正想把电报送上去。可他又忙了,急急忙忙上厕所,上了厕所又喝水,喝了水又抽烟,抽了烟又闭眼打会儿吨,然后才半睁半闭着眼,问:

  “有什么事”

  “司令,蒋长官电谕。”她这才站起来,把电报送到他的面前。

  “什么事,念给我听听。”

  “事关重大,请司令亲自过目。”

  夏梦石听说事关重大,皱了一下眉头,赶紧拿过电报,看了后,气得满脸通红,说;

  “我早就料到冯玉祥要反对蒋介石,西北军里不少就是共产党。现在冯玉样出兵打蒋介石了吧!”

  “司令看得也高,想得也远。”卢宾婉笑笑,问:“蒋长官让立即停止对共产党的会剿,把兵调回来对付冯玉祥,这事怎么办”

  “眼看着胜利在握,多么好的计划又给他搅了。”夏梦石唉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两手抱着头。

  “司令,打冯玉祥重要,还是打共产党重要”她问。

  他向她看看,没有立即回答,反过来问:

  “你说呢”

  “都重要。”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在瞬间有什么变化,但她看不出来,才又说:“我看国民党打共产党是一贯的立场,蒋介石和冯玉祥都是国民党,都是军阀,为什么还要打”

  “就是。”夏梦石一下子站起来:“连你都能明白的道理,可是蒋介石这个人,他只顾眼前,不顾眼后;只顾头,不顾腚;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立即给前线指挥部发电报,叫他们立即把兵调回来。”他命令说。

  卢宾婉按照夏梦石的口述,草拟了电报稿,他看后签了字。她问:

  “现在就发。”

  “立即发。”他说后,又抓住她的手:“抄送蒋长官的立即发,发前线指挥部的,过两天再发。”

  “那发的时间、编号呢”

  “原封不变。”

  卢宾婉眼睛一瞥,通过这件事,她更进一步看清了夏梦石是一个高超狡猾的狐狸,满脸堆下笑来:

  “看来蒋长官斗不过夏司令。”

  夏梦石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以为卢宾婉明白不了他的用意,便解释说:

  “军令如山,老蒋有令,你敢不执行,可眼看着能得到手的东西,让我白白地放掉,我也不干。所以,我就用了这个阳奉阴违的办法。”

  其实,卢宾婉早就明白了。她看他又想把腿跷到桌子上,便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送到夏梦石的面前:

  “司令,请你看看。”

  “什么”夏梦石眼睛盯着照片。只见那是一张少女的照片:在花园中的圆圆的月亮门前,穿一件短袖旗袍,梳着齐脖的短发,两只裸露的小臂自然地交叉在脾前,是那样的潇洒,亭亭玉立:那自晰的脸上,那微微的笑意,略启的双唇又是那样的含蓄、深沉……

  他出神地看着照片,放下又拿起看了一会,见卢宾婉站在身旁,才不好意思地放下来。这个照片上的少女曾经激起过他的爱慕和柔情,他曾多次想到过她,心中遗憾得不行。他说:

  “这不是费国栋的堂表妹吗,前些日子,太太不是把她许配给司徒卫了吗!对啦,司徒卫结婚,我放他几天假,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差点送了命,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怎么回事”

  “那个女的根本不是费处长的堂表妹,是他花钱买来的,太太把她当场许配给司徒卫。她是高中毕业的学生,觉得是侮辱了她的人格,就在司徒卫入洞房的时候,用剪刀剌了司徒卫,然后又将自己刺死了。”卢宾婉说:“现在死者家属找费处长闹,要他赔人,人是赔不了,看样子是要赔钱。费处长咬定女的是共产党。这事费处长请示司令,看如何发落。”

  “你看我这太太尽办荒唐事,哪能那样逼着人家成婚呢”夏梦石抱怨说:“太太她,什么事都想管。连我这个司令她都想当。”

  “好啊,好事都是你们的,坏事都是我的。”张美瑜从里间走出来了,说:“我一眼就看出那个女的是共产党,所以,再漂亮我也不能让你接近她。司徒卫那么样壮的彪形大汉,还被她刺了一剪刀,要是你,早就送了命。”

  夏梦石在张美瑜面前,有口难辩,只撇撇嘴,说:

