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仁还没有下车,往外一看,就大吃一惊:小广场上已经整齐摆放了十几桌酒宴,连冷菜都已经上桌了。原来,邬熙源和尔礼的婚宴就摆在他们新房前的小广场上。听尔礼说,这桌椅板凳都是问邻居借的,连带着厨师、服务员都是邬熙源厂里的朋友担当的。今天的酒席一共办了十五桌,双方亲戚朋友只有九桌,这邬熙源的同事和朋友倒有六桌呢。看样子,邬熙源的人缘确实不错。这也是邬熙源决定把婚宴摆在凰林新房办的一个重要原因。
邬熙源和尔礼领着郝慧珍等人下车,邬熙源的父母早已笑呵呵,嘴里叫着“亲家公”、“亲家母”地迎上来了。
当下,两家亲戚相互见面,打招呼。这时,邬熙源和尔礼新房单元门的门口放置的两捆用红绳扎制、覆盖红纸的毛豆节杆,已经被燃起,邬熙源和尔礼这一对新人从燃烧着的通道中走过,走进了二楼的新房。
新郎、新娘走进了新房,大家赶紧把卡车上的嫁妆搬进新房里。尔仁自然还是拎着个子孙桶进了新房——在金牛老家拎子孙桶时,因为都是郝家的亲戚,尔仁还不怎么觉得难为情。现在,在许多陌生人面前尤其还有许多妙龄少女的众目睽睽之下,尔仁涨红了脸,可是,拎子孙桶这是小舅子的专利,尔仁没法,只得头一低,快跑着上了楼,进了新房。
阿姐的新房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户型很好。虽然是简单的白墙水泥地,没有跟“小新舅舅”家那样装修,更不像强老哥家那样宾馆般的豪华。可是,这是阿姐的新房呢!尔仁高兴之余,很是羡慕。
嫁妆已经摆好。邬熙源和尔礼这对新人先向坐在客厅的邬熙源父母和尔礼父母敬茶并改口。两对父母喝茶后表示祝福后,给一对新人喜封。新人方始在众人祝福中进入洞房。并在洞房中饮食端入的红枣。
自此,热热闹闹的婚宴正式开始。
新人敬酒、朋友闹酒这些婚宴惯常的程式一样不少,邬熙源的小兄弟们特别会闹,这样闹的后果就是,邬熙源喝酒喝得已经七荤八素了……
婚宴结束了,邬熙源和尔礼厂里的同事和朋友都已经散去,小广场上十五桌的桌椅板凳都已经撤去还了,甚至,连邬熙源父母以及他那边的亲亲眷眷(中吴方言,亲戚们)都已经回去了。郝慧珍还坐在尔礼的新房里整理这个,整理那个。
“干嘛不高兴啊?刚才看你送邬熙源父母就是这个样子,这可不好。”正在帮尔礼把摆放在床上十条棉被整理收进樟木箱的郝慧珍见尔礼脸色不好看,就问道。
“姆妈,哪有这样的?”尔礼气鼓鼓地道,“今天的酒席这么差,喜糖还没有我们家的好,居然还都是最便宜的橘子硬糖!”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邬熙源家里条件不好。”郝慧珍劝道。
“再差也不能这么差吧?他姐姐前年结婚那个阵仗我又不是没去见识过!”尔礼气得口不择言了,“尤其是刚刚,姆妈你们还没有走了,他们倒轻轻松松地走路了。这是我家办酒席还是他家办酒席啊?真的是小店主出身,这么精啊?”
郝慧珍瞥了一眼尔礼:“别这么说你公婆啊!”
“我不是计较钱多钱少,糖好糖坏!”尔礼嘴一翘,发着牢骚,“最小的一个儿子结婚,总要重视一下吧?总要有副尊重的态度吧?”
