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仁是个复杂的人。
他有时胆大妄为,有时却又胆小如鼠;他有时简单率性,有时却老谋深算。
比如现在,尔仁已经决定去看庞莉莉了——当然从某个角度上来看,尔仁决定去医院看望庞莉莉,与其说是去安慰庞莉莉的,倒毋宁说是安慰尔仁自己,安慰他自感要负一定责任的心——尔仁已经决定去看望庞莉莉了,不过,尔仁还是先到了自己单位,不是回财收科,而是特意到业务科门口去绕了一圈。当然,在业务科的门口,尔仁就获得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听到了伍元庆夸张似的谈笑风生——伍元庆他在办公室。尔仁马上就转身去医院了。
朱方第一人民医院是朱方最好的医院,庞莉莉就住在朱方一院。可是,她住在哪个科哪张病床,尔仁是一概的不知——尔仁是没好意思问宋红娟。他一个人独自来一院看望庞莉莉一事,尔仁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宋红娟。
既然不知道庞莉莉住院的详细情况,尔仁只能靠自己的嘴了。车祸受的外伤,那么,庞莉莉肯定是住在外科病房了。
尔仁来到朱方第一人民医院——尔仁还担心会遇到明旻的母亲梅医生呢,她是内科大夫。还好,这样尴尬的情况没有出现——尔仁首先来到了一院外科住院部的护士站。
护士站里面有两位护士,一位年纪大的,正在伏案写报告,另一位年纪轻轻、眼睛大大、身材圆圆的胖护士正在输液瓶上写着字。
尔仁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问胖护士:“护士,请问……”
胖护士诧异地抬起头,瞧着尔仁。尔仁一看,这胖护士虽然长得比较圆润,可是一张脸却十分地姣好。尔仁莫名其妙地脸红了起来——不管美丑,尔仁只要跟陌生女孩打交道,总是有点难为情。尔仁问道:“那个……请问一下,有个叫……庞莉莉的病人住几床啊?”
“庞莉莉?”胖护士听到这个名字一脸的茫然,“我来找找看啊……”胖护士说着,开始在办公桌上找着病人床位表。
尔仁见胖护士找来找去找不到,就提醒了一句:“就是上个月二十六号出车祸的那个女同事……”尔仁称呼庞莉莉为“女同事”,自己也实在是别扭。
“哦!”也许是庞莉莉給胖护士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她一把放下病人床位表,对尔仁说,“那个庞莉莉啊,三号重症监护室。”
尔仁的心猛地一抖。庞莉莉还在重症监护室?都已经十多天了啊?她还这么严重啊?
“哦哦,谢……谢谢啊!”尔仁苦涩地谢道。
胖护士莞尔一笑:“不客气。”胖护士说完,指了指右手的病房,善意地提醒道,“就前面过去第三个房间。”
“谢谢”尔仁连忙点点头。
尔仁心情复杂地向庞莉莉的病房走去,步履竟然沉重了起来。庞莉莉她还绑着绑带吗?庞莉莉她苏醒了过来了吗?
三号重症监护室。尔仁停下脚步,看着病房外的标牌,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就这里了,这里应该就是了。尔仁先迅速地看了一下左右,再靠近病房门,透过病房门上方的玻璃探视口往里瞧去。
只见病房里面只有一张病床,床边四处都是仪器,床上赫然躺着庞莉莉!庞莉莉除了脸上还有一些擦伤,全身上下没有再绑着绑带,而是闭着眼睛安详地睡在被窝里——如果不是鼻孔里插着两根管子,正在挂着盐水,真要以为庞莉莉不是病人,而是在熟睡得香呢。
床边,还有一位戴着土布蓝头巾、身着对襟衫,形容枯瘦、神情萎靡的老年妇女,伸头照看着庞莉莉,不断用手试着庞莉莉的额头温度,时不时地用毛巾帮庞莉莉擦拭额头——这位老年妇女是典型的谷阳山区的农村妇女打扮,莫不是庞莉莉的奶奶?
尔仁心里略略安定了一些,看样子,庞莉莉的情况不是太坏,已经不是宋红娟说的情况了——至少,庞莉莉可以安稳地睡觉了。
除了安定,尔仁心中竟然还有一丝丝的窃喜(不应该啊……):庞莉莉正在熟睡,自己也不必进房探望她了——可以省却了许多麻烦。今天来探望她,时机真不错。
尔仁再看了庞莉莉一眼,转身欲走。谁知,刚一转身,迎面就过来一位年纪不大、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黑大汉。只见黑大汉右手拎着个热水瓶,边向这边走过来,边冷冷地打量着尔仁。尔仁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黑大汉冷脸问道:“你干嘛呢?”
