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康康!”尔仁听见耳边有人叫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见是母亲在床边急急呼呼地叫他呢。尔仁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边打着哈欠,边揉着自己的眼睛,对母亲说,“不早了?几点了?”
“嗐!不是!早是早了,才八点钟。”郝慧珍愁眉苦脸道,“不过,外面下了一夜的大雪了!”原来,郝慧珍见外面下了一层厚厚的大雪,怕儿子的相亲泡了汤了,可把她急坏了。
“啊?下雪了?”跟母亲的担心相反,尔仁却是一脸的欣喜不顾母亲的阻止。不怕寒冷,来不及穿长裤,袜子也不穿,随手抓起一件盖在被子上的大衣就披了起来,就冲下了床,连奔带跳地来到了窗户口,拉开窗帘,一道耀眼的亮光立刻就射进了房内。尔仁眯眼往外一看,可不是,外面非但已经是银装素裹,而且,鹅毛大雪还在哗哗地下呢!
“哈哈,下雪啦!下雪啦!”尔仁孩子气地在屋内开心地乱转。这还是1991年的第一场雪呢!这场雪下得太晚太晚了,冷了这么多天,盼雪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你越盼吧,它就越不下;你不盼了,它却在你不经意之间给你“狠狠”地下了一把了。
“唉呀!下雪有什么好!别冻着!”郝慧珍赶紧给拿过了儿子的线裤、长裤。她皱着眉还是担心着儿子相亲一事不要黄掉。
尔仁此时恨不能马上就跑到屋外雪地里去撒个野,打个滚,卷个雪团打个雪仗呢。他笑着,一边拿过裤子穿上,一边意气风发地高声朗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嗐!你这孩子!”郝慧珍慈爱地瞧着自己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大声朗诵的儿子,忍不住笑了。
“瑞雪兆丰年!”尔仁摇头晃脑地又来了一句。
郝慧珍瞧着看见大雪兴高采烈的儿子,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做嗲?”尔仁终于发现了母亲的不快,“姆妈,你做嗲?”
“大雪还在下呢!”郝慧珍郁闷地说,“不知道应娟琴……还去不去?”其实,郝慧珍还有点迷信,心里直在想,是不是老天不让儿子跟那个女孩……谈恋爱啊?
尔仁“噢”了一声,知道了母亲的担忧了。尔仁是个急性子。本来,自己不答应相亲,也就算了,心里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既然相亲已经约好了,如果由于天气的关系而不能成行的话,那也太窝涩(中吴方言,郁闷之意)。尔仁焖了片刻,安慰着母亲:“那就下个礼拜好咯。”
“嗳!”郝慧珍不满地瞪了一下儿子,“相亲岂是儿戏啊?”
“那怎么办?又不是我让大雪现在下的?”尔仁苦笑道。
郝慧珍吁了一口气,道:“你还是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吧。”
尔仁吃好早饭,又跟着父亲余天赐呆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直到九点了,那应娟琴还没有按约定来家。郝慧珍早已坐立不安,来回看了好几遍三五牌钟了。一过九点十分,郝慧珍再也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对尔仁和余天赐道:“我到应娟琴家里去!”
“姆妈!”尔仁叫道,不知是该阻止还是该同意。
正当郝慧珍穿好衣服就要开门出去的时候,自家的腰门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应娟琴?”郝慧珍惊喜地看了尔仁一眼,连忙去开了门。来人正是郝慧珍朝思暮想的媒人应娟琴。
“郝大姐!”应娟琴抖抖手里拿着的一把洋伞上的雪花,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郝大姐”已经成为郝慧珍广泛知晓的尊称了。
“啊,小应!今天还去啊?外面下大雪呢!”郝慧珍喜出望外地问道。
尔仁也迎了上来,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应阿姨。”
应娟琴笑着冲尔仁点点头,然后对郝慧珍说:“说好了的,那肯定要去啊。再说了,为了康康,别说下雪,就是下刀子我也要去啊!”
“呵呵!真不好意思了,下这么大的雪,还要麻烦你。”郝慧珍笑着合不拢嘴,“进来坐坐吧,喝口热茶再走?”