  “费国栋办的好事,叫他自己处理。”

  卢宾婉想走了,张美瑜又说:

  “按她是共产党定罪,死了罪有应得。告诉费国栋,女的家属再来闹事,按共产党家属处理。”

  卢宾婉从收到蒋介石的特急电报到现在,已经五、六个小时过去了,这边电报还没有发,蒋介石那边的第二份特急电报又来了,令夏部今明两日赶到京汉线。费国栋把电报送来,等夏梦石看过,他问:

  “我们怎么办”

  “那还用问,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夏梦石说:“立即命令部队赶到京汉线,在你来之前,我和卢秘书就已起草了命令,用电报发出去了。卢秘书,把电报底稿给费处长看看。”

  费国栋所以要自己送电报来,是当作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想来献点殷勤出点主意,他看了电报底稿,觉得是个迟到的消息,便告辞走了。

  等费国栋走后,卢宾婉问:

  “这电报怎么发”

  “还照刚才说的办。”夏梦石狡黠地笑笑,说:“对费国栋这个情报处长,不能跟他都说实话,他供给我的情报,还供给别人哩!”

  四

  夏梦石打着如意算盘,拖上两天,他的三个团在天台山以北,肯定能把工农革命军的有生力量搞掉,没有想到,两天、三天、四天、五天,不但没有得到便宜,而且吃了大亏。在这拖延的五天里,蒋介石又给他发来九次电报催督,他没有办法,只好收兵向平汉线撤退。这样,敌人嚣张一时的第三次会剿,遂告失败了。

  趁敌向平汉线撤退,我军兵分三路向外追击,先后在长岭岗、柿子树店、姚家集、河口镇等地,消灭和击溃敌四个民团,缴枪百余支。黄陂六指店驻有国民党正规军一个连,经过争取瓦解工作,向我投诚。这事反响很大,附近的群众都说还是红军厉害。这时,红军三十一师发展到七百多人、六百余枪。

  紧接着,十一月间,皖西六安、霍山地区的农民群众,武装起义成功,成立了红三十三师,开辟了皖西的武装割据局面。

  从此,这三支红军和三块革命根据地,在大别山构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展开了更大规模的革命斗争。

  罗英天天盼望着向外追击的部队能很快地回到根据地来,她心里装着话要对楚汉华讲哩。

  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从各方面来说,已经到了成熟期。虽然当时革命初期,斗争艰苦、尖锐、复杂,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生和死的考验,每时每刻都把精力集中在对付敌人,谁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个人的事,更不用说谈情说爱了。但是,环境再艰苦,形势再险恶,条件再差,罗英是二十三岁的姑娘,她是有着非常丰富感情的女人,和非常强健的体魄,天赋的爱情权利,使她在适当的条件下,产生出爱情之火,然后开花、结果。

  她深深地爱上了楚汉华。

  罗英对楚汉华产生了爱情,经历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那是她刚刚到黄麻,从她第一次见到楚汉华起,魁梧英俊的年轻人,就像磁石般的吸引力,深深地吸引着她。而革命初期人们头脑里存在者许多幼稚可笑的东西,认为贫穷、不识字、粗鲁的工农分子,是最理想的革命者,而楚汉华就是这样的最理想的革命者,当然也就成了姑娘追求恋爱对象的条件之一。加上,她又住到了楚汉华的家里,楚汉华又只有一个人。这样,朝夕想处,她爱上了他,很愿意和他在一起谈心、玩耍,甚至故意做些嬉闹的动作。有时她见不到他,就好像丢失了什么似的,想得慌。但她有时又会惊慌失措地问自己,难道我就爱上这样的不识字的庄稼汉吗,他不懂书文、不会诗词,将来在一起,连个话都说不了,怎么生活呢,他的生活习惯、语言谈吐,粗俗得很。我这个出身书香、富豪人家的闺秀,找这样的女婿,人家会笑话的。

  这是她的爱情萌芽阶段,又想挑起爱情之火,又怕挑起爱情之火,又想扑灭爱情之火,又怕扑灭爱情之火,她向往,她犹豫,她徘徊。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有时候她无缘无故的怨恨起楚汉华,你楚汉华为什么不出生在富人家,你楚汉华为什么不念书。可是,可爱的姑娘,那能怪楚汉华吗!

