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纥石烈族长被灭门石船山宝库悉被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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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千古兴衰渺云烟,

  关外帝子各争贤。

  翻尽红尘今何在?

  暮云秋雨归雁寒。

  这首诗,乃笔者未离开家乡时,在金山屯石鲁沟画画儿,时秋雨蒙蒙、四野如墨,望着烟雨秋山,不由想到,这片山野,千年前,曾有一位皇帝,在此留下一段传奇,于是,吟出这首小诗,写在纸上,三十年后,用到这里了。

  上一章中,笔者写过石鲁,石鲁耀武于青岭时,在金山屯,留下的史迹颇多,因此,这一节中,讲点石鲁的花边新闻。

  石鲁一生共娶三房老婆,大房叫徒丹,二房叫达回,三房史上没写姓名,前两房都是女真人,三房是高丽人……下面讲一讲石鲁和二房达回的逸闻。

  石鲁年轻时,曾被乌撒扎部(五常)请去,让他帮着驱魔打鬼。各个部落,虽然都有萨满,但每个萨满,拜的神祗不同,打啥鬼,便要请什么样的萨满。石鲁帮着打啥鬼,不得而知,但在跳神中,遇到一个姑娘,却比鬼魅更要媚人。这个姑娘,叫罢敌悔,长得应了一句古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这么说,有些概念化,多年后,罢敌悔的家乡五常,出了一位演员李冰冰,一方水土一方人,也许,以李冰冰求索罢敌悔,便能套出个大概来,长方脸,高鼻梁、大眼睛,肤润如水……说白了就两字——漂亮。否则,以石鲁一个部落长,明媒正娶的夫人不算,在部落中,再来点“潜规则”,更是女人无数。这样的人,一般女人,哪能入他法眼?但是,正当石鲁对罢敌悔,魂牵梦萦之际,哪料到,他看上了,别人也看上了,马纪岭一伙强人,将罢敌悔抢走。

  多年后,石鲁在青岭打猎,遇到一个猎人,也叫石鲁。为了匹分他俩,前者称勇石鲁,后者叫贤石鲁。两个石鲁,一勇一贤,性格互补,成了推心置腹的兄弟。一次,两个石鲁山中喝酒,勇石鲁讲起往事,对没染指罢敌悔,叹息连连,激动处,还有一滴眼泪,“啪”地一声,落在了酒杯中……贤石鲁一见,不以为然,道:“哥哥,屙屎崩出个豆儿,还当回事了。我们抢回来不就得了。”勇石鲁苦笑道:“过去十八年了,抢回来,还不成了老娘。”贤石鲁道:“说不准,罢敌悔还有姑娘呢。妈妈漂亮,女儿也差不了。”贤石鲁一句话,提醒了勇石鲁,他抹掉眼泪,一拍大腿,道:“还是我兄弟聪明,就这么干。”两人带上人,一番打听,那伙强人,已从马纪岭,搬到金山土温了。

  两个石鲁,将一切侦察清楚,决定半夜下手。

  贤石鲁出主意,将火绒插到箭头,往天上放箭,把强人的胆儿吓破再打。却说那火绒,是山民存贮火种,用来驱蚊的东西,是一种寄生在树上的真菌,俗谓老牛肝,也叫木灵芝,晒干点燃,一块老牛肝,能燃上一天……他们将火绒掰成小块,插在箭头上,火绒带着火种,是暗火,往外一射,遇到强风,“呼”地燃烧起来,成了明火,变成一个大火球……试想想,静寂的山野,黑漆漆的夜空,突然间,一个个大火球,在半空跳动,再有几个配音演员,弄些鬼语狐声,不要说那时候,人们相信鬼神,就是现在,冷不丁一见,还不弄出个UFO来……强人受惊,瑟瑟颤抖,有那胆大的喊一句:快逃——有了带头人,大家鸟兽散。

  勇、贤石鲁,趁乱出击,还真抓到了两个姑娘。两个姑娘,一个叫达回,一个叫滓赛,都是罢敌悔的女儿。勇、贤石鲁也不客气,一人一个,领回家当老婆了……自此,两人成了连襟,贤石鲁加盟完颜部,开始了几代人,为完颜部卖命的生涯。这位贤石鲁,便是前文讲过的,完颜希尹的爷爷。

