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军法处置不了人们的腹诽。
大雨如注,狂风怒吼,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情形下去攻击一座极为险峻的山峰,而且还告诉大家说第三队会从山峰的顶上往下攻,换了你,你认为孙扬的精神状态还正常吗?
孙扬自然不知道大家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会理会,他急于把战斗布置完好出发,如果他们在山下策应的晚了,第三队在左峰上无路可退,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他一口气不停的说下去:“今天把各都统也招来,原因是本次攻击必须在雨夜中进行,所以,各都统在回到本队后,立刻把这个布置下达到每一个士兵,让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目标就是左峰,只能向上!如果与队友失散,不要惊慌,只要向上就是正确的方向,除非你已经到达峰顶,无可再上!本将军会亲自督战,但有后退者,杀无赦,无论是兵是将,无论是何军衔!现在,可有人有问题?”
没人有问题。虽然人人都感觉着现在孙将军的精神状态有大问题,但这个问题可不是一个能问的问题,所以,所有人都没有问题。
孙扬的眼睛扫视着众人,那眼神是大家从没见过的,客气一点说,不妨叫十分犀利,如果如实的描述,应当说,那是十分凶残的目光,“现在听好,本次攻击,任何将领不得向本帅报告无力再攻,在全部士卒死伤净尽之前,所有人的任务都只有一个:向前攻击!现在,各归本队,出发!”孙扬的声音里也透着凶残。
营外十里,九里山,右山,半山腰。
近乎直立的石阶上,一队士兵沉默的向上爬着。大雨把每个人都浇到浑身湿透,偶尔一道闪电,照亮了狭窄的石阶,石阶上的水流成了瀑布,如果不到近前去看,还以为这一队士兵是在河水里向上爬呢。
前面突然传来叫喊声,一个士兵一脚踩滑,向下滑落,他身后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被撞的向下滚着,石阶上一时大乱。
下面的一块小平台上,两个将领正在组织士兵前进,突见上面的士兵纷纷滚落,两人就好象事先演练好了一样,一左一右,一下子分开在平台两边,等上面的士兵一滚落到平台上,左面的人拉一个,右面的人立刻再拉起第二个,然后左面的人接着拉起第三个,不一会儿把七八个滚落的士兵都拉住了。
“左右分开!”左面的将领大声吼着,一道闪电照亮他满是雨水的脸,正是徐霞客,“传令,向上爬的人,前一人在左,后一人在右,左右分开!”
士兵们一个传一个,台阶上的身影分成了两列。
右面的将领的头上,斗篷已经被雨水压到了眉毛上,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这斗篷不但不能遮挡雨水,反而让雨水挡住了视线,他把斗篷往脑后一掀,干脆让雨直接浇到头上,“我到上面去!”说着手脚并用,向上加速爬去。
“白参将,小心!”徐霞客扬声大叫。
“徐游击,我们上来了!”一位参将花荣脸上雨水混着汗水一起往下流,在徐霞客身后大声报道。
“好,继续向上!”徐霞客答应一声,也加速向前爬去。
这一次,徐霞客是以游击的身份代替刘安邦指挥整个第三队。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形势危急,而是因为刘安邦实在无力指挥了。
这位五十多岁的人白天刚刚爬过这山,下山后只有两个多时辰就要再爬这山,刘安邦就算不说什么,大家也都明白这对刘安邦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孙扬虽然治军极严,但还不至于连人的感觉都没有,他直接下令让徐霞客代理第三队指挥,刘安邦则负责山下的后勤工作。
前面人影一晃,有一个人站立不稳,往后就倒,徐霞客正好在他身后,急忙伸手,用力托住他的后背,一旁的士兵立刻拉住徐霞客,总算没让两人一起滚下去。
徐霞客放开这人,他也有些撑不住了,大口的喘着粗气,“庞军师,你还行吗?”徐霞客问道。
庞统瘫坐在路边,想回答却又说不出话来,肺子里象拉风箱一样呼呼的喘着。
“我来扶他!”一边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另一位参将李广坚实的手臂拉起了庞统:“徐游击,你先上吧,我安排十个人轮流搀扶他!”
徐霞客点头,安慰庞统:“庞军师,不要着急,秦叔宝兄弟在前面呢,他也会操作神仙索,你不妨慢慢走!”
“让,让他,让他。。。。。。”庞统想说什么,但喘的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放心,你放心!”徐霞客连说了两句“放心”,又向前爬去。
庞统一点儿也不放心。他刚才想说的是“让他不要逞能先滑过去”,但他没有交待明白徐霞客就走了,以秦叔宝的性格,不抢在第一个滑到左峰上去才怪。
同时,九里山左峰脚下。
大雨中,孙扬正自暴跳如雷。
“混蛋!”雨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流到身上,冷冰冰的,但他全然不顾,正自破口大骂:“找什么借口?第三队已经上山了,第二队却连山脚都走不到?”
