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平黑沉着脸背着手站在窗前,往日那份梁澄、梁小纯兄妹都能瞧见的淡定从容消弥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间隐含着的忧虑。
黑幕早已拉下,在柳江县这座以矿产资源为生的县城里,临到七八点的时候,除却浴足堂、三温暖等地方还会营业外,四周都静得可怕,但路过丰梁大厦的居民都能看到一征灯火通明。
在这座被称之为柳江县城地标型建筑的丰梁大厦里,不单是聚集在办公室中梁家三人,梁氏矿业的管理层都在紧张的等候着董事长办公室内的消息。
“十号矿区的问题查清楚了吗?”
梁安平缓缓的转过身,双手还背在身后,就着落地玻璃窗的灯光反射,能看到左手原本该长着无名指和小指的地方只剩下指节以下的部分。
“矿长说是地表漏水的缘故……”
“说是!”梁安平低吼了声,回话的梁澄脸色一阵发白,就听父亲重重的哼了声,“死了多少人?”
“三十七,还有五十多人下落不明。”梁澄胆战心惊的说。
“哼!按一百人算,每人二十万,先把钱准备好。”梁安平微停了下,沉声道,“在这个关头,你们还给我添乱。让你们去给那个人道歉,你们倒是硬气得很,直接跑回柳江县来了,知不知道董成嵘正等着瞧好戏!”
梁澄把头低下,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梁小纯咬牙说:“那个小王八蛋目中无人,二叔,咱们犯得着这样低声下气的?”
“你懂什么,他背后不单是何毅言,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哼,等着看咱们笑话的人还少?咱们梁家这些年一直小心谨慎,求的什么,还不是图个安稳,你们到好。”梁安平深吸了口气,才没把那些对下面人发狠的话说出来,“梁澄,你去十号矿区,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这个篓子堵住。”
“是。”梁澄起身就往外走,梁安平叫住了他。
“要是市里的人下来,先拖着,不能让他们去矿区,要实在没辙的话,先花些钱,过了今晚再说。”
梁澄点点头,快步走出办公室。
“二叔,那我先回市里?”梁小纯问道。
“让冯朗多打听些消息。”梁安平挥了挥手,就看着梁澄又转了回来,就皱眉道:“怎么了?”
“冯主任来了。”梁澄往外指了指说。
梁安平一拉衣摆,整理了下衣服,说道:“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去见一见老冯。”
冯墩又打量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这座他执政四载的县城,心也像沉在了谷底,听到董成嵘亲自带人赶来柳江县的消息,他就马不停蹄的往柳江县赶,总算提前了一步。
董成嵘和董成嵘要收他的权,那无关紧要,到他的年纪,已然算是爬到坡顶了,剩下就是安稳的靠边停车,而不是走下坡。
但这两人想要拿梁家开刀,冯墩又是绝对不允许的,这要牵扯到冯家,可不单是钱、权两方面的问题,那是会死人的。
冯墩又回想两年前董成嵘初来柳江县时,挟带着省里的威势,强硬的进行了财政探长、工商探长、市分公司总经理助理等一系列的人事调整,自己就该想到他日后会做什么。
瞧着镜面中的反光,冯墩又看到头发花白的自己,苦笑了下,要再过得几年,梁家的事只怕就会烟消云散了吧。
“冯主任。”梁安平爽朗的笑声响起,冯墩又回头去看,就见梁安平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大笑走到了屋内。
“老梁,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客气打趣?”冯墩又微微一叹,看着梁安平坐在沙发上掏出烟来吸。
“董成嵘组建了事故调查组,由他任组长,正在带人往柳江县赶,冯朗被排除在了事故调查组之外,这回来势汹汹啊。”冯墩又接过梁安平递来的烟,并未点燃,退居二线后,他的烟瘾小了很多,只是拿着烟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的打着。
梁安平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散去,身子往前倾,皱眉道:“董成嵘要过来?那董成嵘的态度怎么样?”
“董成嵘一向以强硬的姿态示人,现在还没动静,但怕是结果出来后,就要下狠手了。”冯墩又摇头苦笑:“一直让你多注意安全隐患,你就没听进去,唉。”
梁安平瞧着气势大不如前的亲家,心里略微有些苦涩。
“你给我交个底,你那座煤矿死了多少人了?”冯墩又问道。
梁安平大力的吸了口烟,举起右手比划了一下,冯墩又失声道:“五十?”