  勇、贤石鲁抢达回、滓赛的这座山沟,后来,被称石鲁沟,因山岗上有一石人,也称石人沟。在我们书的正文中,成了阿息保的驯鹰营。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话说那天早晨,天放亮不久,街上少有行人。在初升太阳照射下,金山女真宗族府的土围墙,闪着柔和的光,不柔和的,是围墙上,晃动着一个个拉长的人影。这人影,是耶律尽忠和他的御林军投下的。

  话说耶律尽忠,对阿息保,刚睡完人家女儿,又要将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全部杀掉,不理解,但军人天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耶律尽忠的大将军,就是这么干上来的。耶律尽忠一声呼喝,带上五十名御林军,一转身的功夫,围住金山女真宗族府,然后,进屋去搜,不久,就把宗族长阿良,和他的六个儿子,一个不落地,全抓了出来,五花大绑,拉出府外……但是,却少了一个人,就是松兰。整个宗族府,又细搜了两遍,还是没找到松兰。不过,耶律尽忠,另有收获,在阿良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个账本,上面记载着,每年金山女真入库的财物,有人参、鹿茸、貂皮、灰狗皮、元皮、狐狸皮,甚至黄金、珠宝等……这些东西,藏在一个叫石船山的秘密仓库里。耶律尽忠拿着账本,如获至宝,他要先杀了这爷几个,再回去交差、领赏。

  耶律尽忠自然找不到松兰。

  当时,阿息保和御林军一离开,便有一个人,闯进松兰闺房中,二话不说,拉起她俩就走。

  这个人,便是老鹰神秀陈。

  秀陈出现得这么巧,是他一晚上,都藏在松兰的屋后,对屋内的情况,一清二楚。

  乌古罗拿走鹰药,秀陈惴惴不安,怕乌古罗惹出事儿来。于是,离开驯鹰营,来到松兰屋后……阿息保折腾完了,却不见乌古罗松兰调换,知道坏事了,又不敢敲窗告之,只能干着急。就在这时,御林军营那里,传来一片喧嚷声,一会儿,耶律尽忠来喊阿息保。

  秀陈何等智慧之人,知道阿息保,不会善甘罢休,是以阿息保一离开,马上闯进松兰闺房,拉出她俩,让赶紧离开。

  松兰问道:“我们去哪儿?”

  秀陈道:“你们上石船山躲一阵子吧。”

  石船山,是圪石烈金山女真秘密营地。金山女真,每年的生产,全藏在那里,由牧猪人朱坤色翁带几个人守在那里。自知惹了祸的两个女人,倒也麻溜,秀陈在前面领着他们,出门后,直奔后山,沿土温河,走到屯河渡口(乐园),将两人送过河,让他俩沿着小库伦河,一路上行,便到了石船山。

  秀陈送走两个女人,回到宗族府,就见耶律尽忠带着御林军,包围了宗族府,不久,将阿良和他六个儿子,拴蚂蚱似的,捆成一串,拉出宗族府,直奔大砬子后面而去。

  大砬子,是一座孤山,壁立千仞,浑如刀削。土温河,在此转了一个弯儿,形成一个大漩水崴子,深不见底,金山女真,称为龙谭。据说,大砬子下面,有一洞穴,住着一条老龙,也有人说,是一条巨蟒,曾看见巨蟒浮上水面,比大木桶还粗,几十丈长……这里,向来是金山土温的禁地,不要说人,不敢进前捕鱼,就是养的马牛羊,啥时来到龙谭,转身就跑……如此,更增加了它的恐怖气氛。耶律尽忠和他的御林军,或许不知道,或许根本不在乎,押着宗族长阿良爷几个,直接来到龙谭边。

  秀陈一直躲在树林里,对御林军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明白,耶律尽忠等人,一大早将人抓到这里,要干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办法救他们。

