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尔仁带着换洗的衣服,带着一盒十二支的蜂皇浆,更带着父母的殷殷希望坐火车去升州了。
尔仁已经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好好地孝顺父母,听父母的话,包括自己的婚恋!今后自己的择偶标准就是降低点又怎么样呢?只要父母高兴不就行了吗?何况,父母又怎么会让自己吃亏呢?父母所有打算的出发点不就是让儿女幸福吗?
八月二十二日很快就来到了。这一天是强泽群强老兄书画展的开幕日子。这个日子,尔仁是记得牢牢地,他就是旷课也是一定要去的。尔仁还是采取了老办法,对翁文达谎称说要去省公司跟娄双根见面。翁文达不疑有他,爽快地就答应给假了。
可是,谎话毕竟还是谎话,尔仁心里实在是不踏实,要是有个万一……万一娄双根来学校那不就完了?……不过,不会这么巧吧?
尔仁跟老革命、大革命还有中革命四个人在食堂吃过早饭,目送着他们三个去阶梯大教室去上课,自己实在坐不住了。看看已经过了八点,尔仁想了一下,出了校门,找了一个公用话亭,给娄双根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被人接了,里面传来“喂”的一声,尔仁一阵惊喜。
“娄工!是我啊,余尔仁。”
“哦!哈哈,是小余啊,还没上课?”
“呃……”尔仁愣了一下,这话还不好回答,不好回答就不回答,“娄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想把工资编制流程图在计算机上打印出来发给大家,这样大家也可以更好地理解和制作工资单了,你看行吗?”
“嗯?哦,可以啊,这个点子不错。”电话那端,娄双根表示赞同。不过他还是略略有些惊奇,按理,这个是小事,没有必要跟他说的。
“好咧!那就这么办,拜拜!”尔仁十分高兴—其实他高兴的不是娄双根答应了他这件事,而是这个电话里娄双根根本没有提到今天会来交通技校,否则,如果今天他要来的话,在尔仁这个试探的电话里,娄双根就一定会提起的。
自己的谎言不会拆穿,尔仁心里轻松了不少—尔仁一路坐公交车到北京西路101号的汉吴省书画馆去,这小调尔仁就哼了一路——尔仁是个性情中人。何谓“性情中人”?说通俗点,就是有一点点高兴的事情就开心,有一点点愤怒的事情就生气。
尔仁到省书画馆的时候才堪堪过了八点半,但书画馆的展览馆门前已经陆陆续续聚了不少人了。虽然展览馆还没有开门,但今天的展览馆气势却与平时颇为不同。只见门外旌旗招展,在展览馆大门右侧已经竖起了一个五六平方米见方的屏风,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亚洲雄风—吉盛田、强泽群迎亚运书画展”几行大字。展览馆的正门口好像还有几个工人在架麦克风,看样子,等会儿就会在展览馆门前会有一个开幕仪式。
尔仁迟疑了一下,打消了自己进书画馆去找强老哥的念头,此时此刻,强老哥一定很忙,身边一定有很多领导和朋友要陪,反正,今天自己来就是分享一下强老哥的成就和荣耀的;再说,等一下也一定能见到他,再见也不迟。
尔仁这么想着,也就耐着性子安静地等待下去。谁知没等几分钟,前面等候的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了,尔仁踮起脚一看,原来旁边省书画馆的铁门打开了,从里面次第走出一大群的男男女女来。这群人大多穿着西服(也不嫌热),只有少部分人穿着白色短袖。尔仁定睛凝视,为首的几个,其中之一正是强老哥呢!只见强老哥今天胡子好像都刮干净了,显得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衫,左胸上别着一支争奇斗艳的“贵宾花。”对了,这一大群人,不管是穿西服的还是穿短袖衫的,左胸上都别着一朵花。看样子,这些人都是邀请来的领导和贵宾,尔仁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鲁莽地去找强老哥。
只见强老哥略低着头,浅笑着跟旁边一边貌似领导模样的年长者说着话。不知那位长者说了一句什么话,强老哥笑着点点头,边慢下脚步,边回过头跟身后的一位女孩打手势。
打手势?尔仁疑惑地往女孩那个方向凝神看去,尔仁一下子目瞪口呆,脸“腾”得一下涨得通红通红,耳边似乎“嗡”地一声巨响,仿佛有一把大槌狠狠地敲击着自己的心扉,尔仁的心“咚咚咚”狂跳起来。那一霎那,天地间似乎忽然空旷起来,甚至,连天上的云彩都在极速地后退。整个视界范围,簇拥在身边的人群突然一个不见,眼前的书画馆、展览馆等建筑连同树木瞬间消失,眼前存在的仅仅就是极目的旷野,以及旷野上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美丽少女,一位长发和裙裾都随着夏风微微迎风飘逸、荡漾的美丽少女。
这正是恬恬!尔仁想忘却忘不掉、想爱却不敢爱的恬恬!在自己的感情经历中,尔仁唯一觉得自己负了她的齐恬恬!
