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慧珍明白了。郝家是个大家族,彼此之间矛盾不少,作为大姐,她认为她的责任不是当个判官分清责任,而是求同存异,尽量“和稀泥。”郝慧珍笑着拍了一下大妹的肩膀,笑道:“美珍呢,是气量小了一点,不过,我知道她是有口无心,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谷晶呢,也没错,问自家阿姨提个小小的要求,又怎么啦?谷晶要跟我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明她真正把阿姨当自己人啊。是不是?淑珍,好了,事情过去了,别生气了。你这么生气,说不定美珍她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快到十一点半的时候,郝慧珍的二妹、“裴家阿姨”郝美珍也坐501次慢车来了——她是从曲阿一个人来的。裴家阿姨在郝慧珍姊妹当中虽是老三,但人长得娇娇弱弱,可能是长期生活在农村,家境不好的缘故,比较节约;与老五“曲阿阿姨”郝丽珍完全相反,郝丽珍却长得高高大大,性格豪爽大方。裴家阿姨一直都想生个男孩,但连续生了三个,都是女孩。而且,她三个孩子年纪相差极大。像老大裴海玲已经招赘结婚生子,小孩都已经七岁了,老二裴海春朱方大学本科毕业留校做了老师,但三女儿裴海燕还是江苏邮电中专学校的一年级新生呢。
“裴家阿姨”郝美珍也许还真的不知道二姐郝淑珍为什么生气—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因为她看见二姐郝淑珍、二姐夫老谷还有大外甥女谷晶高兴得是那么自然,“姐姐”、“姐夫”欢叫个不停。如果郝慧珍不是亲耳听见郝淑珍和谷晶说到“甘蔗事件”,简直要以为没有这件事呢。
“姐姐,姐夫。”郝美珍眉开眼笑地对二姐郝淑珍和二姐夫老谷埋怨道,“怎么没有先到曲阿去啊,今天直接来金牛大姐这里了?”
“……啊……”老谷偷看了一眼老伴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地应道。
郝淑珍淡淡地微笑道:“你么,要带孙子的,你们都忙,就我们几个闲人,去了不要打扰你们。”郝淑珍心头的气还没有消呢。
“咯咯咯,姐姐说哪里话,我可是姐姐的亲妹妹呢。就再忙呢,也要姐姐和姐夫多去呢。”郝美珍似乎完全没有听懂二姐的话,笑得花枝招展。自郝美珍的丈夫、尔仁口中的“裴家姨夫”裴远廷八十年代初升任曲阿教育局的普教股股长,郝美珍打扮就时髦起来了。
“对了,美珍,怎么没有把裴志浩带来?”郝慧珍赶紧插进来转移话题。裴志浩就是郝美珍孙子的大名。裴海玲是招女婿的,所以,其生养的小孩叫“孙子”,而不是“外孙”,他可是裴远廷和郝美珍的心头宝贝疙瘩呢。
“哦,这臭小子一天到晚看电视,不肯出来呢!”郝美珍似骂实喜。
“海春、海燕回来了么?叫她们明天一起来的啊。”郝慧珍又问道。
“明天裴远廷带着海燕、裴志浩还有裴强儿来。”裴强儿就是郝美珍入赘的女婿,人生的短小精悍,一双眼睛乌溜溜转。现在和裴海玲一起在教育局印刷厂工作,专事跑供销呢。
“海玲还有海春呢?”
“海玲看家。”生养海玲时,裴远廷还是边远乡村的老师,郝美珍家还在裴家村,家里很穷,所以海玲只上到初中。这裴海玲可以说老实木讷到了极点,平时在家里也是没有一句话的。谁知,她居然看上了能说会道的同学,一个村上的裴强儿。裴强儿家还要穷,最主要是兄弟四个,所以听说要招赘,裴强儿家里立马就同意了。这海玲不讨郝美珍的欢喜,可是说起海春和海燕,郝美珍就是一脸的开心,她故作神秘道,“海春交了一个男朋友了,这次国庆没有回来,在学校呢!”
“噢?海春都有男朋友了?是干什么的?”这海春也就比尔仁大上一岁吧。听到这个消息,郝慧珍、郝淑珍还有谷晶都瞪大了眼睛。
“是她大学同学,现在是硕士研究生。”郝美珍挺了挺胸脯,骄傲地说。
“噢约!研究生?蛮好的嘛。”郝慧珍羡慕地点点头。硕士生,那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啊—连一旁听恰头(听恰头,中吴方言,窥听、偷听之意)的尔仁不由也嫉妒起来。
“海春她现在可是大学教师。”郝美珍以为郝慧珍的惊讶声是包含有海春高攀的味道,急忙不服气地申辩道。
郝淑珍撇了一下嘴,问郝慧珍:“姐姐,鹏益来不来?”