  耶律尽忠一伙人,将宗族长阿良爷几个,拉到大砬子下,绳子也没解,过来几名御林军,弯刀一抡,所有人的脑袋,全掉了下来……时间之快,脑袋掉了,人还站在那里,像一排礼花,鲜血喷射……御林军看着这一切,表情麻木,对他们来说,杀几个人,比砍几个萝卜,费不了多少事儿。待血流得差不多了,这时,才有人解开绳子,两人合手,一个扯脚,一个拉胳膊,一悠,尸体,便一个个,被抛进龙谭中,最后,又有御林军,踢球一样,将一个个脑袋,踢进龙谭中……黎明中,水色黝黑的龙谭,张着深不见底的大口,将宗族长阿良爷几个,全部吞到谭底,水面上,只留少许血花,转瞬既逝。

  看到此,秀陈牙都要咬碎了,发誓:宗族长啊,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会让辽人,以百倍千倍的鲜血,来祭奠你们。

  这面,秀陈在咬牙切齿,那面,耶律尽忠和他的御林军,没事人一样,手上沾到血的,在水里洗洗手,甚至,连脸也一块洗了,然后,大摇大摆,离开龙谭,回到御林军营。

  阿息保听耶律尽忠汇报,杀了阿良一家男人,点了点头,听没有找到松兰,脸上变色。耶律尽忠,虽是粗人,多年官场,最会观言察色,不失时机的,马上把账本递上。

  阿息保看到账本,翻开一看,见金山女真,藏着这么多好东西,乐了,不再追究没抓到松兰,表扬道:“做得好。带上全部人马,去石船山起宝去。”说完,摩拳擦掌,又道:“这回,不愁皇帝登基十二周年大典,我们没礼送了。”回转身,看耶律尽忠,眼巴巴地看着他,知道他想什么,道:“当然,兄弟们都有份儿。”

  阿息保和耶律尽忠,带上全部御林军,去宗族府押上把切、温喀兄弟俩,让他俩给带路。这兄弟俩,一大早遇到这些事儿,都吓傻了,虽然知道,石船山,是金山女真的秘密禁地,但是,在辽人的威势面前,只能乖乖带路。

  这队人马,刚出兵营,就见秀陈走了过来。

  阿息保勒住马,道:“我正要找你呢。圣旨下,让我们把鹰,马上运往大辽,参加集驯。皇帝还交待,让你也去大辽。”

  秀陈一听,心里想,你们杀完人就想走,金山土温,是那么好进好出的么?想到此,秀陈却转上笑脸,道:“这是好消息。不过,我也正是为这事儿,来找您的。天凉了,海东青正在换羽,要增加营养。另外,这几天不能急着运鹰,海东青出新羽时,最为脆弱,需要绝对安静。此时运鹰,除了影响羽毛生成,路途中,难免不死上一些。运到大辽,一是数目不对,再一个,一个个造得小秃鸡似的,皇帝怪罪下来,我们还不得掉脑袋。”

  阿息保一听懵了,道:“怎么现在换羽毛?”

  秀陈道:“天转凉了,就要到冬天了。海东青,换上新毛,好过冬啊。”

  阿息保问道:“需要几天?”

  秀陈装模作样,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道:“大概半个月左右。”

  阿息保道:“那不行。最迟我给你七天时间,我已写信告诉皇帝了,我们三天后起运。”

  秀陈道:“我尽量吧。”

  阿息保道:“这事儿就托你了。不管海东青吃什么,龙肝凤胆呢,你都让人准备。一定要让它们马上换羽。不能运到大辽给我丢脸儿,更不能死一只。”

  秀陈道:“我尽力吧。”转而问道,“天使大人,这一大早去干什么?”