郝慧珍默然,她嘴上虽然责怪尔礼,心里倒觉得女儿说得未尝不是这个理。酒席办的差,喜糖买的差,郝慧珍本来就不舒服,但她勉强可以不计较;可是,酒席撤了,郝家姐妹都抢着洗碗洗筷子,呐邬家人却把剩鱼剩肉一收,说邬熙源父亲年纪大累了,要早点回去了。这可是他们太失礼了啊,我们这女方做丈人、丈母娘的还在帮着干活收拾呢,他们可好,拿着剩菜就回老家郑陆了。尤其是,从内心来说,尔礼跟了邬熙源,郝慧珍就有委屈了女儿的心意在。因为邬熙源的各种客观条件是不符合郝慧珍女婿的要求,只不过尔礼一定坚持,再看邬熙源对尔礼确实不错,人也活络。郝慧珍这才首肯他俩关系的。
“今天是你结婚的大喜事,别生气。”郝慧珍劝慰着女儿,“你和邬熙源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听话,别生气了。”
“慧珍,咱们要回去了。已经四点钟了,淑珍、祥益他们还要赶回曲阿去呢。”余天赐在客厅陪着几个连襟和小舅子说话。见天已经不早,就过来提醒老伴。因为家里住不下,今天,上海阿姨姨夫她们要跟小新舅舅一齐到曲阿去。邬熙源早已拜托了司机,先把尔仁他们送回金牛,再把淑珍、祥益他们直接送到曲阿。
“噢……”郝慧珍看了看身边的尔礼,不舍地点了点头。她又对陪坐着一旁的尔仁说,“嗯……康康,去把邬熙源叫来。”尔仁家里,从郝慧珍到尔仁已经叫惯了邬熙源的全名。尔仁不明就里,就去外面客厅叫陪着长辈喝茶醒酒聊天的邬熙源。
“我跟你讲,你可不许把气撒在邬熙源身上啊!”郝慧珍严肃地关照着尔礼,“今天是你们的大喜事,两人可别闹别扭!”
“姆妈……”邬熙源进了房。他的酒量不好,虽然下午四点钟了,还是脸红脖子粗的。
“邬熙源,我们准备回去了。”郝慧珍让他坐下来才说。
“啊?姆妈……吃了……吃了晚饭再走啊……”邬熙源不知是惭愧还是酒喝多了口吃。
“留下来吃什么啊?不是都带走了?”尔礼还是憋不住,呛了邬熙源一句。
“……”邬熙源瞧了瞧尔礼,默然。
郝慧珍瞪了尔礼一眼,然后笑着对邬熙源说:“不了。家里人多,让亲戚早点走,省得这里乱哄哄的。你们也辛苦了,早点息着吧。”
“不要紧……吃了晚饭……再走吧,姆妈。”邬熙源还要挽留。
郝慧珍笑着摇摇头,站了起来:“屋子也都收拾好了,我们该回了。”
郝慧珍一声令下,屋里屋外几十号郝家的亲朋好友“轰隆隆”下楼往大客车走去。尔礼和邬熙源只得起身相送。
一行人依依不舍跟尔礼打招呼告别,陆续上车。尔礼咬着嘴唇,看着自家的亲戚分手告别,心里着实不好受。
郝慧珍和余天赐在车下最后跟女儿女婿告别。
“邬熙源,丫头,我们走啦。”郝慧珍的眼睛一直围绕在女儿的身上。
尔礼“嗯”了一声,心情激荡着就说不出话来。
“姆妈、爸爸走好。”乖巧的邬熙源说。
郝慧珍顿了一下,还是对邬熙源说:“我跟你们说两句话。”
“嗯嗯……姆妈,你说……你说……”邬熙源感觉到了一丝紧张,不由站直了。
郝慧珍侧过脸对尔礼说:“丫头,今天你结婚了,就真正是个大人了。家里可要靠你操持了,跟邬熙源要好好地互相体谅,互相照顾,今后可不能由着自己的小性子了。”
“嗯……”尔礼试图强忍住泪水,可,又怎么忍得住?
“邬熙源。”这是郝慧珍关键的话了。只听郝慧珍交待着他,“邬熙源,我把丫头交给你了。丫头她……她脾气太直,心里藏不住事,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可是,我知道我女儿的,她心不坏,很实在也很把家……总之……今后你要多担待着点。她有什么不好的,你告诉我,我来教训她。”
“姆妈,你放心吧。”邬熙源连连点头,一想却又连连摇头,“丫头她很好的,很好的。”
“姆妈……”尔礼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丫头,别这样……”郝慧珍的眼睛也湿润了。她掏出手绢,温柔地替女儿擦去眼角的泪水。
“好了,你们回去吧。我们走了。”郝慧珍挥挥手,毅然返身上车……
“好的,好的。”邬熙源嘴上应着,脚步却一动未动。
余天赐瞧瞧女儿,又瞧瞧女婿,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他冲女儿女婿点了点头,重复着老伴的话道:“你们回去吧……我们走了。”
大客车启动了。尔礼扭过头来,紧盯着在车后连连挥手喊再见、身形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的阿姐和姐夫。霎那间,尔仁的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得紧,仿佛阿姐真的……真的已经成为别人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