  后来,经过火热斗争生活的磨炼,显露出楚汉华的才华,显露出楚汉华品质的高尚,更显露出楚汉华的聪明智慧。她看得出来,他是最理想的人,原先她所认为的缺点,又都成为优点了。在爱情的道路上,她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她多么希望对方也能像她一样。这样,他们两人一齐挑起爱情之火,以后,他们就常常在月影花下,或溪边,或丛林深处,或山坡小道,或戏场剧院,或大树下,或小桥旁……挽臂而行,窃窃私语,形影不离,那该有多好呢;但是,他和她接触,除了谈斗争,别的什么也不谈,而且楚汉华是个很自量力的人,不可能的事一定不做。难道他总是把我们之间当成是不能结合的吗。但是,她心里坚定了决心,耐心等待着吧,他会有一天,举起熊熊的爱情的火把,向我扑来的。我再举起同样的熊熊的爱情火把迎上去,两把火在一起燃烧,让爱情的火永远越烧越旺。

  第三阶段是黄麻城又被敌人占领,她被捕入狱以后,除了思念党以外,就是思念楚汉华,她希望能把她像海洋般的爱慕之情,全部倾注到楚华的身上去,她希望活着出去,继续举起斗争的大旗。

  她在狱中,受尽敌人的折磨,她不低头,不怯懦,不屈服,她要做一个坚强不屈的人。同时,她多么希望能得到楚汉华的消息,有时,她从牢狱的铁窗看到飞过的鹰和鸟,和徜徉变幻的云朵,有时她听到从狱外吹进来的风,她低声嘱咐着,鹰呀,鸟呀,风啊,云啊,请你们告诉我,亲人在何方,请你们把我的情况转告给亲人吧!但是,一天又一天,她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狱中残酷的刑法,残酷的斗争,她感到活出去的希望已经没有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死去了。

  死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她觉得在她短短的一生中,立得直,站得住,无愧于做一个人,无愧于走过的人生道路。但是,只有一件事,一件她感到遗憾的事。她没有把心房深处的秘密,一个女人的纯真爱情,告诉楚汉华。楚汉华他在哪儿呢,也许他在战斗中牺牲了,可惜他牺牲前,没有能得到我这颗炽热的心,实在对不起他;也许楚汉华还在继续战斗,她多么希望他能知道,她的心是他的。如果楚汉华能知道我罗英这颗心,我就会含笑死去……

  她做过多种设想,在狱中的墙上写上字,日后让楚汉华能看到,或者别人看到,转告给楚汉华。她还真的在墙上写“罗英爱楚汉华”的几个字,但她自己看了,又觉得挺不好意思,便悄悄地又擦掉了。她也想到,找那些给他送饭的狱卒,让他们给楚汉华带信,但她看到那些讨厌的狱卒,又不愿意。后来,她想到刑场,她高喊革命口号之后,也要把她的心愿喊出来。

  没有想到,她又死里逃生,党把她营救出来,而且营救她的人正是楚汉华他们。她真想立即把自己的心愿告诉楚汉华。可是当了那么多人的面,而且刚把她营救出来,怎么能首先把这样的事说出来呢!她想,以后时间有的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说的。

  可是,谁会想到斗争生活竟然会这样的紧张、繁忙,有时真是瞬息万变,她被营救出来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们竟然没有机会见过面,她多次托人捎口信,他也说过要来看她,但是,情况一个接一个,战斗一个接一个,他没有来找她,她去找他,又没碰上。真使人着急啊!

  开始,罗英还能沉得住气。但她又总是着急得很,应该早一点告诉他,让他带着爱情的力量去战斗,带着她的心一齐去战斗。爱情之神能战胜一切恶魔的。可是,楚汉华,你这会儿在哪你快快来吧。

  罗英下定决心,只要一见到楚汉华的面,就要把她心里的全部秘密告诉他。

  她终于见到了楚汉华。

  楚汉华是来参加中国共产党鄂豫皖第一次代表大会的。这次会议,认真总结了根据地的斗争经验,制定了政治任务、军事问题、教育宣传、群众运动、青年运动等九个决议案及《革命委员会政纲》,《土地政纲实施细则》等,并决定建立鄂豫皖边最高革命政权领导机关——革命委员会。楚汉华开完会,回部队时绕过后方医院。后方医院根据斗争的需要,扩大很多了,已经有十多个人了。