  没等阿息保回答,耶律尽忠抢着道:“我们去石船山。阿良他们在那里,私藏财物,谋划造反,我们起财宝去。”

  秀陈“哦”了一声,没事儿一样,看着阿息保一行人,奔向密林中,马上回到驯鹰营。

  秀陈听到御林军,要去石船山,脑袋都大了,他知道,整个金山女真,生命都维系在那座仓库里。

  大辽建国后,东征西讨,所为何事,无非财物,最后,和大宋签订友好协议,靠进贡活着,但东西毕竟有限,眼睛又盯住五国部女真,这里幅员辽阔,资源丰富,再加之不是国家,没有统一领导,部落分散,软弱可欺,便拼命搜刮,就拿金山女真来说,每一年,下达的任务,几乎将金山女真,变成了他们税赋的奴隶。

  我们来看一张税赋明细表:

  紫貂皮二百张;

  灰狗皮一千张;

  鹿茸一百架;

  松籽两万斤;

  人参五十支;

  北珠一百粒;

  黄金十斤;

  海东青十只……

  这些税赋,不过是每年必交的,其它东西,一旦看顺眼了,一声交公,全部抢走。

  纥石烈金山女真,在金山土温生活二百年,还保持着原始氏族公社制,大家分散生产,各自生活,生产财物,都归部落共同所有。怕大辽把财物全抢走,银牌天使来的第二年,金山女真,便在石船山,秘密修建了一座大库,将主要财物放在那里,冬天时,用驮队运往其它部落,交换部落所需物品,再分给大家。

  冬天马上就到了,财物被抢走,大家怎么过冬。

  秀陈心急如焚,回到驯鹰营,交待鹰马式,从现在起,海东青什么都不喂,只喂清水。

  这些鹰把式,都是驯鹰的行家,是银牌天使,从各个部落,挑选推荐来的,共五十五人。天气转凉,鹰换新羽,正需要补充营养,秀陈却让只喂清水,大家不明所以?鹰把式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愣模愣眼地看着秀陈,心想,你没病吧?秀陈知道他们想什么,加重语气道:“大家啥都不要问了,以后我再解释,现在,听我的,只喂清水。”

  鹰把式们,听秀陈如此说,知道有事儿,不让问,也就不好多问。半年多相处,秀陈不仅是他们领导,为人处事,也无可挑剔,他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

  秀陈走进驯鹰室,找出一只海东青,这只海东青叫大头,是牧猪人朱坤色翁的鹰。朱坤色翁的鹰,怎么会在这里?辽人征金山女真的鹰多,完不成任务,他是送来充数的。秀陈将大头,带到他的办公室,找出纸笔,给朱坤色翁,写了一封信。秀陈知道,朱坤色翁不识字,所谓的“信”,是一幅图画。画上画着一队辽兵,在一座石船形的山中,正在掀一座仓库……同时,还画了时间,太阳升上山顶之时。秀陈将画画好后,用绳子绑在大头的腿上,将它带到外面,拍拍它的后背,撒开手,大头像一支利箭一样,一翅冲上天空。

  海东青,野性狂傲,一旦驯熟,对主人,特别忠诚。有的鹰,不管别人抓走百里千里,只要放开,还能找到主人。

  这里,且不说秀陈还要干什么,且说石船山仓库,朱坤色翁带着几个人,正在打松树塔儿。

  石船山,离金山土温六十多里地。这里,四周高山,中间突出一座巨大的石山,远看,就像一艘石船,行进在万倾松涛之中。金山女真的秘密仓库,就建在“石船”下面。那是一座用圆木垒就的大房子,每道墙,圆木相罗,圆木之间,压上青苔,墙拐角处,以卯相咬,上面,上梁加柁,压上木杆,苫上桦树皮……这样的房子,也叫木核愣,在西伯利亚一带,特别流行。金山女真,能造出这样的房子,也许,是有人游猎去过那里,或者,西伯利亚的女真部落,有人来过此地。

  太阳越过山岗,山谷中,明光耀眼,大木仓库,在太阳的照射下,碣色的高墙,在四周松柏映衬下,闪着浅绿色的光,仓库前,堆着一大堆松树塔儿,堆儿大得像一座小山。松树塔,已被秋风抽得半干,颜色黄中带绿,上面粘着松脂,星星点点,荧荧闪光……一大群金花鼠、灰狗,还有一群灰背黄嘴腊子鸟,在松塔堆上,跳上飞下,正和人,抢夺着食物。

