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卫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这西伯利亚啊,唉。一个乡镇两条街,一家戏院两家澡堂三家旅社四家饭店五家小卖部六家小商店。这就完了。如果没有任务,每晚上七点半就上床睡觉。啊,真把人给憋死。”
“嗯,这我知道。西夏、小河这一带是阳湖最穷的。”尔仁点点头。
“还有,我们所里一个所长六个民警一共七个人。小邱她是户籍警。我们七个人辖区达50平方公里,一个居委会、十八个村委两万多人。那个忙啊,整天往农村跑。所里只有一部老吉普,除了喇叭不响,其他什么都响。就这,还基本上是所长专用或者出案件用的,设施设备也都是阳湖最差的。我们只能骑自行车到村里。唉。那个累啊。”卫艇摇摇头。
尔仁估量卫艇对西夏已经失去信心了。
“这也罢了。”卫艇自己又灌了一杯酒,叫道,“我也不是不能吃苦。我是什么?我是公安,是警察是吧?可是,狗逼的我来了西夏半年,就没有参加过什么案件的侦破。每天不是写一些报告,就是帮着邱雨怀搞户籍外调,还有就是下乡,什么跟着计生办去捉大肚婆,什么帮着乡政府下去收税啦什么的。每天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唉。不像你们,一个考试全省第一,一个已经开创了自己的事业。”
“还有。”卫艇激动起来,“还有,我是公安,到哪里都受尊重的。可是人家只要一听见我是西夏的,是那头人,马上就另眼相看了。好像在看是哪里来的乞丐、怪物!不满你们说,这大半年,我家在金牛也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女朋友,可是人家一听我在西夏,马上就不谈了。连见个面也不愿意!”
尔仁一听,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他自己就是“那头人”的后代。“那头人”是中吴人以及阳湖其他富裕地区对于西夏西北地区人的一种带有贬义的特指称呼。就像前些年的上海浦东对于浦西人来讲是下等、蹩脚地区一样(上海有过“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的说法)。因为西夏、阜通这里的人说“那里”、“这里”口音都是说“那头”、“这头”;还有说“吃饭”,西夏这里的人都是说“吃罚。”等等。可是,尔仁是只要见到“那头人”,听到“那头”的口音,心里都是很亲切的。
尔仁一皱眉,不满道:“卫艇,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西夏不过是经济落后一点而已。这跟你人好不好,不搭界吧?那几个女孩子没看上你如果真的因为是这个,那么我还要替你庆幸呢—至少说明那些女孩子素质太差!再说了,现在都在搞改革开放,你就知道这里永远落后?真是的!”
卫艇见尔仁如此说,呐呐不说了。
野鸡、野兔、野狗肉陆陆续续上了。这些尔仁都不要吃,可喜坏了老二。老二充耳不闻卫艇的“事业心”和“好恶感”,一声不吭,只是“嘴巴地干活。”尔仁眼睛鄙视了这个食肉动物一下,对卫艇劝道:“你这样的想法可不大对呢。说句套话,是黄金,那里都会发光。这西伯利亚是艰苦,可是你在基层派出所脚踏实地干,说不定可以特别出彩呢。”
卫艇跟尔仁又碰了一杯,摇摇头:“这里我真是实在不想呆下去了。”
“你这小子!”尔仁无奈地笑道:“我看那邱雨怀不错,她也留不住你吗?”
这个话题也引得老二笑着放下了一只野兔腿,听卫艇怎么讲。
卫艇看了尔仁一眼,叹道:“我知道小邱对我有好感,我更知道小邱人不错。可是,她就是西夏本地人呢!”
“你!”尔仁眼睛一瞪。
卫艇见自己又说溜了嘴,犯了尔仁的忌,忙尴尬地笑道:“喔,那个,我是真的不想呆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要回金牛!”
老二放下筷子,擦了一下嘴,怔怔地看着卫艇,忍不住问道:“可是,你在不在西夏镇,跟和邱雨怀交不交朋友有什么关系呢?跟她是不是西夏本地人有什么关系呢?”
老二这么一说,卫艇反过来怔住,说不出话出来了。
尔仁暗笑。老二追求了钱迪三年,早已经是情痴。他不理解、不知道,地域的距离对于感情的杀伤力—其实老三和殷琪的分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不过,尔仁还是不赞成卫艇的太现实。西夏和金牛又不是山东和浙江!而且,卫艇分明是对这里有地域歧视。
“小邱是西夏镇人又怎么了?”尔仁反问道,“中吴人就那么高级?就没有坏蛋?西夏人就没有高素质的人?我看小邱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年纪轻轻,你头脑里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哎呀!老大。”卫艇叫苦道,“我不是跟你对着干,可是你真的没有体会到个中滋味啊!”
“还有,你这笨蛋!”尔仁又骂道,“如果你一定要回金牛,就是你调到中吴去,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你有本事,小邱还不是可以跟你调到哪里?告诉你卫艇,我都想将来调回中吴呢!”
“好呀。好呀。”老二大喜,“什么时候,你俩都调回中吴?我们三个人在中吴相聚?”
卫艇眼睛一亮,但随即却黯淡下去:“唉,别说调中吴,就是回金牛,我看我也是遥遥无期。”
“怎么可能?西夏镇不是金牛一个区吗?”尔仁记得,阳湖县的行政区域分了好几个区,如金牛镇、湖滨镇、凰林镇都是各自区政府的所在地。含西夏在内的“西伯利亚”都属于金牛区范围。
卫艇摇摇头:“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已经西夏叫乡,现在都叫镇了。阳湖早已经没有区公所级机构了—再说,就是一个区又怎么样?咱是寡妇睡凉炕,上面没人!”
尔仁敬了卫艇和老二一杯。问卫艇:“现在跟你们所长关系怎么样?”
“怎么样?”卫艇把一杯五粮液一干而尽,红着眼睛瞪着尔仁道,“怎么样?狗逼东西,累的、脏的、烦的事情让我去。狗逼的,老子反正是学校毕业的,不怕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闻听此言,老二又望望尔仁。尔仁皱了一下眉。尔仁、卫艇、老二三人当中,老二的酒量最好,卫艇倒是平常,但卫艇喝酒敢冲,今天他已经喝了不少了,尔仁自己才喝了一点儿。
一瓶五粮液已经喝了一大半,卫艇抓起酒瓶又要跟自己倒。尔仁一把夺了过来。
“干嘛你?”卫艇冲着尔仁瞪着红眼睛,“给我!”卫艇说着想过来抢。
尔仁护住酒瓶,平静地说:“卫艇,咱们都是兄弟是吧?”
“是兄弟,那更应该给我就喝啊!”卫艇直愣愣地堆尔仁说。
老二见状在旁边“嘿嘿”笑了起来。
尔仁瞪了老二一眼。又转过头对卫艇道:“那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说完了,你再接着喝。”
卫艇想了想,道:“好吧,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