  医院里的人,他认识万昭科、罗英、朱玉花、周子燕,几个人见了面,真是高兴得很。有多少事要回忆,有多少见闻要谈,有多少动人的斗争故事要讲。医院的几个人,有事就出去,没事就回来谈,出出进进,楚汉华始终忙不暇顾。大家在一起一直谈了有三个多小时,楚汉华觉得时候不早了,起身要告辞了。

  罗英见到楚汉华后,听他谈话,听他说笑,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这会儿,他要走了,她心里着急了,慌乱了,按说他们见面并不太困难,但一别几个月,就是难以相见。她赶忙说:

  “你不是要请院长给你看看病吗”

  “不用啦!”楚汉华说:“已经来不及啦,我还要赶回去,传达这次会议精神哩。”

  “那我送送你吧!”

  “有事你就忙吧,过两天我还要来。”

  但是,她坚持要送他出村,他只好向别的同志告别,以后启程上路了。

  出了村口,楚汉华问:

  “你几次托入带口信,说有重要机密的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罗英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便悄声说:

  敌人在决定杀我的前一天晚上,韩守成亲自审问我,他见我什么也不说,狞笑着说:“你不说,你们共产党里什么情况,我也清楚得很。我已派一个姓何的人到你们部队去了,他什么情况都知道,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当时,我听了以后,心里很着急,即使我牺牲了,在牺牲之前,也应该让党知道这个情况。出来以后,我就注意留心着,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谁姓何。”

  “这个事,你对别人说过没有”楚汉华很吃惊地问。

  “没有。”罗英低下头:“我是绝对相信你,所以才找你的。”

  “我们已经有点线索。”楚汉华说:“我们会把他找到的。”

  “你说是谁”她听说有线索,心里很高兴。

  “现在还说不准。”楚汉华叮嘱说:“斗争很复杂,千万千万不能跟别人讲。”

  “知道了。”她点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他又问,看样子他要迈开大步走了。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的声音那么轻柔,那么神秘,忽然低下脸去,双唇抿着,露出浅浅的羞怯的笑意。

  他顿时转过脸来,看着她,看着她低下去的脸,垂下的眼睛,那长长的显得格外温柔的眉,还有那如烟一样的睫毛。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过她的脸:

  “真是一肚子话要对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那你拣最重要的说。”她忽然抬起脸,盯盯地看着他,神情显得那样的娇俏,显得活泼起来,双颊也显得红润、美丽,两只美丽的眼睛亮了起来,亮了起来……

  “今天顾不上。”楚汉华一挥手,说声再见,然后就大步走去了。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远处山峦上晚霞的彩衣,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一般的鲜红。楚汉华高大的身躯迎者晚霞走去了。

  “楚汉华……”她看他走远了,禁不住地喊道。

  他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山坡上站着,他挥挥手:

  “回去吧,再见。”

  她见他又回过头去,走了。她禁不住又追了上去:

  “楚汉华……”

  这回他站住了,转过身来,等她走近时,问:

  “还有事吗”

  姑娘你就快说吧,可是她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借着暮色掩怯起自己的羞惭:

  “你要注意身体。”

  “嗯!”

  “多想着我,有时间就来看看我。”

  “一定。”

  “……”她又说不出话了。暮霭的轻烟薄雾,如混沌的轻绡一般遮拢着她,他看到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等了好大一会,不见她说话,便扭头走了。

  走了,走了,她没有勇气再叫住他了,等他的身影渐渐地与暮霭融成一片的时候,她跑步追上去,追过几个小山头,她还是没有勇气叫喊他,他到底走了。

  几个月憋在她心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也没有睡者。

  “真是木头。”她在心里这样骂着,但她赶快纠正过来,生怕让她心爱的人知道似的。“我比木头还木,为什么话就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呢!”

