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信心头一震。他虽然不清楚徐霞客要用什么计策,但他猜得到,徐霞客要找会蛮族语言的人,一定是要他们欺骗蛮军,而欺骗蛮军就必须冲到蛮军所在之处,这也就意味着,这四个人被杀概率极高。问题是,他们是四兄弟,那么。。。。。。“你们可还有兄弟姐妹?”白不信又问。
那老大答道:“回参将,没有,只有我们四兄弟。”
“你们父母可还在世?”白不信继续追问。
四兄弟都有些不解,不明白白参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为什么和他们拉起家常来了。
“在世。”那老大继续回答。
白不信正待再说什么,黑暗中突然响起一片喊杀声,蛮军派出了一支小股部队冲过来,打算一试官军的虚实。他立刻拔剑,对徐霞客说道:“我去抵挡一下!”说罢催马就走。
徐霞客呆呆的看着这四兄弟,他的心里十分为难。
他明白白不信为什么要问那些问题。他现在要做的,正是要这四兄弟去送死,问题是,一对年迈的老人一下子听到四个儿子的死讯,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他真想问问这四个人,为什么都要从军?哪怕只留下一人给父母养老送终也成啊。
但他现在没时间去问,喊杀声越来越响,他必须立刻布置计策,要命的是整个三千官军居然只有这四兄弟会蛮族的语言,而为了确保此计能成,至少也要四个人才行!
徐霞客向四个人跪了下去。
四人都大吃一惊,齐齐抢上来扶。
“游击大人,这是做什么?”
“游击大人,快请起来!折杀小的了!”
徐霞客长跪不起,他说道:“当前的形势四位是看到了,我现在需要四位分成两队,二人向左,二人向右,一会儿天会大黑,乌云遮月,这时要请四位用蛮族语言大叫‘官军在这边’,左边的向右引蛮军,右边的向左引蛮军,让蛮军在黑暗中自相残杀。”
“游击大人妙计!”四人中的老大说道,“但游击大人尽管使用我等,何必行此大礼?请快起来吧!”
徐霞客叹息:“你们可知道,我要利用这个机会带领全军突出包围,而你们四人由于当先引诱蛮军,肯定会被夹在两队蛮军中间无法出来?”
四兄弟一下子愣住。
他们这才明白徐霞客下跪的原因。这是让他们四兄弟一同去送死啊,四人全部送死,又由谁来给父母养老送终?
晦暗的月光下,四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扭曲。
静了片刻,那老大突然哈哈一笑,长声吟道:“风萧萧兮水易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你不奉献我不奉献,谁来奉献?你不牺牲我不牺牲,让谁牺牲?我等吃着百姓嘴边省下的粮,穿着百姓辛劳缝就的衣,面临危难之时若再缩头,百姓养我等这些废物何用?游击放心,我等一定完成任务!”
四人齐齐向徐霞客抱拳:“但愿我官军早日光复河山!”
徐霞客的眼中涌起泪花。他向四人深深叩下头去。
那老大一挥手,领着三兄弟各分左右,向前跑去,绝不回头,绝不停留。徐霞客看着那四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突然感觉他们的身影变的异常高大,形如丈二金刚,又似追日夸父。就在这一刻,他知道,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汉人。因为汉人有如此血性男儿,何愁天下不定?
突然间月光急速消失,周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果然,乌云开始遮月了!
徐霞客从地上直跳起来,连连发布命令,趁着还有依稀的星光,左右两路官军突然全力向前攻出。蛮军原本以为自己占据绝对优势,官军自保尚且不足,哪敢反击,没想到天上一黑,官军立刻反攻,一时出乎意料,连连后退。
徐霞客也不为已甚,他知道这一下只是打了蛮军一个措手不及,但想要就此获胜是不可能的,他的目的是把蛮军向左右分一下,让蛮军在黑暗中一下子失去刚才的方位,从而导致他们对官军的位置也不熟悉,这样四兄弟就容易引诱蛮军了。蛮军一退,他立刻下令全军后撤,中路军在前,后队变前队,向大营方向突围!
此时天上的月光已经完全被遮住,连星光都消失了,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官军士兵一个跟着一个,摸索着向前突围。一片黑暗中响起那四兄弟用纯正的蛮族语言大声的叫喊,他们一边叫着“官军在这里”,一边当先引路,左边二人向右,右边二人向左,将左右两队蛮军引向同一处。
徐霞客一马当先,行不多远,对面突然响起蛮族的说话声,应当是包抄的蛮军突然发现对面来了许多人,于是询问是敌是友。徐霞客正要冲上去,身边突然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一语不发,手中轮起一件粗大的物事,啪啪几声响,最前面的几个蛮军士兵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徐霞客又惊又喜,低声问道:“是谁?”
