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延奇平静下来,他没理杜德文,而是问富研芳:“小富,那邵科呢?”
富研芳看着祝延奇回答道:“邵科没有加到,咱们财收科就是你和杜会计两人是今年加的!”
“嗐!”祝延奇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办公桌。他拿起了自己的命令纸,转身就进了科长办公室。杜德文正兴高采烈地左看右看自己的命令,这会儿见祝延奇站了起来往科长办公室去,不由惊讶地看着祝延奇的背影,不知道他在干嘛?
“邵科,你看你,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只听到隔壁祝延奇这么对邵灵弟说。
邵灵弟笑了:“祝会计,有什么不好?这不是很好吗?”
“邵科!明明是我打算把名额让出来的,你怎么反而把你的名额让给了我了?”祝延奇很有些着急,甚至还感觉有些尴尬。
邵灵弟笑着解释道:“祝会计。你和老杜是咱们财收科年纪最大,贡献最大的。你们不加?谁加?”
“这……这……这不好。邵科,你的分数最高,应该你第一个加的。”祝延奇努力说着自己的理由。
“嗨嗨!别这个那个了。”邵灵弟继续笑道,“祝会计,你知道人事命令是最严肃的事情了,这命令既然已经下了,你就遵照执行吧!”
“啧……嗐!邵科……我……我有愧了,有愧了。”祝会计很是难为情。
“呵呵,祝会计,你是当之无愧!别想得太多了,啊?就这样!”邵灵弟笑着安慰着他。
祝延奇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瞧着欣喜若狂的杜德文,忍不住说了一句:“老杜,这次是邵科把她的名额让出来给我们的!”
“啊?老邵让的?”杜德文一愣,随即赶紧说,“老祝,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咱们财收科我进来最早,资格……不,资历也最深。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完全有资格第一批加工资的!”杜德文瞧了瞧祝延奇似乎不以为然的神情,放缓了语气说,“啊……当然……老邵今年没有加到……是蛮可惜……这样……我们去……跟领导提一提?”
尔仁斜眼瞅着杜德文,这气不由得打一处来。杜德文……也是老同志了……就为了每月这几十块钱……至于是这个样子吧?
想到这里尔仁心里忽然一动,连忙又问富研芳把危志强的增资命令拿了过来,果然,危志强已经提前到了今年加工资了。好啊!这个狗日的,平时还只是跟高亮宪勾心斗角,两人每月发生激烈的当面冲突。这次好了,说不定他就是冲着这每月几十块钱,就紧盯高亮宪,终于抓住了高亮宪的把柄,借顾爱群之手,彻底毁了高亮宪。既拔掉了眼中钉,更取得代之,加到了工资!奶奶的熊,危志强!你真的是狗日的!算你狠!
尔仁想到这儿,不由自责起来,自己已经注意到危志强在找高亮宪的把柄了,可是,一疏忽却没有告诉他……唉……自己真是……唉……
有人说,一九九零年是个迷惘的年代。
十二年的突飞猛进,到了这一年,忽然外汇紧缺,美元价格一个劲地往上窜。国家开始实行治理整顿,但整个中国的出口、投资、消费都在直线下滑。经济的停滞,带来了前途的迷惘。社会上,牛鬼蛇神骤然增多,中国一下子多出了成百上千个气功大师,个个神通广大。发功、能量、信息、治病、辟谷、甚至水变油,怎么不可能怎么样来。社会迷惘,学校里也迷惘,大学校园里分成“托派”和“麻派”,“托”是考托福;“麻”就是打麻将。
还好,春天里邓小平来了趟上海。4月18日李总理在上海宣布开发浦东,9月10日浦东新区开发实质性启动;10月8日中国第一家麦当劳餐厅在深圳开业;11月26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宣告成立。中国又一次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快车道。
当然,那个时候,二十二岁的尔仁是根本注意不到浦东、麦当劳、上海证券交易所所代表的重要意义的。他能注意到的,或者是关心的是他眼前的东西。因此,尔仁迷惘的东西更多,都是关于自己的前途。第一是关于公司的前途。进入十一月份以来,有关公司拆分的传说更是沸沸扬扬,就是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尔仁忧心自己,不知将来是否会分到长途客运公司。第二是关于自身的前途。千辛万苦总算成了入党积极分子,但是,按照正常途径,要想真正入党,至少要两年以后。入党如此艰难,提干就更是遥遥无期。上有姚仰军一贯藐视欺压,同事当中还有资格、文凭更压过一头的屈伟良,几无出头之可能。第三是关于自己的爱情……婚姻。现在是典型的自己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人家看的上的,自己又看不中……唉……
