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就不再想动弹了。三人吃过面条,余天赐老规矩要睡个午觉,郝慧珍洗好碗,原本还想再做做事的,可是,看见老头子已经侧睡打起鼾来了,也觉得要打瞌睡了。
“康康,不要看电视了,睡个午觉,休息休息。”郝慧珍关照着隔壁房里正在看亚运会比赛的小儿子——七五年的公房隔音效果实在的差。
“哦。”尔仁应了一声,立马,电视机的声音听不见了。
郝慧珍打了个哈欠,也在余天赐身边横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郝慧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开眼,不自觉地远远看了下三五牌钟,吓得赶紧坐了起来,连连推着余天赐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
“嗯?”余天赐终于也“被”醒了。
“快起来,快起来。真要死了,马上三点半了,这一睡倒睡了两个多钟头了——生活还没有做完呢!”郝慧珍急急地催促着余天赐起来。
估计尔仁他现在也是在睡觉,还没有起来呢。郝慧珍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儿子叫起来。明天亲戚就要来了,今天是一定要把家里布置完毕的,否则,再迟,天黑了就不大好做生活(做生活,中吴方言,做事体,干活)了。
郝慧珍和余天赐一人拿抹布,一人拿拖把,推开客厅门,刚想再敲右侧尔仁的房间门,一转眼却见客厅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了,不仅桌子、板凳都摆的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连木沙发上头靠枕巾都摆放得整齐得体。
“康康?”郝慧珍惊喜地与余天赐对视着。
侧耳再听,尔仁房里隐隐约约有电视的声音。郝慧珍一把就推开了儿子紧闭的门。
“康康!叫你睡觉不睡觉,你倒一个人把客厅打扫完了?”郝慧珍笑着埋怨着小儿子。
“是啊,是啊,看什么电视,不睡觉啊?”余天赐也说。
尔仁得意地瞧着父母,“嘿嘿”笑了。父母这是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呢。刚才他大扫除的时候,可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动了熟睡的父母,要的就是现在这个效果呢。
房间既已打扫整理完毕,接下来就是布置房间了。余天赐带着尔仁写喜联、贴双喜,郝慧珍则去整理尔礼的嫁妆,并且在尔礼每一个嫁妆上,都摆放一幅刚买回来的红双喜字剪纸。
客厅的八仙桌旁,父亲余天赐开笔写喜联,尔仁则帮着磨墨。
余天赐是三十年代末生人,跟许许多多这个年纪的老师一样,余天赐也上过私塾,所以写得一手好字。
余天赐在八仙桌前站定,边等尔仁磨墨,边沉思。等尔仁磨好了墨,大笔一挥,就开始写喜联。余天赐连着写了五条。他一边写,尔仁在旁一边读着:
“祥云绕屋宇喜气盈门庭”
“喜溢华堂地天交泰香飘桂苑人月双圆”
“并蒂花盛开长征路上比翼鸟双飞四化途中”
“嫁女喜逢大好日送亲正遇幸福年”
“月下花前十分美满人间天上一样团圆”
“于归好咏宜家句往送高歌必戒章”
尔仁一边读,一边好笑。父亲挥就的喜联,有应时的,也有古典的。所谓:雅俗共赏?
“康康,你笑什么?”余天赐微笑道。
“没有!我就觉得爸爸你蛮跟上时代步伐的。”尔仁窃笑。什么长征,什么四化,写在自己家门上,也太那个……正经了吧?阿姐结婚,跟四化、长征搭什么界啊?
余天赐听出了儿子口里有几许讽刺意味,反问道:“不好么?”余天赐说着,一一再次端详着自己写的喜联,微微颌首,自我也比较满意,应该拿得出手的。
尔仁是不懂书法的,尽管他也觉得父亲写得不错,但不知好在哪里。当然,父亲的字肯定是比不上强老哥的,人家强老哥毕竟已经是书法家了——还有,尔仁他自己的字小时候就没有打好基础,实在蹩脚很,俗话说的,写得跟“鸡爪”似的——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张老师已经不再担任他们那个班的班主任了,而是重新轮回到一年级当班主任。有一回,张老师来叫着他们七个中队委员,到她的新班级帮忙,给她学生们的作业本写名字,画线条。写名字的是钱迪、言倩兮还有孙国庆三人,画线条的是周馨玟、梅若兰、吴凌梅还有尔仁四个人。尔仁瞧见孙国庆去写封面名字了,心中嫉妒,也闹着要写名字。言倩兮就跟他换了一下,谁知让张老师看见了,大惊失色,赶紧让尔仁和言倩兮再换回来。为了这事,尔仁心里着实很不好受呢,不过,谁叫自己写的字难看呢?