“八十多。”梁安平沉声道,“其中有五十多人还被埋在矿底,但矿井下的坑道非常复杂,恐怕生还的机率不高,我已经让梁澄去准备赔偿金了。”
“八十多!”冯墩又倒吸了口凉气,“这回怕是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你了。”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我让人从广州骗来的,一直未和家里有联系,”梁安平冷然道,“死多少人还不是个数,怎么报就看柳江县方面该怎么做了。”
冯墩又心里微微一震,这时似乎才骇然感到这个亲家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不把人毒死绝不肯罢休。
“让我担心的是在事故发生之前,抓了两个《临江都市报》的记者,现在还关在矿区里,在这个节骨眼上,临江的人怎么会跑到柳江县来,我看里面怕是有蹊跷。”梁安平说着,把抽了大半的烟给捻熄,又拿出一根来点上。
“你在怀疑什么?”冯墩又问道。
“我怕是何毅言家里那小子派过来的人,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梁安平冷冷一笑,“我让人把责任往那小子身上一推,就说是他派的人来矿区里搞破坏,扔了几颗雷管到矿井里,才惹出这样大的事。”
冯墩又沉默了半晌才说:“安检公司方面呢?”
“一直都有打点,那里不会有事。”梁安平靠在沙发上笑道,”他不是想要在柳江县做稀土吗?那先给个雷让他背,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
冯墩又瞧着这条越来越阴冷的毒蛇,不知为何,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恩,王哥,真出大事了……好,那你就出发,我等你。”徐敛把打给王海波电话挂了,摸了摸口袋,打了个响指,招过张伯文,“你那有烟吗?”
他平日不抽烟,可现在发生了这罕见的大事,到有抽根烟的冲动
“我的烟徐总你抽得惯?”张伯文摸出一包小熊猫递给徐敛。
徐敛一行三人在离柳江县还有四公里的地方就停在了路边,等候王海波带人赶来,在周武穆不在的时候,没必要赶到柳江县去凑个热闹,还冒着有可能把命给搭上的风险。
“好久没抽这烟了,还是淡。”徐敛把烟扔还给张伯文说,“还有些什么消息?”
“梁家在柳江县几乎是一霸,做矿业的环保公司、安检公司都疏通到位了,董董事长要带柳江县的人下去查,才有可能查出些问题来。”张伯文说道。
“我看难啊,梁安平在柳江县一手遮天,上到县委董事长,下到矿区旁的村落,谁不怕他?敢揭他的短,那就是找死。这要用报告里的话说叫什么?黑恶势力。”徐敛说着啧了声道,“我还得给温平川温伯伯打个电话,要是巡捕房厅都不管用的话,那就得让武警出面了。”
温平川是省公司监事,自然管着着武警部队了。
“你们也不劝劝我?”徐敛拿着手机说道,“调动武警可是市分公司总经理市分公司董事长才有的权力。”
“要不要和何市分公司总经理通个气?或者给曲秘书打了个电话先?”顾轻语这才开口。
徐敛琢磨了会儿,把手机收到了口袋里,摸着下巴说:“你们先猜猜,这红丹矿区这一塌得死多少人?”
顾轻语直摇头,张伯文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说:“要按红丹矿区的矿井数来说,每个矿井每班正常下去的人数是三十人,这次坍塌只涉及到一个矿井……”
“不能这样算,柳江县上报到市里说是一个矿井,鬼才晓得是几个,而且像梁安平这样的人,怎会只安排三十人下井,我估计矿井少说是有四五个,下井人数还得翻两倍,那样就是,三四百人吧。”
徐敛说着,顾轻语都被惊住了:“死了三四百人?”
“只是我的猜测估计,”徐敛瞧着同时愣住的张伯文,“那个人还没消息吗?”
“还没有,我猜想可能他的手机没电了。”张伯文说道。
“都赶一块了,以后让出勤的人先把手机给充好电。”徐敛说着就看到一排车打着灯开过来,忙把车给熄。
“是董成嵘的车,”徐敛看着车牌号说,“先前过去那辆就应该是冯墩又的车了。”
张伯文点点头就看车队中一辆车停下来,曲俊杰走过来看清了人后,低声道:“你们怎么还是来了?”
“瞧个热闹呗,俊杰哥。”徐敛腆着脸说,“二叔也在车队里吧?”
“嗯,何市分公司总经理瞧着说人影像是你,让我过来问一问,你们还是回去吧。”曲俊杰挠头道。
徐敛还想敷衍两句就看曲俊杰下车的那辆车里走下个人,对着灯瞧不大清,走近了才看到是何毅言,徐敛嘿笑了下,跟何毅言挥手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