12月2日星期天,尔仁家里。一大早,尔孝和房虹虹起来吃过早饭就到中吴城里去了。临近他们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俩也越忙了。尔孝和房虹虹的家都不在湖滨本地,他们的婚房就做在尔孝湖滨工商所的宿舍里。,好在听说,阳湖工商局已经有了打算,准备在湖滨繁华的人民路西端湖滨工商所旧址,造两、三幢家属楼了。
这一阵子,郝慧珍和余天赐夫妻俩也是经常地往湖滨跑,为儿子儿媳整理婚房打打下手,跑跑龙套,并且,蚂蚁搬家一般,把为尔孝准备的一些婚礼用品送到湖滨去。为这,郝慧珍夫妻俩没少给尔孝数落。尔孝说:“你们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再过几天,我随便哪个厂里叫一部车子来一下子就搬完了。你们还费这个劲干嘛?”可是,虽然尔孝这么说,郝慧珍老夫妻两个“嘿嘿”笑过,依然固执地、乐此不疲地继续进行着“蚂蚁搬家。”
婚礼婚宴这种事,是越到临近越是忙的。尔孝见父母不肯听他的话,偏要劳碌,说了几次也不听,也只好随他们去了,尔孝和房虹虹则去忙他们喜欢的事去。比如,今天尔孝和房虹虹就讲好,去中吴城里为房虹虹去买婚礼那一天穿的衣服去的。
等母亲郝慧珍把尔孝和房虹虹送走回到家里,尔仁才起床。邬熙源则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邬熙源他有个习惯,晚上如果没人打牌、打麻将,必定找几本书看,磨蹭到凌晨再睡,好在尔仁家里其他没有,书还是大大的。
“康康。”郝慧珍看见儿子正在洗脸刷牙,就道,“爸爸把麻糕油条买回来了,还是热的呢,赶紧趁热吃。”
“嗯嗯!”尔仁连连答应。阿哥阿姐回来,尔仁就可以靠福,家里的生活水准就会急剧上升。
等尔仁洗漱完毕,姆妈郝慧珍和阿姐尔礼早就把尔仁的油条加稀饭端到客厅的八仙桌上来了。
“姆妈、姐姐,你们呢?”尔仁见桌上只有一碗稀饭一根油条,不由诧异地问。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已经九点半钟了,少爷!”尔礼取笑道,“我和姆妈早就吃过了。”
郝慧珍为尔仁分辩道:“康康每天都要早起,好不容易星期天可以睡个懒觉。”
“嘿嘿!”尔仁不好意思地笑了。
尔仁开始吃早饭,郝慧珍坐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儿子吃饭。尔礼见母亲没起身,便也坐在一边陪着。
尔仁有些惊讶,姆妈和阿姐早饭已经吃过,现在却干瞪眼看着自己陪着,不知何故。尔仁见姆妈好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就边吃边道:“姆妈,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啊,没有。”郝慧珍看了尔礼一眼,对尔仁说,“阿哥马上就要结婚了。”
“呵呵。”尔仁笑了,“还有30天。”
尔仁又吃了两口饭,见姆妈开了个头,却又不说下去了,不由眨巴眨巴眼睛,放下了碗,催促道:“姆妈,你今天怎么啦?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情吗?”
“你个混小子!”尔礼笑骂道,“阿哥元旦结婚了,成家立业了。姆妈不就更要为你的事情操心了吗?”
“呃……”尔仁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姆妈!我不是说了吗?我的事我自己有数的。你不要太操心!”
尔礼白了尔仁一眼:“你说的轻巧,叫姆妈不要操心。我告诉你,你一日不成家,姆妈就一日要操心。”
尔仁耸耸肩:“那我就没办法了,你们这是多烦。”
尔礼手一指尔仁:“嘿!康康,你倒是狗咬吕洞宾啊!”
“本来么。”尔仁嘴里嘟囔着。
“康康。”郝慧珍瞧着儿子,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姆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你想过没有?钱迪、言倩兮都是很尖(尖,中吴方言,精明的比较级)、很老练、很外向的,这样的女孩你娶回来,不是她服侍你,而得你去服侍她了吧?康康,浪漫是一回事,生活又是一回事。总不能一辈子都浪漫吧?浪漫完了,还是得踏踏实实、平平淡淡地过生活。我和你爸爸就不浪漫,不也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来了?康康,我们这样的家庭,只需要能过日子,能照顾你的人。相貌、浪漫、地位那都是次要的。如果你能找到这样的女朋友,姆妈……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