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们来奉茶。”林芷儿站在门外躬身说道。“进来吧.”当看到芷儿身后的林络伊时,林辅的脸一下子变了色。正要发怒,旁边的林夫人一下子拉住了他。林珞伊把茶放到桌子上,出于女儿家的羞涩她只是偷偷看着眼前之人。只见他穿着一件白色锦缎绫罗长衫,她知那便是上好的苏绣所做。一顶紫金冠把头发束成一个发髻,垂下的头发如墨玉般黑亮。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完美的无懈可击。此时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猛然一沉。
夕舂西下,花园里溢满了花香,好似醉人的醇酒,宁谧而安详。早上发生的种种萦绕在脑中,怎么都排遣不去。林珞伊只好到花园里散散心。当她来到湖边的小亭正待要坐下时发现不远的海棠树下一个人影。他一身胜雪白衣,微风吹起的衣袂飘然翻飞。飘落的海棠花落到他的肩上又顺着衣服滑落到脚下。此时她好像听到海棠花滑过苏绣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翩翩君子,风姿绰约”不知不觉,她已默念着这八个字。就在她出神之际,不经意间看到一个东西坠落,而眼前之人却没有丝毫察觉,仍然翩跹而去。
她连忙走去一看,原来是一枚玉佩。绿中泛白的翡翠是如此清丽脱俗,怕只有如此之物才配如此之人吧。她从一片海棠落花中捡起此物轻轻放入手心。“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在玉片的右上刻着这样一行行云流水的草字。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暗自庆幸早上穿的衣服还没换下,她现在仍是一副侍女的装扮。“公子,请等一下”前面的人应声停下,缓缓转身。林珞伊有一种错觉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好像所有的海棠花都谢了。将玉佩拎于手中,她疾步走向前去,“请问公子,这是不是您的东西?”
沈君绰用手轻触了一下腰间,平日里常佩戴着的东西已不在。“多谢小姐,此物正是我的。”把玉佩放于对方手中,道一声“不客气”林珞伊便抽身而去。她怕自己再多呆一分钟,心底的秘密便会被他的眼睛洞穿。
“小姐,请等一等”不理会身后之人的呼唤,林珞伊疾步奔向房间。望着眼前急切离去的身影,他狡黠一笑一种让人醉生梦死般的蛊惑。风吹起他的发丝轻舞飞扬。惊魂未定的回到房间,林珞伊稍稍松了一口气。想到刚刚的相遇,她莞尔一笑。“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她默念着想象着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小姐,沈公子要走了”林芷儿急急忙忙跑来告诉林珞伊。林珞伊怔了一下,想想也是,他已在府中住了近半个月。虽然两人没有再见过面,但她还是从芷儿口中探听到不少他的消息。现在他要走了,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慌乱。
“你们下去吧”林老爷说完转过身招呼客人。“贤侄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请喝茶。不知令尊大人可安好?”“多谢叔父挂念家父一切安好,只是近日由于公务繁忙,才由我前来拜访。它日有空家父定亲自拜访。”沈君绰起身微微躬身作揖后又坐下。
林芷儿拉着林珞伊很快出了前厅跑回花园,一边喘着气一边哈哈大笑:“小姐,你安心了吧。此人貌可比潘安,与你更是金玉良缘天造之合。”“不许胡说”林珞伊用手敲了一下林芷儿的头。此时她好像心底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小姐,你到底去不去送别沈公子?”看到小姐丝毫没有任何去的迹象,林芷儿有些急了。“芷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况且我们并未成亲,自是不能相见。若只是暗自相送,只是徒增思念罢了,相见不如不见。”林珞伊幽幽说道,像是安慰林芷儿,又像是自我安慰。
晚上,母亲告诉林珞伊两家已请媒妁合过两人的生辰八字,明年九月初十是吉日便定为婚期。
一年后,夜已深,白天喧闹的林俯大宅慢慢安静下来。下人们忙碌了一天都很累了。这几日为忙碌小姐的婚事,他们没少辛苦,现在都歇息去。.一轮圆月挂在夜空,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府邸,宁谧而安祥。林珞伊房间仍亮着,一明一暗跳跃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到窗纸上。