  五

  要成立鄂豫苏维埃政府,根据地人民都忙碌开了。劳苦大众见了天日谁不乐呢。

  楚汉华回来后,把党代表大会的精神和成立鄂豫苏维埃政府,传达给大家,大家兴奋极了,全团二百多人,都行动起来了。要以实际行动迎接鄂豫苏维埃政府的成立,有文化的干部、战士,忙着写传单、贴告示,还编了许多顺口溜、快板、文言诗、白话文、歌词等。

  楚汉华、张琢也正在忙着,他们想到用什么给大会献礼。突然,来了四位客人。这是豫东南的五团团长严德伟、政委汪田,和两位警卫人员,四个人背了九支新驳壳枪。

  “哎呀呀,你们来啦,欢迎,欢迎。”楚汉华、张琢忙着给客人沏茶、拿烟:“你们是开会,还是到哪去公干”

  “不,我们是专程来的。”严德伟开起了玩笑:“怎么样,有好酒好菜吧!”

  “有!”张琢说。

  “听说你们巧取了商光城。”楚汉华说:“徐向前同志说你们战斗作风真好,要我们好好向你们学习。”

  “我们应该处处向你们学习,上次王店一仗,给我们全团同志留下印象很深。”严德伟团长说:“所以,我们打下商光城以后,全团同志一致意见,把缴到的九支最好的驳壳枪送给你们,多了我们没有,只够干部们一人一支,等将来有新的缴获,再送一些来,希望我们以后永远保持相互支援的优良作风。”

  “那真是太感谢你们啦!”楚汉华高兴地接过枪,说:“我们现在正在准备饭,还得有一会儿,你们能不能把这次打商光城的情况,给我们讲讲。”

  严德伟、汪田不大想讲,可是他们在一起,不谈战斗情况,聊家常又没有多少好聊的,于是,他们就轮流着讲。

  “我们商光城这个地方,是河南省东南的偏远地区,东与安徽交界,南和湖北相邻。是个山地和平原的结合部。县城南部山区,高山峻岭,重峦叠嶂;北部丘陵地带也是岗岭相连,地形复杂。县城三面靠山,一面近水,地势十分险要。”严德伟开始讲道:“对于我们大别山来说,商光城的的确确是个战略要地。历代反动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把方圆不足十里的县城,城墙筑得又高又厚,城壕挖得又深又宽。据说,一百多年来,不论是白朗(白莲教农民军),还是长毛(太平天国的农民起义军),不论是南方的军阀,还是北方的大帅,四周的州县都破过,唯独商光城是铜打铁铸。”

  “商光城我去过,跟你说的一模一样。”许其朋说:“难怪那些土豪劣绅把商光城当保险箱。我们鄂东北这一带,还有土豪劣绅逃到你们商光城去呢!”

  “县城里的反动头目叫王风山,外号叫王金牙,官称是商光县保安大队长。王金牙手下有几百条长短枪,还有几百名反动红枪会会员,总数达到一千多人。凭着这一千多人马,把县城说成是铜墙铁壁。而从四乡逃来的那些老爷们,还想借助这支反革命力量,出城下乡,替他们出气、报复。”严德伟团长喝口水,又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师长决定,攻打县城。而且让我们团担任主攻,任务是打南门。敌人看来气壮如牛,其实胆小如鼠,四个城门关闭了三个,只留下南门出入。根据这个情况,我们想了个办法,派出化装的便衣,首先混进城门,夺取城门楼,接应全团进城,然后再从里面夹击东西北三门,掩护全师的进攻。”

  屋里的人,听的兴趣都非常大,楚汉华不住地点头,说:

  “好办法,好办法。”

  “我们在团里选了八名优秀战士,两个化装成土豪,两个化装成商人,两个打扮成卖粮食的,两个装成农民,一个卖柴,一个卖草。”严德伟团长继续说:“下半夜的时候,化装的同志出发了,不多一会,全团部队也跟上了。部队和化装的同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啦,化装的同志进城的情况,警卫员张锡福给你们讲吧,那天他化装成农民。”

  “好,好,欢迎,欢迎。”张琢政委带头拍起了巴掌。

  大家跟着拍起了巴掌,弄得张锡福很不好意思,说:

  “团长,还是你继续讲吧!”

  “叫你讲,你就讲吧。”政委汪田说:“都是一家人,讲好,讲坏,也没有什么关系。”

  “好,那我就讲。”张锡福咳嗽两声,说:“讲得不好,请一团领导多多原谅。”

  “你倒客气起来了。”严德伟团长哈哈大笑:“就快讲吧!”