尔仁目不转睛地盯着恬恬,神往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恬恬,贪婪地神往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恬恬。大半年不见,恬恬似乎又长高了一点,身材更高挑了一点,也圆润了一点,杏眼更清亮了一些……当然……也更漂亮了。恬恬精致的脸蛋上少了点稚气,多了点恬静,但纯洁朴实的神情却一点也没有减弱。
尔仁知道恬恬在升州,想到了无数个和恬恬可能碰面的场景,可是唯独没有想到今天,在强老哥的书画展上会看见她。不过,略略想一下,其实这也是在情理之中,恬恬不正是由强老哥安排推荐在省书画馆的高级书法研修班学习吗?
她好吗?现在怎么样?在升州过的惯吗?书法学得怎么样了?恬恬的爸爸妈妈已经对她放心了吗?恬恬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不不不,应该让恬恬忘了自己的啊!不是吗?如果……恬恬忘了自己,对恬恬,对自己不都是一桩好事吗?可是……真的吗?恬恬真的可以忘记自己吗?就像……就像自己,难道能忘了恬恬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尔仁猛地被人群挤推了一下,尔仁的灵魂似乎这才回到人间,回到强老哥迎亚运的书画展上。原来,就在尔仁失神遐想之间,亚洲雄风—吉盛田、强泽群迎亚运书画展开幕式已经结束了,现在,观众已经开始跟着领导和贵宾步入展览馆欣赏强老哥的书画作品了。
尔仁迟疑着,他想进去来着,可是……恬恬……在里面呢。他胆怯地想转身回去,可是不知是有什么东西又紧紧地拽住了尔仁的双脚……最后,尔仁牙一咬,还是随波逐流,跟着人群走进了展览馆。
尔仁隐约知道,今天的书画展,对于强泽群来说意义特别重大。这非但是强老哥调到省书画馆后的处展,也是强老哥有生以来的书画作品处展。也标志着强老哥的书画作品成就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今次,还是强老哥和担任朱方市书法协会秘书长的吉盛田的书画作品联展。可是,今天,遇见了恬恬,尔仁怎么还有心思认认真真去看书画展呢?
不知不觉,尔仁的步伐跟着人群流动—不,准确地是说,尔仁无法自拔地跟随着恬恬和强老哥那一拨人……虽然是远远的……尔仁的眼睛里没有领导、没有嘉宾,更没有熙熙攘攘的观众,有的只是恬恬乌黑飘逸的长发和苗条而清瘦的背影……
尔仁一直远远地跟随着恬恬和强老哥他们—尔仁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脸皮特厚……是不是更有些无耻?尔仁几次想追上去,假装没看见恬恬而先跟强老哥祝贺一下,打个招呼,再假装才发觉恬恬也在,可,这怎么敢?迟疑了好几次,尔仁还是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自己有什么脸面去见恬恬呢?怎么还有脸面、还有理由去打扰恬恬已经平静、走上正轨的生活呢?尔仁这么一想,脚步就缓慢了下来,要不,还是就这样?就这样回学校吧?尔仁又是经过几次激烈的思想斗争,尔仁还是觉得……回学校吧?回学校吧!
当然,尔仁给自己找了一个勉强让自己接受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今天,是强老哥的好日子,有大事,身边一定有许多领导、嘉宾和专家。作为强老哥的忘年交,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呢?自己远远地在角落里祝贺他就行了呀。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