“哦……”这黑大汉是庞莉莉的什么人?尔仁尴尬地答道,“我……我是来……我来探望庞莉莉的。我看见她睡了,所以……”
不知为什么,黑大汉脸上的敌意更浓,他打断尔仁的话,逼视尔仁:“我问你是谁?”
“呃……”尔仁心虚地居然结巴起来,“我是……我是……我是那个……庞莉莉她……公司……”
“就是你这个赤佬呀!”还没有等尔仁说完,黑大汉陡然怒不可遏,左手毫无警示地对准尔仁胸口就是重重的一拳。
尔仁猝不及防,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咕咚”一下就被黑大汉击倒在地。黑大汉见击倒了尔仁,还不解气,赶上了就对着尔仁拳打脚踢。
尔仁呆了半秒,脑袋瞬间空白,随即气极,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暴打了一顿。尔仁人躺在地上起不来,躲不能躲,跑不能跑,只能抱着头,一边极力扭曲着身子,双腿使劲蹬着反抗,一边怒喊着:“你干嘛?你干什么?”
“干嘛?揍你!”黑大汉手脚并用,一边死命踢打着尔仁,一边狠骂道,“我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成缩头乌龟了?”
安静的外科住院病房走道一下子变成了厮打的拳击场,路过的人还有病房的病人、看护们都纷纷出来观“战。”
“你们干什么!在这里打架?”护士站里那个胖护士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见一个站着,一个躺在地上,同情心使她马上就站到了尔仁一边,胖护士使劲地拉着黑大汉的胳膊,试图让他停手,嘴里还不停地嚷道,“不许打架!不许打架!听到没有,停手!停手!”
黑大汉的胳膊虽然被胖护士拉住了,果真停手了——是胖护士拉住了他,他不敢动,不是不能动——可是,他手停了,脚却还没停。黑大汉一边不干不净地嘴里骂着,一边想发疯似地仍在踢着尔仁。
“柱儿!”在重症监护室陪伴庞莉莉的老妇人这时也听到外面的厮打声,从重症监护室里赶了出来,看见是黑大汉跟尔仁在厮打,吓得连忙叫住黑大汉,“柱儿!你干嘛呢?”
黑大汉——就是柱儿,胖护士拉他都没能让他停手(脚),可是这老妇人一出来,柱儿却乖乖地停手了。躺在地上的尔仁浑身酸痛,这狗日的柱儿手脚够重的,尔仁一边两手撑着地努力爬起来,一边骂道:“你个混蛋,我什么地方惹你了?你凭什么打人啊?”
柱儿不理他,指着躺在地上的尔仁,恨恨地对老妇人说:“妈,这小子就是莉莉的男朋友吧?狗屎东西,开什么破车害我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就不露面了。刚才我看见他在门外鬼鬼祟祟地还不肯进来了。”
“是他?”老妇人吃了一惊,赶忙向尔仁看去,仔细打量着。
旁边的胖护士还余怒未休,呵斥着这叫“柱儿”的黑大汉:“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这里可是医院,病人需要安静、需要休息,可不是你到处撒野的地方!”
“护士!”柱儿指着尔仁,怒斥着他为自己辩解,“护士,这人是我妹的男朋友,就是他开车让我妹出了车祸,我妹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这个家伙见我妹出了事,昏迷了,把她往医院里一扔,居然就不来了。护士你说,这种没良心的东西该不该打?”
“哦哦……”“原来是这样……”、“这种人……确实该打!”旁观的病人和家属纷纷颌首,了解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边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护士不由瞅了一眼尔仁——鄙夷怒视的一眼。不过,她兀自批评着柱儿:“可是,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你也不能在医院打架啊?——要打你们走出医院再打!”——嘿!这胖护士听柱儿这么一说,竟然马上就调换了立场了。
尔仁这才明白,敢情这黑大个认错了人,是把他当做了伍元庆了。
“你个神经病啊!”尔仁浑身无力,他摇摇晃晃地终于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呵斥道,“我是庞莉莉的同事,可不是庞莉莉的男朋友。你认清楚再打好不好?”
老妇人对着尔仁定睛一看,可不是?这个人可是从来没见的。她慌道:“柱儿,柱儿,这个人可真不是那个姓伍的啊!”
“啊?”这回轮到这叫“柱儿”的傻大个大吃一惊了,他盯着尔仁吃惊地道,“不会吧?妈你可看清了,我刚才可是亲耳听见他自己说是莉莉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