“珞儿,我可以进来吗?”林夫人轻轻敲着门柔声问道。“进来吧,母亲为何这么晚还没歇息?”林珞伊起身扶着母亲坐下。“珞儿,明天你就要离开我们嫁为人妻了,别人家不比自己家,万事都要小心谨慎遵规守矩。”林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谆谆教导。
“母亲放心,女儿记下了。”
“你早些歇息吧,我回去了。”
“母亲慢走。”
子夜,高烛照红妆,想到明天就要远嫁他乡,林珞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思附着历经的种种。突然她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好像人的脚步声。她起身轻轻穿上衣服,拉开门走到院中。正要去探个究竟,忽然被人一把拉起拖到了院中的花丛中。
“小姐,府中可能出事了。我正在检查明天出发所带的东西时,发现有黑影潜入府中。”林芷儿小心翼翼对林珞伊说。“芷儿,你说会不会有人来偷东西”林珞伊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芷儿拉着藏了起来。一阵脚步声过后有十几个人站在了院中。他们都穿着夜行衣以黑纱遮面。其中有个人带着铁皮面具,俨然一副带头人的样子,十几个人都围着他站立。
林珞伊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并不是只求财那么简单。“你们是什么人?”这声音是林家的老总管。他正要回房去睡,看到院中的不速之客便问了一句。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说第二句话,其中一个黑衣人已持刀挥向了他。顿时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林府的人都被惊醒了,纷纷披了衣服来到院中查看究竟。为首的人低声说了句“一个不留”,十几个刀便统统挥向了来人。刹时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哭喊声充斥了整个院落的上空。
看到这种情形,林珞伊一下子惊恐不已,正待要哭喊出来,林芷儿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口。她看到父亲去拉一个正在挥刀的黑衣人。只会吟诗作赋的父亲那是此人的对手。黑衣人一脚把父亲踹到了地上,一刀捅进了父亲的胸口,顿时鲜血喷涌而出。母亲叫了一声老爷,还没待跑到父亲身边就被那人一刀刺入腹中。
林珞伊顿时感到天昏地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喷长出来,骨骼疼痛欲裂。林芷儿紧紧握住林珞伊颤抖不止的手。虽然看到老爷和夫人被惨遭杀害,她也悲痛万分,但她仍旧保持着一份清醒,保护小姐。
她们不停的颤抖触动到身旁的花丛发出窸窣的声响。好像有所警觉,黑衣人侧过身向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林芷儿预感不好可能会被发现,轻轻在林珞伊耳边低语一句“好好活着”便偷偷钻出花丛跑向后院。黑衣人发现了,飞起一刀刺向了她。林珞伊只听到芷儿一声惨叫,然后再没了声响。
院中再次化为寂静,她用手紧紧捂住口,强忍着失去至亲的痛苦,狠狠的盯着眼前的黑衣人。她要记住每一个杀人凶手的特征,若今天有幸生还,以后定要他们血债血偿。可无奈他们都是黑衣装扮,她没有丝毫发现。突然她眼前一亮,那个铁面人腰间佩戴着一饰物。就在他再次回转身时,她终于看清那块玉佩。周边精雕细琢,右上一行隽秀小字。如此的相似,那块曾经在她手中流转过的。
她不相信,那个她日夜期盼的人会如此待她。来不及多想,看到黑衣人已经离去,她悄悄出了花丛奔向后院,那里有个后门可以出去。她终于踉踉跄跄出了林府。透支了最后一点体力,她倒在了一片树林之中。
月色流离。弦月如眉亦如刀,狠狠划破了她的生命,分割了她平顺的过去和难以预测的未来。那样清冷的月仿佛可以照见出她人生的枯荣。
感到有一种酸痛,林珞伊慢慢恢复了知觉,眼前的一切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屋里简陋非常却很整洁,能想象得出应该是一户农家。
“小姐,您醒了。快躺下,您身体还虚着呢。”刚刚进屋的老妇人看到挣扎着坐起的林珞伊惊呼道。
“老婆婆,是你救了我?”
“是我儿子外出回来,看到你昏迷在一片树林中,就把你带回家来了。”
“您和儿子的救命之恩,珞伊铭感于心没齿难忘。”
“快别这么说,看这装扮您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会一个人流落荒郊野外吧?”