  朱坤色翁,带着塔斯合、托落、恰克陈三个人,正在砸松塔儿。

  这几个人,都是金山女真的原老,因此,才把守库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他们。天气转凉,三个人,都光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古铜色的皮肤,布满汗水,像松塔上的松脂一样,闪着光亮。砸松塔,不是什么技术活儿,用小碗口粗的圆木,绑成一个“V”形架子,圆木和圆木之间,留出空隙,能容松籽通过,再将“V”形架子,钉上四条腿儿,摆在地面上,将松塔填到“V”形槽中,一下一下猛砸,松塔开裂,松籽落下,留下松塔皮……如今,东北林区,还保留着这一古老的砸塔技术。

  松树品种很多,只有红松树的籽儿,颗粒最大,能够食用。红松树,目前世界上,只有中国、朝鲜、俄罗斯才有,过去,这些地方都是女真地盘儿。松籽充满油脂、富于营养,是女真人的重要食物,也是和山外部落,交换食盐、布匹、粮食的重要物品。秋风起时,金山女真,组成多个打塔队,漫山里收集松树塔,来做过冬的准备,离石船远的,就地消化,砸完籽,运回这里,近处的地方,则把塔直接背来……松树塔太多,要赶紧打成松籽,贮存起来,否则,不要说大白天,松鼠、花鼠、小鸟等公开来抢,最怕的是晚间,野猪、獾子等动物,往往组队来夺,尤其是野猪,一来,就是十几头甚至上百头,松塔再多,也不够它们连吃带糟蹋的……另外,还有一种小山鼠,个头如家鼠大小,却最为贪婪,气性也最大,如果防不住,多少松籽儿,都会被它们运回窝中,贮存起来。人一旦发现,挖出来,小山鼠们,会一个个,爬到小树顶端,将头挂在树杈上,全部吊死。

  朱坤色翁他们,天一亮,就起来砸松塔儿,见太阳快升上山顶,朱坤色翁召呼塔斯合、托落、恰克陈,坐下歇口气儿。

  朱坤色翁的名字,女真语中,就是猪的意思。女真人,以渔猎为生,起名,也爱以动物命名,如恰克陈,是豹子,塔斯合,是老虎,托落,是杜鹃鸟……这种传统存续很久,如后来,女真人转为满人,依然保留这种起名传统,如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便是野猪皮,多尔滚,就是獾子,努尔哈齐,是兔子……朱坤色翁,以猪为名,和其职业有关,他们祖宗三代,都以牧猪为业,另外,也和信仰有关,朱坤色翁家族,信奉猪神,供有猪的神祗,如朱坤色翁,也是萨满,有时也会为人治病,山里人,钻山跑岭,很少洗澡,毛孔堵塞,最易长个疥子啥的,找到朱坤色翁,朱坤色翁一番萨满跳完,抓住那人,一口咬开疥子,吸尽脓血,再喝下一桶泔水……怪异的是,病人几日后,便会康复,如此,朱坤色翁的萨满,也让人敬重。但朱坤色翁跳萨满,只是兼职,他的主业是放猪。朱坤色翁的猪很多,大大小小,几百头,全是黑色的,毛长,大嘴巴,是从野猪驯化来的,现在东北,还有少量养殖,叫大民猪。“民”的意思,是生长期长,如说,这包米太民了,是讲包米生长期长。大民猪,也是如此,一头猪,从生下来,要放两到三年,才能杀肉吃。