  “那一天,鹅毛大雪满天飞舞,雾气腾腾,遮盖了山川河流,十步以外,什么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我们向县城走,上坎下洼,路滑泥泞,又加上雪雾迷眼,十分难走。夜深天寒,汗湿的衣服不多一会又被寒气浸透,湿漉漉、凉冰冰的衣服贴在皮上特别难受。但是,我们战士心里都烧着一团火,谁也不觉得寒冷!”张锡福说:“天亮的时候,我们走到了南门外的田家棚子,离城只有二里,仍望不见城墙。当然,城墙上的敌人,也发现不了我们。趁这个机会,我们整顿了一下挑子和东西,朝笆子街走去。”

  “我插两句话,给你们介绍一下。”五团汪田政委说:“县城的南关,是一条商贾云集的繁华街道。一大清早,街上就挤满了人。有推车的北方人,有担长挑的南方商贩,有托着水烟袋的摆摊商人,也有提篮叫卖的小贩。好啦,张锡福,你继续讲。”

  “我们随着缓缓的人流,朝南门口走去。城门口就要到了,我的心情不知怎么搞的,突然紧张起来。但是,我尽力克制自己,抬头朝前望去,南门洞是不小,可是被一条粗粗的铁链子拦住了,只留下一个一人宽的口子让人出进,有四个手持钢枪的保安队员,两个在城门口洞子里,一边注意行人,一边抽着香烟。还有两个红枪会员,拢着袖子,搂着红缨枪,靠着墙,冻得直跺脚。城门楼上也有三两个保安队员,背着枪,像掉了魂一样,有气无力地走来走去。”张锡福说:“那些保安队员,凶头凶脑的怪厉害,他们对土豪、大商人进城,不查不问;对小商贩和农民,则百般刁难。我们化装成土豪和商入的同志,穿着长袍大褂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保安队员们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连大气也不出。可是,我们化装成卖米、卖柴的同志,还没到城门口,就被他们注意上了。”

  “哎呀,那怎么办”罗大虎进来给大家倒茶,听到这里,便担心地问起来。

  “我们看部队还没上来,就先在城门口做一会买卖。有一个买柴的,见我们挑的一担柴又干又好,就来问价钱。我们又不是真卖柴,我就故意把价钱要得高高的,我说,两串八一担。那人笑笑走了,哪有那么高的价钱呢”张锡福继续说:“我们估计部队离得不远了,都挑起担子往城里进,我们八个人中有一个北方人,口音不对,引起了哨兵的怀疑,被拦住要搜查。我们的枪,不是插在柴禾捆子里,就是带在身上,一搜就要露馅了,情况很紧急,我们赶紧往前挤。走在我前面的同志一着急,不小心把人家的挂面挑子碰坏了,那个挑挂面的不愿意,吵着要他赔。这样一来,前进的路被挡住了,我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

  徐刚听得可入神啦。一步也舍不得离开,听到这里,他说:

  “打他个狗日的。”

  他这一说,大家都笑了。

  “前面的同志,见情况不好,拔出枪来,拍!拍!两声检响,把两个敌人撂倒在雪地上。枪一响,街上就乱了套,人们各跑各的。不一会,人都跑光了,那挑挂面的老乡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在后面的同志,也取出了枪,冲进了城门洞。”张锡福说:“那两个叼着香烟的保安队员,一见我们冲上来,知道不好,吓得面色苍白,张开的嘴巴合都合不上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枪投降了。那两个红枪会员,拔腿就跑。城门楼上的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听下面枪响,拉开枪栓想顽抗一下,我们化装成商人和土豪的四位同志,早从后面瞄上他们了,几声枪响,送他们回了老家。以后,部队就冲上来了。下面还是请团长再讲吧!”

  “好,好,讲得好,你喝点茶。”楚汉华给张锡福倒了杯茶,然后又说:“严团长,你就接着讲吧!”