想到那个充斥着血腥的夜晚和父母家人惨死的情景,她的心比凌迟还要苦楚。
“小姐快把药喝了吧,你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谢天谢地总算醒了。”说话间,老婆婆把药端到了林珞伊面前。
“娘!我回来了,今天咱们有肉吃了。”
“这孩子做事总是莽莽撞撞,小心惊了客人。”老婆婆将药碗放到桌子上,训斥突然间冲进来的儿子。
“这是我儿子江云生,山野人家失了规矩,还望小姐不要见怪。”江老婆婆为儿子的莽撞向林珞伊表示歉意。
“老婆婆您客气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林珞伊对面前的人微微欠了一下身。
“应该的,应该的”江云生面对这种情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只能双手搓着衣服嘿嘿傻笑。“娘我出去做饭去了”说完,一下子又溜了出去。
担心家里的情况,饭后林珞伊便向江婆婆借口出去走走,准备回家看看。江婆婆认为她刚醒过来身体还未恢复没有同意。恰好江云生要赶车去街上用柴换些米粮,便提出让林珞伊随他同行。无奈江婆婆只好同意了。
再次来到那个承载了自己所有青葱岁月的地方。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琼楼玉宇雕廊画栋的林府,而是一个断壁残垣到处都弥漫着烧灼气味的荒院。她一直努力控制自己内心刻骨的伤痛,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梦。那个鲜血弥漫的夜晚是一个梦,此时眼前的满目疮痍也是一个梦。她只是做了这样一个噩梦。等到梦醒时,她依然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林家大小姐,她依然还有至亲的父母,还有情如姐妹的芷儿。
“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儿”一个声音打破了林珞伊所有的幻想。江云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林珞伊面前。
“想必你不知道吧,原来这是一座将军府,主人姓林。这林大人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全家三十七口全部被杀,还被放火烧了府宅。就在三天前,这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熄。原来一座漂亮的府院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可怜林大人一家啊!不知是什么人这般歹毒。”江云生一边说着一边叹息着。
林珞伊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了,只感觉胸口一股热血喷涌而出,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时,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江婆婆和儿子正焦急地看着她。看到她醒了,他们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醒了,”江婆婆把枕什放起来让她靠着。
“对不起江婆婆,让你们担心了。”
“小姐不知你和林大人是什么关系,听云生说你听到林大人一家被害,便晕了过去。”
“不瞒婆婆我家原本青州人。家父是一个商人和林大人是同窗好友。就在几个月前,我们举家到京城想投奔林大人。哪成想我们遭一伙贼人所劫,家父为保护我丢了性命。我所幸被你们所救才得以幸存。今天听到林大人一家遭遇不测,不禁悲从中来。”林珞伊不得已对救命恩人说谎内心深感歉意,然而自己将来生死未卜不希望给他们带来不幸。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江婆婆万不要怨自己欺骗了他们。
“真是可怜的孩子,如果不嫌弃你以后就在我们家住下吧。”
“是啊,是啊。就住在我家吧。”江云生也跟着母亲憨厚地说。
“婆婆大恩大德珞伊无从为报。东西都被贼人掳去了,我只有这只随身带着的镯子。现在也没什么用,便赠与婆婆”说着林珞伊脱下手上的玉镯地给了江婆婆。
“孩子,这可使不得。我们救你是应该的,这镯子我看我承受不起。”
“婆婆您要是不接受,我离开便是。”林珞伊作势要离开。两人争执了好一段时间,江婆婆拗不过林珞伊只好接受了。
在江婆婆和儿子的悉心照料下,林珞伊恢复的很快。她也开始从失去家人的痛苦中稍微缓解一些。只是每天梦中那个鲜血弥漫的夜晚和家人惨死的情景怕是会成为她一生也挥之不去的梦魇。还有那块熟悉的玉佩和那个她一直不愿接受的现实都像谜一样萦绕着她。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总是麻烦江婆婆一家人,林珞伊有些过意不去。她便说服江婆婆让自己代她去街上买些东西。一个人来到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今天却异常繁华。到处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人们都列队站在街道的两旁,翘首期盼的地方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来。
“驸马爷来了”不知何人大喊一声,原本平静的人群霎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林珞伊被拥挤着一下子跌倒在前面维持秩序的士兵旁。那个士兵好心扶起了林珞伊,并把丢落在路中间的篮子捡起来还给了她。
林珞伊轻声道了声谢,便退回到了人群中。旁边的老人见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说道:“姑娘不知道吧,这驸马爷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文武双全一下夺得文武两科状元。据说相貌更是俊美非凡。这不,皇上便将自己最疼爱的怜心公主许配给了他。这怜心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国色天香的美人。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良偶佳婿。
她本无意于此刻的喧嚣繁华,只想着快些买东西回去以免江婆婆担心。辞谢了老人便准备离开,但因着人群的拥挤,她不得已随着纷纷跪下的人倒在了地上。“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随着撵车的临近一波高过一波。
林珞伊挣扎着抬起头,玉骢马上一个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她眼前。仿佛只是瞬间,又恍惚已是经年。海棠树下那个衣袂飘飘仙子般悄然而至的身影,如惊鸿一瞥消失在她少不更事的女儿梦里,现在却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然而他那一身红似血洗的冠衣又似乎在告诉她那个噩梦般的血色夜里所有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