  这些人,除了朱坤色翁,其它人,也都个有本事。

  塔斯合,是个打虎人,十六岁时,便用小斧,砍死过一只老虎,后来,小斧越用越顺手,练成一手绝技。他在板斧柄上,系上一条鹿皮线,十几米长,遇到动物,小板斧飞出,还能拉回来,就像飞去来一样,力道奇大,准头奇准,每一年,都有几只老虎,死在他的板斧之下。女真语,管老虎叫安达,是指结拜兄弟一样的契交,这里有讨好老虎的意思,当然,不吃人的老虎,是受人尊重的,如果吃人,再好的结拜兄弟,也要杀死。这种现象,在东北亚很普遍,如鄂温克人、高丽人,都将熊当成祖先,但却少不了打熊,熊肉不能白天吃,只能晚上吃,吃时,学几声乌鸦叫,意思是,我们没有吃,是乌鸦吃的……世上很多东西,都是矛盾的。塔斯合来看仓库,是临时指派,他还有一帮徒弟,练的都是飞斧绝技,现在,大秋收,徒弟们,都加入了打塔的行列;恰克陈,虽然名字是一只豹子,不过,却喜欢养大鹅。和朱坤色翁一样,他的大鹅,多年来,都在几百只左右。这些大鹅,都是天鹅、大雁驯化出来的,加之天鹅、大雁,有互相交配的能力,多年演化,天鹅脖子越来越短,大雁脖子越来越长,或白或白黑相间,很难看出哪代祖宗是天鹅,还是大雁了,不过,却也有好处,再不飞走,只要有块草场,再加一处水泡子,便能自行生活了。天鹅、大雁,一经驯化,为何却叫大鹅?这和当时情况有关,野天鹅野大雁,成群成队,人见人杀,人工驯养的,也免不了被人当成野鹅野雁,因此,古人才造出这个“鹅”字,意思就是,这鸟是有主的,也就是“我的鸟”;托落,叫成杜鹃鸟,是位采参人。杜鹃鸟,也叫棒槌鸟,人参,也被叫成棒槌。托落十多岁,便跟着大人采参,整个金山土温,人参长在哪坡哪岭,他最清楚。

  话说几个人,坐在松树塔旁边,刚歇一会儿,只见朱坤色翁,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咧得老开,傻啦巴叽地,瞪着眼睛看着仓库顶,几个人,顺着他的目光,往那里看去,这才看到,一只羽毛洁白的海东青,站在大库房顶,也正在看他们。

  朱坤色翁看了半天,嘴中喊道:“是大头,是我的海东青。”

  然后,激动地喊道:“大头,过——过——”

  大头离开朱坤色翁,几个月了,一听“过”字,马上飞过来,落在朱坤色翁的肩膀上。“过”字,是驯鹰人,驯鹰时的专有术语,意思就是过来。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海东青,朱坤色翁从肩上将它抓下来,摸着它,眼泪都流出来了。

  “大头”,是五年前,朱坤色翁捉到的一只海东青。

  当时,正是秋天,朱坤色翁将猪赶到小库伦河边,那里,有成片生长的党参、沙参、捞豆秧(野大豆),都是猪爱吃的植物,其它动物,野鸡、野兔等,也爱吃这些植物,猪在前边拱过,便惊起很多野鸡、野兔……几天后,吸引来一只海东青,它天天落在河边一棵树上,看着猪群,啥时惊起一只野兔或野鸡,马上扑上去,享受一顿美餐。朱坤色翁,几次想捕捉它,奈何这只海东青太狡猾,都没得手。朱坤色翁找到秀陈,两人用拉网,总算将这只海东青抓到手中,这只海东青,头长得特别大,因此,起名叫大头。

  所谓拉网,就是拉鹰的网。在一块空地上,将网用棍支起来,棍上拴条长绳,引到远处用草伪装的小窝棚里。网的下面,拴一只野兔或野鸡,引逗鹰来捕捉,当鹰落下,抓到猎物时,人在窝棚里,一拉绳子,棍儿倒下,网儿落下,罩住鹰,便将鹰捉住了。这种方法,捉鹰人常用,也叫拉鹰。

  捉住鹰只是第一步,还要驯。

  驯鹰的第二步最为艰难,称“熬鹰”。鹰一抓来,不吃不喝,野性横溢,这时,人便要从精神上战败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鹰放在身边,盯着它的眼睛看。鹰抓来,特别警觉,始终睁着眼睛,怒视着人。人也不能屈服,也一样怒视着鹰。双方比耐力,人和鹰,谁先闭上眼睛,谁就算屈服。一般的鹰,被盯过两三天时间,眼睛闭上,表示屈服。朱坤色翁抓的这只“大头”,他整整眼对眼地,看了七天七夜,最后,鹰闭上眼睛,他也倒地不动了……所谓“熬鹰”,说白了就是熬困,从精神上战败对方。现代刑讯,常用这种方法,不让犯人睡觉,出处,便是和驯鹰人学的。