  “好,我接着说。夺下城门后,兄弟部队在东门和西门也先后打响了。我留下一部分战士把守南门,然后又兵分两路支援东、西两门。我们冲到东、西两门的时候,守城门的敌人还在忙着用沙袋子堵城门口呢!我们在他们背后一打响,那些家伙就乱成一团。朝城外跑一来外边有我们的部队,二来沙包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东闯西撞,有的被乱枪打死,有的当了我们的俘虏。”严团长说:“兄弟部队进城以后,我们的力量就更大了。战士们顺着大街小巷,一股劲地往前打。敌人像一群鸭子一样,东边赶,他们往西边跑;西边赶,他们又往东边跑,不多久,我们就占领了城的中心大街。”

  “担负攻击北门的兄弟部队由于绕路,没有及时赶到北门。”汪田政委插话说:“所以反动头目带着一部分残兵败将从北门溜掉了。”

  剩余的敌人,跑进了县衙门。于是,我们各路部队直扑县衙,把敌人团团包围起来。敌人一开始还想顽抗,在我们猛烈攻击下,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同时我们还展开了政治攻势,宣传穷人不打穷人和缴枪不杀的政策。残敌动摇了,我们趁此机会加一把劲,攻破了敌衙大门。大部分保安队员和红枪会会员都投降了,一部分反动家伙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那些欺压人民的官老爷和逃进县城的地主恶霸被一网打尽。严团长说:“打开县城以后的当天下午,全城的穷苦市民涌上街头,红红绿绿的标语贴满了街巷。人们敲锣打鼓放鞭炮,欢呼解放县城的伟大胜利。后来,商光城的人民,又把解放商光城的故事编成了歌谣:二十五清早,

  卖柴又卖草,

  红军混进城,

  人人不知晓,

  打倒王金牙,

  打尽土豪绅,

  张灯又结彩,

  万民齐欢笑,

  成立苏维埃,

  穷人翻身了。

  “解放商光城,给我党的革命斗争史增添了光辉的一页!以上就是我们讲的解放商光城的故事。讲得不好,请原谅。”

  “讲得太好了,太好了。”张琢政委说:“我有个建议,饭后,我们要开全团大会,把你们给我们送枪的事,对全团进行一次教育。我们想请你们把解放商光城的故事,像刚才讲法一样,给全团讲一次,这对我们全团是一次发扬革命英雄主义教育,你们看怎么样”

  “那浪费你们时间太多了吧。”严团长脱:“我们这一讲,就得半天,下午我们还想赶回去呢!”

  “不用说半天,一天,两天,也行。这堂课可是不容易。”楚汉华说:“今天怎么也不能回去了。住一晚上,我们再好好谈谈,交流交流经验。”

  大家都挺高兴,于是,就这样定了。

  六

  饭后,一团召开了全团大会,二百多人集会,歌声嘹亮,掌声如雷。

  楚汉华、张琢先讲话,每人都是三、五分钟,说的是感谢五团,向五团学习。然后就由严团长、汪政委和张锡福同志讲商城解放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不断被掌声打断。

  黑夜,几个人都住在一团,两个团长住在一个屋子里,两个政委住在一个屋子里,可以更好地交谈经验。

  黑夜里,尽管寒风吹得树枝嘎嘎直响,但是,两个团并肩战斗的领导干部在一起却是那么热乎乎的,彻夜他们在深谈。

  楚汉华觉得张运生是位非常厚道的人,出身又很贫寒,两个人真是情投意合,谈着谈着,他把埋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问:

  “你们那儿有特派员吗”

  “有,师部有,是做保卫工作的。”

  “你们师部特派员姓什么”

  “姓何。”

  “是什么地方人是不是罗田滕家堡人”

  “是罗田人,但不知道是不是滕家堡的。”

  “他参加过我们黄麻暴动吗”

  “不清楚,我们那个何特派员是一九二五年入党的,我们豫东南地方有些党员是他发展的。我们暴动时他没有参加,暴动以后,他就来了,他和师长关系好得很,所以跟我们的关系也好得很。你认识他,有事吗你有事我可以转告诉他。”

  “没有事,我们这儿没有特派员,有一个同志问我,我也不知道,才问你的。”楚汉华接着又把话题转到了下一步的斗争上。

  天还没有亮,师部来了通知,说鄂豫边苏维埃政府正式成立,主席是曹如海,要一团参加庆祝大会,并叫一团转告五团来的人。也一块参加庆祝会,于是,他们看天快要亮了,再睡也睡不着了,便起了床,忙着要去参加庆祝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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