“不了,茶在家里就喝过了。”应娟琴手一挥,昂首挺胸地说,“康康,我们这就走。”
“噢噢。”尔仁连连点着头,穿好了大衣。郝慧珍也连忙进客厅,拿过了昨天就买好了的上门礼品,如苹果、香蕉、蜂皇浆之类的东西。
“郝大姐。”应娟琴笑眯眯地说,“今天下大雪,平时104路半个多小时才来一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今天,还不知道汽车来不来呢!不高兴等了,就叫康康骑车带我吧。那个……你今天就不要去了。”
“啊?我不去?”郝慧珍一愣。每次相亲可都是郝慧珍带着康康的,她要现场把关的啊。尔仁闻言也是一愣,叫他单独(离开母亲)地去相亲,可真不敢呢。
“哎!郝大姐。”应娟琴笑道,“你还不相信我么?康康就像我自家儿子一样的。”应娟琴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跟尔仁同年,也是一只“猴子。”
“哦不不不。”应娟琴这话就说得重了,郝慧珍惭愧地连忙摇头,瞧了儿子一样,不甘心地说,“嗯……好吧。那我就不去了。”
“你就放心吧!郝大姐!”应娟琴瞧着郝慧珍不舍的样子,“呵呵”笑了。
郝慧珍脸一红,道:“放心,我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
郝慧珍拎着礼品,尔仁则扛着自行车,和应娟琴一起到了楼下。室外,白雪皑皑,雪花乱飞。也正因为是下着雪的缘故,倒不觉得太冷。虽然地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雪,可是由于来来往往、辛勤的人们早已把道路走得干净,骑起车来还不要紧。
“康康!要有礼貌啊,记得叫人啊!”郝慧珍在车龙头上挂好了礼物,又叮嘱儿子,“你慢点骑车啊,别把你应阿姨摔着。”
“没有问题。”尔仁自信地说。
1991年的第一场雪,让金牛有了瑞雪兆丰年的一抹浅白。上午时分,金牛街道两旁美丽的雪景落入尔仁眼帘,高高的梧桐直立着,在微风中,树尖微微抖动,好像在和雪花点头致意。道路两旁的民房上面覆盖了厚厚的雪,好像用白描手法勾勒出一座座洁白的童话城堡;民房门口,不时有快乐的孩子,推着雪人,打着雪仗。放眼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真有如人间仙境一般。尔仁要不是有重任在身,说不定也要下车去抓两把雪球呢。
应娟琴在自行车后撑着洋伞,指挥着尔仁冒雪前进。二十多分钟过后(天气好的时候,本来到塑料厂只要一刻钟分钟呢,谁叫下了大雪了呢),来到了塑料厂门口,再左拐进了一条小弄堂,走不多远,又连续左右拐了两下,待尔仁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后面的应娟琴终于喊“到了。”尔仁抬眼一看,已是在一幢三开间的二层楼房之前了。
“康康,到了。”应娟琴跳下了车,拎了尔仁自行车头的礼物,率先领着尔仁往门离去。
小楼的门开着,里面八仙桌子边上坐个两位女人,一位是鸡皮鹤发的约莫七十来岁的老妇人;一位是打扮简朴、眉宇精明、形容端正的中年妇女。只听应娟琴一进门,边笑着冲她俩分别喊着:“亲娘!宣师母!”,一边把礼物放在桌子上。
亲娘?宣师母?宣书记的母亲和爱人?尔仁有些心跳,害羞地推着车停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再等一等。
“小应啊!这么大的雪还来了啊?”看见应娟琴走了进来,那个“宣师母”略略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很快地笑着站了起来打招呼,一双眼睛却如深夜的探照灯直向门口的尔仁照射过来。尔仁受不了这样炯炯有神的目光,羞怯地微微低下了头。
“雪再大也要来啊,可是讲好了的。”应娟琴笑着,转身招呼尔仁,“康康,进来啊,进来!看,这么大小伙子了还难为情。”
“进来吧,进来吧。外面雪大呢。”宣师母瞧着尔仁邀请道。
尔仁脸一红,脚在门外跺了几下,把皮鞋上的烂泥和衣服上的雪花抖掉,这才推着自行车走进了门里。宣师母见了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亲娘!宣师母!这就是余尔仁,郝慧珍的小儿子。”应娟琴笑着向两位妇人介绍着尔仁,似乎,宣书师母认得郝慧珍的。
“婆婆,阿姨。”尔仁对两位妇人恭恭敬敬地叫了声。
宣师母瞧了一眼尔仁,下巴对桌上的礼物一昂,对应娟琴笑道:“来就来了,还买什么礼物。小应你真是的。”
“啊呀,宣师母,应该的啦,一点点心意。”应娟琴不客气地笑道。听了这话,尔仁有些不开心:拜托,这是我姆妈昨天买的好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