郝慧珍点点头:“他给我回信了,说一定来的,不过可能是他一个人来。”郝家老四、“谷阳舅舅”郝鹏益现在谷阳的一个乡当乡长。郝鹏益的妻子,也就是尔仁的“谷阳舅母”在郝鹏益还没有升官发达时,是跟老六“小新舅舅”郝祥益一家都住在小新村祖屋里面的。尔仁听说,“谷阳舅母”对外婆不好,且没有小新舅母会做人,因而跟郝慧珍四姐妹的关系很僵—其实,那个时候,“小新舅母”也有一些对外婆不好的地方,比如吃、穿还有言语上的挤兑。尤其外公去世后,对外婆愈发地不好。因为外婆年纪大了,不大能干活了,要靠她侍候了—天底下的婆婆跟媳妇天生就是一对天敌?——尔仁有次随母亲到小新去看外婆,亲耳看到、听到过,外婆低声对母亲说,玉芬(小新舅母)对她不好,恶声恶气的。说完,还特意关照母亲不要出去说—可是,郝慧珍四个姐妹岂是好惹的?每当这个时候,四姐妹或轮番上阵或一齐对阵,对着玉芬左批右攻—她们也有这个资格,平时总是大包小包往娘家拿、资助娘家的。但是,玉芬特别会做人,每当这个时候,总是低眉顺眼,笑嘻嘻地不与大姑子们正面争吵。而且,不管是四姐妹自己来也好,还是有姐夫、外甥来也好,总是好好地招待,嘴巴上特甜—这两点,是“谷阳舅母”完全做不到的,也因此,四姐妹的矛头总是对准了“谷阳舅母。”
“那这样最好。”郝淑珍耸了耸肩。
“就是,鹏益他一个人来最好。”郝美珍也这么说。在这个问题上,包括老五“曲阿阿姨”郝丽珍在内,立场是完全一致的。
“丽珍、祥益他们呢?”郝慧珍这话问的是郝美珍。因为老五“曲阿阿姨”郝丽珍、老六“小新舅舅”郝祥益、老七“达柏舅舅”郝衡益家都在曲阿城里。
“丽珍全家还有衡益全家明天火车一齐来。”
“阿姨,那小新舅舅呢?”谷晶问道。
郝美珍瞅了一眼谷晶,不客气地说,“我没问他们,他们也没说。”
尔仁隐隐约约好像听见,近来“裴家阿姨”一家与“小新舅舅”一家不大对劲呢。是因为虹菊。虹菊已经是省曲阿中学的高三学生了,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小新舅舅”与玉芬舅母对她的期望值极高。省曲中每年入学都开展一次测验,以此成绩来分快班、慢班的。虹菊的成绩一向还是可以的,可是,这一次高三入学测试却考砸了,被分到了慢班去了。郝祥益夫妻俩大急。自暑假里,郝祥益就经常跑三姐郝美珍家,意思是现在虹菊在学校里被分在了慢班,能否让姐夫裴远廷再帮个忙,关照学校一下,让虹菊进快班去,这样虹菊考取大学的可能性就要大不少。可是裴远廷一直“嗯啊哈”地拖着没办,后来给郝祥益逼得急了,裴远廷就让郝美珍“传”话说,这个忙不能帮,也帮不了,因为上快班都得凭考试成绩,这是原则问题。再说,他裴远廷作为教育局的主管干部,不能带头破坏原则规定。
郝祥益夫妻俩大怒。这裴远廷还是个臭老九、穷酸时,自己这个做弟弟的,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钱经常接济他们家的,那个时候,可是连他郝祥益家都不富裕的。现在,裴远廷升官发财了,一转眼就不认得亲戚了。做姐姐、姐夫的,怎么会这么翻脸不认人?
郝祥益夫妻俩拂袖而去,郝美珍和裴远廷这一对也是大怒。想当初,虹菊考省曲中差了六分,是靠了他这个姐姐、姐夫,才进的省曲中。要不然,虹菊只能去普通高中学校,也许连高考的资格也没有呢。他郝祥益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做违背原则的事情呢!
此事过后,玉芬与美珍分别来郝慧珍面前来告状诉苦,郝慧珍是两边劝,让他们互谅互让,不要伤了姐弟感情。可是,这样一来,玉芬与美珍倒对郝慧珍有意见了,认为她帮亲不帮理。天可怜见,一个是弟媳,一个是嫡妹,哪个更亲?
阿姐明天要举办婚礼了,可是,来家的亲戚家鸡毛蒜皮的矛盾竟然这么多,尔仁听得心头实在是烦,一转身回房看亚运会直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