“将军……”旁边有人想劝他,孙扬一挥手止住:“传令,第二队就地停止,横向展开,做全军的后防,其他各队立既整队,限半个时辰内整理完毕,准备突击,完不成任务者,主帅就地绑起等待处理,由牙将代理指挥!”
雨越下越大,山脚下一片泥泞,不时有士兵跌倒在泥水里,人和马都不停的打滑。孙扬的马连续滑了两次,孙扬干脆跳下马来,让卫兵牵着马等候,他自己迈开大步,在大雨中从一队走到另一队,督促各队尽快整队。水花在他脚下飞溅,他的身上和脸上全是泥水,但他毫不在意,现在,他最在意的就是何时能够开始发起进攻。雨水中,借着闪电,他看到士兵们一个个盔歪甲斜,气喘如牛。他只能让各队先休息片刻,但他的心里急的快要冒火了。他时时抬头看着峰顶,不知道第三队是不是已经发起了攻击?
一个炸雷响起,一道闪电劈裂长空,照的地面如同白昼一般。就在这一瞬间,孙扬好象隐隐约约的看到左峰峰顶有人影晃动。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二百多丈之外,黑夜大雨之中,怎么可能看得到人影,但他实在忍耐不住了。这一战,他赌上了整个军队全军,赌上了第三队一万士兵的性命,也赌上了他的前途和生命,他不能输,不敢输,也输不起。
“传令!”孙扬喝道,“第一、第四、第五三队,每队抽出一百精锐,组成一个敢死队,先行向山上试探攻击!”
“得令!”传令官刚刚传令归来,气还没喘均呢,一听又有命令,只好再次出发。
孙扬轻轻闭了闭眼,心中暗暗说了声“抱歉”。
这是他对这三百精锐说的。
三百人,黑夜大雨之中向数千敌军把守的高山攻击,等于送死。
孙扬就是要让他们去送死。他并不打算让这三百人探出什么重大情报来,只是想用这三百人先调动起叛军。因为时间上已经差不多了,已经到了左三路军约定的发起进攻时间,如果不能及时吸引叛军注意力,第三队可能就要孤军奋战。
这三百人死,可以吸引叛军注意力,掩护第三队,为整个官军赢得时间,这三百人不出动,他们不死,第三队死,军队攻击失败,官军全军得后退。让三百人送死,救一万人,挽救整个战局,值得。只是,这三百人自己未必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他们的父母妻儿只怕绝对会认为这是不值得的。问题是,孙扬是军队统帅,他只能冷酷的计算数字,至于这些数字后面代表着多少活生生的生命,又代表多少哀哀痛哭的妇孺,他只能不去想。一个将领,只能学会遗忘,否则他将终日生活在痛苦之中。
“快点整队!”孙扬大吼。
九里山左峰。离峰顶二十丈处。
徐霞客、白不信、花荣都站在这里,呆呆的仰着头。这里再往上已经没有路了,也不可能有路。因为再往上就是一块十丈高的绝壁,正当面如镜子一样光滑,雨水完全垂直的从上面落下。绝壁顶上好象是一个大平台,看起来应当有数十丈方圆。
“这根本上不去。”花荣喃喃的说道。
徐霞客转身去看秦叔宝。
秦叔宝正在一边紧挨着悬崖忙活着,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这东西由两个一样长的木棍组成,两根木棍的一头都固定在一个标有刻度的圆盘上,用大铁钉钉在一起。秦叔宝将一根木棍对准对面的山峰,另一根木棍保持水平,细细的看着那圆盘上的刻度,嘴里嘀嘀咕咕的算着什么数字。
“小宝!就从这里抛神仙索行不行?”徐霞客喊道。
秦叔宝没有理会徐霞客的问题,只是背对着徐霞客一挥手,嘴里仍在嘀咕着。
终于,他算完了数字,转身来到徐霞客身边:“这里不行,还差七丈高度。”
几个将领同声长叹。七丈,那得爬到这绝壁上去才行。“去告诉孙将军,我们过不去。”徐霞客对一边的传令官说道,“让他停止攻击吧。”
所有人都沉默着。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攻击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收场。
“我去吧。”白不信一伸手拉住传令官,“孙将军对我印象一向不错,可能还会听我解释一下的。”
“那又有什么分别?”徐霞客苦笑,“总之整个战役彻底失败了,你我都是罪人,掉脑袋是一定的。”
周围的人们一声不吭。一道闪电照亮了人们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样绝望的表情。也正是这道闪电让孙扬产生了幻觉,以为第三队已经到了左峰上,下令出去三百人去送死吸引叛军。
“下山吧。”徐霞客吃力的说出这三个字来。
“等一等。”人群里有人说道,那声音平平淡淡的,就好象是在念一本枯燥的书一样。一个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向徐霞客施礼:“徐游击,我们必须上到这绝壁上去,是吗?”