  鹰的精神被战败后,饥饿难当,开始吃食了。此时,便是“过拳”了。吃食时,一定让它站在左手上,当然,要戴上特制手套,以免被它抓伤。每次喂它,都是这样。时间一长,人的左手一伸,喊声“过”字,鹰知道有肉吃了,马上飞来……这段时间,要驯上半个多月。过完拳,便是“过绳”。所谓过绳,便是将鹰脚拴上长绳,三十米五十米远,喊它过来,鹰儿听命,马上飞到驯鹰人的手上。“过绳”,主要是防止鹰没驯熟,再行飞走,人唤不回来。如果“过绳”,能达到十唤十来,鹰便算驯熟了,就可以松开绳了。如此还没完,还有“勒膘”,鹰经过人的一段驯养,有吃有喝,肥胖起来,这样的鹰,飞不动,很难捕到猎物,因此,刚抓到时,要秤好分量,驯好后,如果份量过重,就要用麻线捻成团,包上肉,让鹰吞下,鹰排不出去,便把麻线团吐出来,如此几次,麻线团,便将鹰的肠油刮出来了,等鹰的份量,和捕来时差不多,便可带鹰,到原野上捕猎了。

  捕猎,也叫赶仗子,就是一些人拉成横排,漫山遍野地轰赶猎物,让鹰来抓。

  朱坤色翁放的猪,充当了“赶杖子”的角色,几百头猪,往哪一走,浩浩荡荡,被掠起的野鸡、野兔、飞龙、獾子、狐狸无数,朱坤色翁站在高岗上,一经发现,松开“大头”脚绳,大头一声啸叫,飞过去,便将动物捉住了……朱坤色翁养猪,有肉吃不假,但也不能天天杀猪,有大头和他一起放猪,哪一天,抓到的大小动物,不计其数,自己吃不了,都送给大家了。

  一只这样的鹰,和自己一起,忍受荒野寂寞,能没感情么。

  托落眼尖,看到朱坤色翁,还抱着大头流眼泪呢,道:“你看,鹰腿上?”

  朱坤公翁一看,发现,“大头”腿上,绑着一个纸卷儿,解下来,几个人凑到跟前,一看,上面画着一幅画儿,却没人知道什么意思。

  朱坤色翁果然聪明,大家还糊涂呢,他便看出来了,道:“这是秀陈给我们送信呢。”

  恰克陈问:“送信,送什么信儿?”

  朱坤色翁道:“你们看,这是石船山,这是仓库,这是一队辽兵,他们在掀我们的库房呢。还有这里,太阳挂在山顶,时间是在晌午。看来,这事儿太紧急了,否则,秀陈不会在驯鹰营,放开‘大头’,让它来报信儿。这个秀陈,知道我不识字儿,这招真聪明。”

  朱坤色翁如此说,几个人,都看明白了。

  托落道:“怎么办?”

  朱坤色翁道:“一定是这帮辽狗,知道了我们秘密仓库,要来起东西。事态紧急,我们马上转移财物。”

  金山土温,确实是动植物资源丰富的地方。朱坤色翁打开库房,里面成了皮草展览馆,虎皮、豹皮、貂皮、猞猁皮、水獭皮、狼皮、狐狸皮、灰狗皮……这些皮草,全是去冬猎月猎来,皮板洁白,毛细绒长,因为银牌天使,未及处理,藏在仓库。除了皮草,还有各种药材,人参、党参、沙参、五加参,黄芪、桔梗、赤芍等等;另外,还有各种蘑菇,榛蘑、圆蘑、松茸蘑、黄蘑、桦子蘑等;最多的便是松籽、榛子,几百口袋,将库房装得满满的;最值钱的便是沙金、北珠,也贮存了一大堆。

  朱坤色翁道:“啥值钱先拿啥,全扛到后山去。”

  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干着,来来回回,人少东西多,到了晌午,除了沙金、北珠、皮草、人参搬走外,其它药材、松籽都剩在那里,这时,传来一阵大鹅的喧叫,恰克陈道:“他们来了。”

  恰克陈养的几百只大鹅,放牧在石船山口,那里,有很大一片草场,还有水泡子,被大鹅占据着,当成了自己的家。大鹅们,领地意识强,不管生人熟人,谁踏到它们地盘儿,都是一番喧叫,声音之大,能传三、五里,成了最好的哨兵。

