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游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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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秋月录毕,喜而赞曰:“合观诸作,真可谓锦绣之口,星宿之胸,金玉之音,刀锋之笔。其声大而远,其词丽而工。吐珠玉于行间,神惊鬼泣。拨烟云于纸上,斗落星寒。擅五字之长城,倒三江之巨水。镂金错采,何殊陆海潘江。拾翠剪红,颖异春椒秋菊。笔参造化,直追踪俊逸参军。思入风云,更媲美清新开府。跨青兰之小技,凌红杏之雄才。登李杜之骚坛,殊堪并驾。入刘陶之艺苑,更可齐驱。”刘生听了,暗叹其举口成章。因问曰:“二位娘子,不知何时而学,却也成如许奇才。若无小姐,则二位也可冠绝一时了。”秋月曰:“吾等久侍小姐笔砚间,岂不闻近朱红,而近墨黑乎。”生喜色曰:“满亭才丽,触目琳琅。今日遭逢,可谓毕生大幸。”时大家交相赞羡。春花曰:“吾等何足道,昔金月娥有侍儿小莺者,其在此伴读时,博洽多能,尤出吾等之上哩。”生听了,愈叹慕不已。时正谈得酣畅,玉环就教春花回取酒馔,与生酌之。并令秋月、春花隅坐侍宴。

  酒至数巡,春花不觉掩口失笑。生问:“娘子何故见哂?”春花笑曰:“婢子因饮酒食肉,便想起一桩笑事,所以可笑。”生曰:“既有可笑之事,何不说来一笑。”春花曰:“昔有一痴翁,每自谓其精通论语。平日一举一动,总要效着论语的话头。一日拿着一本论语,白文乱天喊读。其子呼食饭,不出。问其故,答曰:‘吾要学夫子个发愤忘食哩。’至晚,子又呼食饭。翁虽出食,却两口而止。子又问其故,翁曰:‘吾要学君子食无求饱哩。’次日,其子以翁食,少以肉供之。而翁却不食肉。子又问其故,翁曰:‘吾要学论语那句不食肉哩。’其子沉思曰:‘论语中何曾有不食肉这句书?’翁怒叱曰:‘汝狗才读盲书眼,怎么这句书就想不起来。待我念与尔听,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这句非不食肉么?’其子笑曰:‘错将几个不食字,连下读了。’翁不服曰:‘理解宛然,怎说读错。’一日,翁卧病,其子以药汤进之。翁不肯服,其子问:‘何不服药?’翁曰:‘吾要学论语那句,死而无悔者。’其子曰:‘无理之句,何必学之。’翁曰:‘圣人之言,如何无理?’后翁竟以疾而亡。小婢念及于此,是以笑耳。”刘生听了,笑个不休。

  玉环顾生曰:“这妮子雅善滑稽,每出一言,往往令人喷饭。”春花曰:“昔又有一童,最善滑稽。每对人都称自己尽通三教。一日有人问曰:‘汝既尽通三教,汝谓儒家夫子是何人?’童应曰:‘夫子是个女人,观夫子所云,我待价者也。若非女人,何以待嫁。’人又问曰:‘释家释迦是甚么人?’童复应曰:‘释迦也是个女人,观金刚经云:跌坐坐。若非女人,何以有夫有儿?’又问曰:‘道家老子是甚么人?’童仍应曰:‘老子也是个女人,观道德经所云:吾之所患者以吾有身也。若非女人,何以有身?’”

  刘生曰:“滑稽之言,全在无理中说得有理。所以可恶而复可笑。”玉环曰:“这妮子,任尔举一件物,他都说得一般笑话来”生曰:“既如此,今日饮酒,就说酒中一句笑话罢。”春花曰:“昔有一人好嗜酒,一日与众酒徒入一酒家。窥见床下置一旧瓦壶。以手探拿之,壶颇重,以壶藏有酒也。喜甚,以口微吸,却是一壶宿溺,臊臭不堪。自思曰:‘吾既错饮此溺,还要诳他们饮之,方不被他们取笑。’于是连声称曰:“好酒,好酒。’中有一个也好嗜酒的,听得口中流涎。接过壶来吸之,觉臭气通肠,亦知是溺也。因也诳之曰:‘果然,好酒。尔们何不尝尝?’又有两个夺壶争饮。于是鳞次诳去,到最后一个,将壶中的溺不觉啜得干干净净了。大家心中明白,暗自叫苦。却又面面相视,不敢做声。”时春花说到此处,刘生已笑倒几上。春花曰:“陆士龙何善笑如此?”刘生曰:“娘子有此聪明,若用之于文章一业,当有大可观处。”玉环曰:“他也曾学过文章,但都是嬉笑怒骂之作。曾见其幼时作有时文一篇,是吾老矣三字题,还记其后比云:目不睹日月之色,耳不闻雷霆之声。视听徒思,莫辟残年之聋聩。而回忆千驷驰驱之日,真觉血气之既衰也。则抚耄期之朽骨,而蜂须鹤发,已不堪对镜而徘徊。腰也,而若弓之弯。背也,而若驼之负。鞠躬尽瘁,空嗟晚岁之艰难。而回念琅游豫之时,真觉精神之顿减也。则缅暮景之残躯,而鲐背龟形。窃不禁临流而慨叹嗟乎。人非似玉,伤鸠杖之空扶。齿欲成珠,痛鸡肋之莫嚼。今而后,吾惟愿衣帛而食肉焉可耳。”

  生听而笑曰:“游戏嘲哂,妙语解颐。其云千驷驰驱、琅游豫,更能切合景公着想。”玉环曰:“妾自与月娥赋别之后,闲愁郁结,寂寞无聊。幸得他们嬉笑排解耳。”正说间,忽有白公侍儿来,说老爷叫唤小姐。玉环乃匆匆而去。刘生亦匆匆而回,是晚对烛萦思,终以不曾剖一心腹为恨。少焉东方月出,溶溶素女斜倾,出海之盘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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