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曰:
贤者之事也①,虽贵不苟为,虽听不自阿②,必中理然后动③,必当义然后举④。此忠臣之行也,贤主之所说,而不肖主之所不说。非恶其声也。人主虽不肖,其说忠臣之声与贤主同,行其实则与贤主有异。异,故其功名祸福亦异。异,故子胥见说于阖闾,而恶乎夫差;比干生而恶于商,死而见说乎周⑤。
武王至殷郊,系堕⑥。五人御于前⑦,莫肯之为⑧,曰:“吾所以事君者,非系也。”武王左释白羽⑨,右释黄钺⑩,勉而自为系。孔子闻之曰:“此五人者之所以为王者佐也,不肖主之所弗安也。”故天子有不胜细民者,天下有不胜千乘者。
秦缪公见戎由余,说而欲留之,由余不肯。缪公以告蹇叔。蹇叔曰:“君以告内史廖。”内史廖对曰:“戎人不达于五音与五味,君不若遗之。”缪公以女乐二八与良宰遗之。戎王喜,迷惑大乱,饮酒昼夜不休。由余骤谏而不听,因怒而归缪公也。蹇叔非不能为内史廖之所为也,其义不行也。缪公能令人臣时立其正义,故雪殽之耻,而西至河雍也。
秦缪公相百里奚。晋使叔虎、齐使东郭蹇如秦,公孙枝请见之。公曰:“请见客,子之事欤?”对曰:“非也。”“相国使子乎?”对曰:“不也。”公曰:“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秦国僻陋戎夷,事服其任,人事其事,犹惧为诸侯笑,今子为非子之事!退!将论而罪。”公孙枝出,自敷于百里氏。百里奚请之。公曰:“此所闻于相国欤?枝无罪,奚请?有罪,奚请焉?”百里奚归,辞公孙枝。公孙枝徙,自敷于街。百里奚令吏行其罪。定分官,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今缪公乡之矣。其霸西戎,岂不宜哉?
晋文公将伐邺,赵衰言所以胜邺之术。文公用之,果胜。还,将行赏。衰曰:“君将赏其本乎?赏其末乎?赏其末,则骑乘者存;赏其本,则臣闻之邰子虎。”文公召郤子虎曰:“衰言所以胜邺,邺既胜,将赏之,曰:‘盖闻之于子虎,请赏子虎。”’子虎曰:“言之易,行之难,臣言之者也。”公曰:“子无辞。”邵子虎不敢固辞,乃受矣。凡行赏欲其博也,博则多助。今虎非亲言者也,而赏犹及之,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晋文公亡久矣,归而因大乱之余,犹能以霸,其由此欤?【解说】
本篇论臣下应持的操守。从文章所举具体事例看,作者所谓的“不苟”有两个含义:一是笃行礼义,即“必中理然后动,必当义然后举”。五人之佐不肯为武王系、蹇叔不肯为穆公出不义之谋、赵衰辞赏三例都是说明这一点的。二是谨守分职,不得越职而行。这一点集中体现于公孙枝请见客一事。可以看出,作者这两个主张是互相矛盾的。前者是儒家“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翻版,后者则是法家“治不逾官”思想的体现。这种杂糅众说的痕迹,说明了本书对各个学派的批判改造尚不彻底。【注释】
①事:做事。
②听:被听信。阿:私。
③中(zhòng):符合。
④当:适合。
⑤死而见说(yuè)乎周:武王灭商后,曾封比干之墓以表彰他的忠义,所以说“死而见说乎周”。
⑥系:带子,这里指袜带。
⑦五人:周武王的五个辅臣,即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高、苏公忿生。御:侍。
⑧莫肯之为:意思是没有人肯为他系上袜带。
⑨白羽:用白色羽毛装饰的旗帜。
⑩黄钺:用黄金作装饰的大斧。白羽、黄钺都是古代的仪仗。
勉:努力。
由余:祖先为晋人,亡入西戎,后归附秦穆公,辅佐穆公霸西戎。
内史廖:名字叫廖的内史。内史,官名,周代开始设置,掌管爵禄赏罚。
达:通晓。
遗(wèi):赠送,送给。
二八:二列,每列八人。
骤:屡次。
其义不行:遗女乐良宰使戎王迷乱,并使其君臣不和,这是不义的事,所以蹇叔不做。
时:时时。
雪殽之耻:秦穆公三十六年(公元前624年,秦晋殽之战后三年),秦伐晋,取晋地,并埋葬死于殽的秦军尸骨,起土为坟。“雪散之耻”即指这件事。雪,洗刷。
河雍:指古雍州,包括今陕西、甘肃两省大部及青海省一部分地区。由于古雍州东界到西河(黄河在山西、陕西两省交界处南北流向的一段),所以称为“河雍”(参用藤田丰八说,见《国译吕氏春秋》)。秦故地原来只限于陕西中部,穆公统一西戎后,疆土向西大规模扩展了。
叔虎:晋大夫,即下文的卻子虎。姓郤,名豹,字叔虎。东郭蹇:齐大夫,姓东郭,名蹇。
公孙枝:秦大夫,字子桑,曾向秦穆公举荐百里奚。
子事非子之事:第一个“事”字为动词,做。第二个“事”字为名词,指按职分应做的事。
僻陋戎夷:指处于戎夷所居的僻陋之地。
事:政事。服:使用,任用。其任:指适于担任各种政事的人。
论:评判善恶以进行赏罚。而:你。
敷:陈说。
请之:为他求情。
徙:指离开百里奚处。
街:四通八达的道路,这里指闹市。
行:施行。罪:惩罚。
分(fèn)官:名分职守。
乡(xiàng):向,趋向。
邺:春秋卫地,在今河北省临漳县。
赵衰:晋大夫,曾从晋文公出亡,谥成子。
本:根本,这里指提出胜邺之术的人。
末:末节,这里指遵照命令去实施的人。
骑乘者:车兵,这里泛指将士。
因:接续,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