  大鹅叫声一片,所有的大鹅,都不是好声地叫唤,几个人明白,辽军来了大批人马。仓库里的东西再多,也得住下手来,马上离开。

  朱坤色翁他们刚离开,阿息保的人马就到了。

  百名御林军,骑马跨刀,威风凛凛,拉着把切、温喀带路,来到石船山仓库,到了后,马上散开,四外搜索一遍,没见一个人,这才靠近仓库,打开库门一看,所有人眼睛都亮了,没想到,金山女真,在这里藏有这么多好东西。这些人,也确实在女真横行惯了,进到仓库,就像回家一样。阿息保让耶律尽忠,对照账本,一样样东西往出搬。库房搬空了,却有一些东西对不上账,都是最值钱的东西,如皮草、人参、黄金、北珠等。

  阿息保道:“一定有人走露风声,时间很短,他们搬不远,给我搜。”

  耶律尽忠故作聪明地道:“一定是我们搜查宗族府时,见我们查抄了账本,松兰跑来送的信儿。”

  阿息保骂道:“放屁,我们骑马,她跑得再快,能跑过我们的马儿。”

  耶律尽忠道:“那……”

  阿息保比耶律尽忠聪明,道:“她不会找一个骑马的来报信儿。”

  耶律尽忠道:“您分析得对。那骑马的人呢?”

  阿息保道:“你问我,我问谁。快带人搜吧。”

  阿息保说完耶律尽忠,敞开嗓门,对耶林军道:“大家搜仔细点儿,这些财宝,是我们大辽的。大家都有份儿。搜到黄金、北珠,每人一两黄金,一粒北珠。”

  阿息保的话,给御林军打了鸡血,全来了精神,以仓库为中心,满山搜查去了。

  果不其然,没用多长间,就有御林军跑回报告,说在后山,发现了转移出去的财物。

  阿息保道:“全搬回来。”

  一皮袋子黄金,一皮袋子北珠,还有一捆捆的皮草、一包包的人参,全部搬了回来。

  阿息保指挥大家,将军马改成马驮子,在马背上绑上架子,将所有财物,放到马背上,御林军,变成了驮子手,每个人,牵着驮成小山一样的马,回金山土温了。

  朱坤色翁他们,藏在林间,看到御林军,将金山女真,一年多生产的财物,全部抢走,一个个,哭丧着脸,不知此时还能如何……这时,一窝小山鼠,在他们面前跑过,似乎在告诉他们,没了东西吃,还能活么,上吊去吧。

  朱坤色翁道:“难不成,我们真成了小山鼠。”

  “不,我们不是山鼠,我们是女真人。他们抢我们多少东西,我们再抢回来。”

  朱坤色翁他们,一听声音,都愣了,声音清脆、响亮,似从天外传来,几个人,四处看看,并没发现人,正疑惑间,只见一丛密密的臭松一晃,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原来,是松兰和乌古罗,来到了石船山。

  松兰和乌古罗,来到石船山,已有一会儿了。当她俩进山后,听到石船山仓库,人喊马嘶,没敢直闯,绕到后山,这才看到,是阿息保带人在装运东西。两人也发现了朱坤色翁他们,怕掠动辽兵,没出声。阿息保他们离去,听朱坤色翁如此叹息,松兰才有此一说。

  松兰走出来,道:“想当年,大辽占领渤海国,强行驱赶女真,不走就杀,但是,并没有杀光我们女真,我们女真人,不是照样活着吗。我们圪石烈金山女真,人不还都在吗,他们能抢我们东西,我们就去抢回来。”

  松兰话音刚落,林间又传出一个声音,道:“松兰说得对。”

  那么,这话又是谁说的呢?有分教,才自聪明志自高,荒山野岭任逍遥,锐眼能透古今事,历史重任一肩挑。刚在驯鹰营,喂鹰喝凉水,又来石船山,讲解破大辽。正所谓,苏武先归汉,黄公不事秦。运酬帷幄,起承转合,锋火长天熏,乃出大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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