徐霞客看这人,见他穿一身平民服装,心知这是异世村的村民,当下点头:“是,可惜我们上不去。”
“也许我们上得去。”这人仍是用那种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答道。
一声炸雷响起,但这炸雷声绝对不如这人平淡的回答惊人。
徐霞客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那人听任徐霞客抓着自己,仍是不徐不急的答道:“如果能给在下多找一些铁枪来,在下斗胆试一试,也许有希望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徐霞客问道。
“他叫陈庆之。”秦叔宝在一边接话,也是一脸迷惑的看着陈庆之。
如果说异世村里谁是秦叔宝最不熟悉的人,就是这个陈庆之了。他总是那么平平淡淡的,高兴的事儿他不过笑笑,痛苦的事儿他也只是轻轻叹息一下。有年纪相仿的人找他玩儿点什么,他也能玩儿,没人找他,他也就静静的呆在家里,好象他永远没有激动的时候。
现在他突然站出来说自己有办法登上这个绝壁,不要说徐霞客,连秦叔宝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本事。难道他还有比庞统更厉害的神机术?只是在异世村这些年,也从没见过他练习过做什么机关啊。秦叔宝看着陈庆之,心中暗暗嘀咕。
“传令,手里有铁枪的都把铁枪传递上来!”徐霞客下令。
无论陈庆之是能成功还是不能成功,至少要试一试,反正不成功至多也就是晚一会儿下山而已。
很快,数十支铁枪传了上来,在陈庆之身边堆了一堆。
陈庆之弯腰拾起两支铁枪,两手各拿一支,向绝壁前慢慢走去,嘴里说着:“请让一让。”听他那口气,好象不是要攀登绝壁,而是在大街上正往家里走。
绝壁之前,陈庆之站定。他扭腰,吐气,扬臂,“嘿”的一声断喝,石壁上火光四溅,那铁枪居然一下子没入石壁尺多深!
他手一拉铁枪枪柄,身体轻轻巧巧的站上枪柄,左手扬起,又是一击,左手枪也没入石壁尺许!他又一次轻拉枪柄站上去,两次下来,他已经站上一丈七八尺的高度。
“哪位帮忙再递给我两支枪!”陈庆之站在枪柄上对着下面叫道。
底下没人应声。
不是没人帮忙,是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人?是神?是鬼?是魔?左右开弓,一手一下,能把枪刺到石壁里尺许,石壁在他面前就好象是泥做的一样。这人的力气究竟有多大?
“我,我来。”徐霞客第一个从痴呆状态中回过神来,急忙从地上拾起两柄铁枪,枪柄向上,递给陈庆之。
“来人,拿绳索,系到枪柄上!”白不信也回过神来了,连声大吼。
“传令,不要下山,继续向上爬!”花荣对着后面的士兵大叫。
“散开,让开这里,不要挤在一起!”李广刚刚上来就被陈庆之给惊呆在那里,现在也跟着加入下令的行列。
陈庆之看着脚下,只见几个参将一个个忙的满脸通红,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扬起右手,一下子把枪再刺入石壁中。
山脚下,隐隐传来喊杀声。那是孙扬所组织的敢死队开始对敌军发起了攻击。
“快把铁枪递过来!”徐霞客站在陈庆之脚下,低头大吼。
右山脚下,孙扬也正自大声吼叫着发令:“第一队在前,第四、第五队顺次,传令官,去叫张参将从他们左二队立刻选派三千士兵来做预备队!”
四下里一片脚踩着泥水的啪嗒声,士卒们在各级将官的驱赶下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列队向山上行进。
孙扬透过雨水看着前面。雨变小了,月光朦朦胧胧的透过乌云,照着山脚下数万士兵。
“前进!”孙扬拔剑,放声大吼。
山上人影晃动,叛军已经被前期那三百敢死队给惊醒了,他们在黑暗中惊慌的叫嚷着,一些火把点起,四处查看着官军的动向。
孙扬站在山脚下,看着官军士兵如同蚂蚁一样向山上攀登着。雨几乎停了,乌云散去,山上隐隐的可以看到人了。
半山腰,火把一晃,有一处交战,一声惨叫,有人从台阶上滚落下来,连带着撞倒了好几个往上爬的士兵。
“继续向上冲!”孙扬低低的声音自语着。
他没有指望以这种方式攻克叛军的防守,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吸引住叛军,为第三队创造机会。他把宝全都押在第三队身上了。
右峰峰顶正发出一片欢呼。
借着陈庆之的神力,人们利用插在绝壁上的铁枪柄,终于爬到了最顶端。
最顶端处是一块长宽各六丈开外的平台,虽然不算太大,但也足够操作神仙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