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答道:“末将陈庆之。”
官军队伍在陈庆之的带领下借着这一阵黑暗成功突出了重围,远处,原来官军所在地,左右两队蛮军正自互相撕杀,黑暗中不时响起怪叫声,他们实在弄不懂,只有三千人的官军,战斗力怎么会这么强?怎么好象有分身法一样,一下子变出许多人来?
黑暗中,各个百夫长、什长和伍长都压低声音紧急整队,人人都准备队伍稍加整顿后退往大营方向。
白不信几乎是一路摸到了徐霞客身边,他对徐霞客说道:“徐游击,我以为我们退不得。”
徐霞客在黑暗中一挑大拇指。
的确退不得。如果这一片黑暗持续下去,他们一路退,蛮军一路追,不是等于把蛮军趁黑暗引到官军大营处发起突袭?如果云开雾散,他们又怎么能跑得过九成以上是骑兵的蛮军?
“退不得,就进!”徐霞客答道,“我们全军攻击蛮军左路军!”
白不信哈哈一笑。徐霞客这主意真是够阴损的,不但让蛮军自相残杀,而且还趁火打劫,帮着右路蛮军去打左路蛮军,果然是个绝户计。
黑暗之中,徐霞客传令,不得呐喊,不得交谈,全军一声不吭的向蛮军左路军杀去。
蛮军本就正在自相残杀,突然间有一支部队又行杀到,这部队又不出声,不知是官军是蛮军,一时间更是混乱。蛮军左路军本是与蛮军右路军势均力敌,但两千多官军从侧后方杀到,蛮军左路军再也支撑不住,士兵们大肆喧哗着四散逃跑,终于崩溃了。
徐霞客虽然看不清战场情形,但听得到,耳听着蛮军左路崩溃的声音,不由喜动颜色,他低声发令,打算趁此良机撤出战场。
突然间十几名蛮军齐声大叫着什么,所叫的话都是相同的,这十几人看来是有人在指挥着,把这话反复大叫,声闻战场。只见左路蛮军本已溃败的士兵立刻纷纷向右路蛮军靠去。
徐霞客心中暗惊,看来右路蛮军的将领识破了官军的计策,这十几个蛮军齐声大叫,一定是在指示被打散的蛮军向何处聚集。
徐霞客正自思量该如何是好,却听得蛮军右路军处大声喧哗,居然都是汉语!
“冲上去!我们一起冲上去!”那指挥的声音十分耳熟,徐霞客一听之下猛然想起,这声音正是刘七。
原来刘七眼见蛮军左路军士兵纷纷向蛮军右路军靠拢,心知这样下去蛮军又会凝聚起来,他干脆带着百十人大声叫嚷着向蛮军右路军冲上去,这样一来蛮军分不清来的是左路军的战友还是官军,也就不敢随便接纳了。
徐霞客扑哧一笑。这主意他刚刚想到,还没细思量是好是坏呢,刘七却已经在做了。此人还真是颇有计谋之人,看来提拔他是没有看走眼。
徐霞客大声发令,命令陈庆之带领千多人向左攻击。如此一来,右路蛮军固然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而左路蛮军残兵明明听着是自己人大声呼唤,但向右一跑却又遭到官军攻击,也不知前面是敌是友,战场上重新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黑暗中一人摸索着来到徐霞客身边,那身影徐霞客十分的熟悉,正是白不信。白不信低声问道:“徐游击,石迁可说过这黑暗还能持续多久?”
徐霞客的脑袋嗡了一声。
他方才只顾着解决眼前急迫的问题,却忘记了这个问题。石迁说过,这黑暗有一个时辰左右,现在已经差不多了,黑暗之中官军固然是大占便宜,但一旦乌云散去,官军岂不是立刻陷入被动之中?幸亏白不信来提醒了他!
他急忙答道:“白参将提醒的不错!是我疏忽了!石迁说只有一个时辰,现在快到时间了,我们要立刻整队!”
白不信立刻转身没入黑暗之中,一路发令,将官军从乱军中撤出,徐霞客在后面接纳官军人众,原地整队排阵。
天空好象有了一些微光,先是出现了些许星光,接着乌云散去,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战场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月光下,只见两千多官军已经排列整齐,准备应战,而蛮军则正互相扭在一起,刀对剑,剑对刀,相互攻杀。
只听一片叫骂声,蛮军将士互相指责,都说是对方乱打,众百夫长和千夫长大力弹压,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整顿下来。
猛听得一人大声怒吼,只见一个身穿万夫长服饰的人冲到阵前,连连下令,蛮军立时行动起来,各归各队,井然有序。
徐霞客心中吃惊,看起来这将领果然是了得。耳听得蛮族军人连叫:“扎木合!扎木合!”看来这人叫扎木合。
扎木合并没有看到徐霞客,他也没有时间去看这只官军是谁在统领,他现在急于整顿队伍。
这是他身为万夫长所打的第一仗,这一仗就打成这个熊包样!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是十分恰如其分的。他连连发令,整顿队伍。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虽然方才他中了计,但收拢了左路残兵后,整个部队仍有约五千兵马,与对面的两千多官军比起来仍然是占着绝对优势的。现在他已经不再奢望把粮草重新夺回了,这么长时间,粮草早都进了官军大营,但他必须把这只官军歼灭,否则实在是说不过去,以一万人居然被三千人打败,又失了粮草,他怎么有脸回去见左贤王?这一战,有胜无败,否则有死无生!