“康康,考考你,这六条喜联分别贴到哪个门上?”余天赐微笑道。
“好呀,好呀。”尔仁极是高兴,他很喜欢这样具有文化气息的小游戏。
尔仁认认真真地瞧着父亲写就的六条喜联,慢慢说:“祥云绕屋宇喜气盈门庭。这一条绝对是贴在咱们家腰(院)门上的!”
“对了!”余天赐微颌首笑道。
“嫁女喜逢大好日送亲正遇幸福年。哈哈,爸爸,这一条肯定是你和姆妈房门上的。”
“嗯嗯,对的。”余天赐连连点头。
“于归好咏宜家句往送高歌必戒章。嗯……这个嘛……这对联是似乎父母对嫁女儿的话……应该……应该……贴在客厅门上?”尔仁有些把握不定了。
“哈哈,对了(LIAO)”余天赐高兴得眉毛也扬起来了,赞许地瞧着儿子,“还有三条,还有三条!”
“喜溢华堂地天交泰香飘桂苑人月双圆……”尔仁对于这一条,更加没有把握了,尔仁死命想了会儿,才猜道,“难道是贴在我的房间门上?是不是让阿姐和邬熙源回家住我的房间啊?”
“是的。聪明!”余天赐笑眯眯地盯着尔仁道。其实,这条对联在喜庆女儿尔礼的同时,更包含着对小儿子尔仁的希冀啊!——什么时候,小儿子也带回女朋友啊?先讨个吉利,弄个好兆头!
得到父亲的夸奖,尔仁乐得裂开嘴笑了。不过,他看着剩下两条喜联,有点不好意思了:“剩下两条……实在……不知道了。”
“来来,你来看!”余天赐忙指着剩下的两条喜联道,“并蒂花盛开长征路上比翼鸟双飞四化途中。这是表示咱们家对阿姐、姐夫他们工作、要有上进心的希望,那当然是应该贴在面朝外的阳台门上的。月下花前十分美满人间天上一样团圆,这条喜联实际上还有第二层意思在联外。那就是,婚姻生活既要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更要有踏实的油盐酱醋,要在平凡的生活中互相维持。唯有如此,才能人间天上一样团圆,这当然就是贴厨房间门上了。”
尔仁听得连连点头,惊讶的、敬佩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也宠爱着盯着自己的小儿子。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是挺崇拜父亲。那时,认为父亲什么都懂、都能干。尔仁随着自己年纪的增大,也随着父亲生病后长病在家脾气有了较大改变,尔仁就越来越觉得父亲沉默寡言、毫无情趣甚至变得古怪、疑神疑鬼,更时不时地惹母亲生气,所以,慢慢地,尔仁开始轻视父亲了。但是没有想到,今天父亲竟然写出这么六条喜联,更想不到这些喜联的意境居然分别跟自家的实际情况这么贴切。父亲,原来还有很多不了解他的地方啊!父亲,原来也是这么知书达理的啊。也许,就是阿姐的喜事,让郁郁不欢、诺诺而行的父亲唤起了他从前的才艺和性格?
“嘿!”这时,已经收拾好了的郝慧珍走进了客厅,瞧着正眼神交流的父子不由叫道,“你们在干什么呢?对联还没有写好?”
“写好了!”余天赐和尔仁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写好了那就赶紧去贴啊!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心急的郝慧珍不由埋怨道,“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好好好!”余天赐笑着答应着,小心地拿起喜联,“康康,咱们现在就去贴喜联。”
“好咧!”尔仁兴奋地高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