这一边,官军也已经整理好了队伍。
对面的蛮军九成是骑兵,他们想逃是逃不掉的,只能和蛮军死战。随着蛮军队形变的严整,每个官军将领的脸上都变的越来越严肃。
这一战没有任何巧可取了,只能以硬碰硬!
徐霞客轻轻催马,越众而出,站在队伍前面。
他不能躲在队伍后面,他要站出来,要做为第一个迎击敌军的人。这时候对官军而言,“指挥”二字的意义已经不大了,但是榜样的意义是十分重大的,现在,将领的作用是身先士卒,只有这样才能鼓起士气。
马蹄声轻响,白不信、刘七、陈庆之也纷纷越众而出,和徐霞客排列成第一排防线。他们的心思和徐霞客是一样的:这一回,轮到他们先流血了!
“准备~~~~”扎木合大声吼着,慢慢抽出腰刀,高高举起。
月光下,腰刀闪着清冷的寒光。
徐霞客的手慢慢握住剑鞘。他等待着扎木合冲过来。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旦扎木合冲过来,就绝不会再活着回去了,这一回,他逃不掉了。
“呼喝,呼喝,呼喝!”蛮军突然齐声呼喊起来,随着呼喊声,腰刀一排排举起,狼牙棒迎着月亮闪着寒光,长枪、大棍一下下的击着地面,发出整齐的呯呯声,更显得声势威猛。
扎木合也高举腰刀,嘴里发出“呼喝、呼喝”的吼声,他知道,只要他的腰刀一落,他身后的士兵就会立刻冲出,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都疯狂向前,绝不后退。
“呼喝呼喝,呼喝呼喝,呼喝呼喝呼喝!”蛮军的吼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后来几乎联成了一片,已经听不出个数,只听得一片“喝喝喝”的声音。
扎木合双腿用力,在马上半立而起,他的腰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向前挥出:“杀!”
蛮军阵中响起了一片饿狼般的嚎叫声,马蹄声大起,一排排、一片片的蛮军向前冲出!
徐霞客的手握紧剑柄,准备发令!
蛮军最前面的士兵离官军已不足三十丈!
徐霞客拔剑!
他的剑只拔了一半就停住了。
蛮军背后,突然间角声连响,正在冲锋的蛮军一听号角声,立刻纷纷勒住马,马头掉转,又退了回去。
徐霞客差点没掉到马下去。这就好象他运足了气,等着一股大浪冲击,那大浪到了身边却一下子缩回去了一样,狠狠的闪了他一下。
白不信突然打马来到徐霞客身边,一拉徐霞客,向后一指。
徐霞客转头看去,瞬时间心花怒放!
身后,一排排、一片片的火把亮如白昼,数千官军正自全速赶来,火光映照下,大大的“左三”和“马”字旗迎风飘扬。队伍前面,一个又瘦又小的人肩上抗着一把怪模怪样的叫做旋风铲的大铁锹脚下生风,走的正急。
原来石迁带着整个左三队来援了,而且看旗号,是马超亲自率领!
徐霞客毫不犹豫的向前一指:“杀!”
不等他的话音落地,白不信一马当先,刘七、陈庆之分列左右,二千多士兵大声呐喊着直冲蛮军,反倒把徐霞客给抛在了后面。此时人人都看得清楚,蛮军刚刚全军收回,还没有重新列阵,他们此时冲上去,只要能和蛮军纠缠得片刻,身后的官军就可以抵达,到时可就不是什么血战了,而是一场屠杀!所以人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只等着徐霞客发令。徐霞客这令一发,就好象大河决口一样,全体将士一起杀了出去。
徐霞客不由的大感好笑,没想到自己成了最慢的人,他正要催马向前,却听得身后有人连连叫他,回头看去,见石迁已经走近,满头是汗,正扬声叫他。
如果是别人叫他,徐霞客大可不理,此时正是作战的节鼓眼上,哪有空谈天?但石迁独自一人突破敌军防线去搬救兵,而且如果不是他提前告诉徐霞客将有一个时辰的乌云遮月,这三千官军只怕都已经尸横遍野了,所以石迁叫他,别说是谈天,就算是放个茶座侃山海经他也得奉陪。
不过,石迁并不是打算和他坐而论道,而是代替马超传话:“马将军让你去见他!”
徐霞客看了看身后,他的两千多士兵正和敌人缠斗着。
他可以抗命,但他又不能抗命。
他可以抗命,是因为现在他正在指挥作战,完全可以说无法去见马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