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鹰飞得如此之低,徐霞客不明所以,低着看着,他看到了刘铁根。
刘铁根在一块岩石旁,一动也不动,身子缩成一团,徐霞客大声叫了起来,不过随他怎么叫,刘铁根总是一动也不动。徐霞客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刘铁根死了。
徐霞客用力拉着绳索,想示意大鹰飞到刘铁根的身边去。
开始的时候,大鹰只在上空盘旋,似乎不愿意飞近刘铁根,可是徐霞客不断地拉着绳子,大鹰终于身子斜了一斜,降了下来,徐霞客连忙双手一松,人向下直落了下去,落在厚厚的腐叶之上。
他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向刘铁根冲了过去。
当他奔到了离刘铁根还有十来步之际,他陡地停了下来,神情充满了疑惑,望着草地。他看到在刘铁根的身边,草地上,有着许多很小,但是脚印和脚印之间,距离却又相当远的小脚印。
那种脚印是如此之小,绝不可能是成年人留下,而事实上,徐霞客一看到了那种脚印,他立即想到,这是那怪人留下来的,那怪人到过这里,如果怪人来的时候,刘铁根还没有死的话,那么,刘铁根一定曾和那怪人见过面。
徐霞客只停了极短的时间,立时向前,奔了过去,一直来到了刘铁根的身前。
毫无疑问,刘铁根死了。
刘铁根的身子缩成一团,徐霞客要看清他的脸面,必需蹲下身子来,当徐霞客凹下身来,看清了他的脸面之后,徐霞客又不禁怔了一怔。
刘铁根的脸上,充满了一处难以形容的喜悦。
徐霞客不禁呆了一呆。
刘铁根是在极度欢欣的情形下死去的,他对死亡非但不感到任何痛苦,而且还感到无比的满足,这一点,毫无疑问的了。
徐霞客立时又想起了永寿和尚来。
在阴暗的经房之中,徐霞客曾经看到过永寿和尚的遗体,永寿和尚究竟是高憎,他遗体上,并没有流露出那种极度的喜悦。
但是却一样的宁恬,安谧,完全是死而无憾的神气。而且,永智和尚还说过,永寿和尚在临死之际,作了那个表示他已经参透了天地造化秘奥的手势。
那是不是表示他“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心情呢?
作为一个高憎来说,如果真是明白了天地问的一切奥秘,那么,他生命的任务,也就完全了,那是一种结束生命最理想的方法,正是无数高僧追求的一种生命的结束法。
刘铁根的神情也如此喜悦。
那么,是不是表示他在临死之前,他弄懂了什么?是不是他所弄懂的事,也是和生命的秘奥有关,使他不再感到生命有什么神密,或是使他知道,人的生命,在脱离了肉体之后,会有更高的境界,所以他才怀着如此强烈的喜悦而死?
徐霞客无法解答这些疑问,但是有一点,却是他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永寿和尚和刘铁根死亡之际,那个怪人都和他们在一起。
不论他们是在一种什么形式下死亡的,他们的死亡,一定和那怪人有关。
徐霞客想到了这里,抬起头来,向烛照峰望去。
他自己也未曾料到,原来在刘铁根的尸体之旁,站了那么久,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那座高耸的烛照峰,在月色之下,看来庄严而神奇。
徐霞客吸了一口气,顺手抓起一把雪来,在脸上擦着,他想要找一些石块,将刘铁根教授的尸体掩遮起来,但是他还未曾搬动一块石块,那头大鹰又已将他抓了起来,直向烛照峰上飞去。
在大鹰飞向山峰的那一段时间中,徐霞客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他在想,到了峰上,一定可以见到那个怪人,那么,是不是也和永寿和尚和刘铁根一样,会因此而死呢?看他们两人的情形,完全是死无遗憾,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呢?自己是否也会在这样的心情下死去呢?
死亡对人来说,无论如何是可怕的,徐霞客也无法想得出,何以曾有人在死亡之前感到喜悦,他很想亲身体验一下。
但是这种体验须要用死亡来做代价,是不是代价太大了一点?但如果死亡真是如此值得欣喜,那么,似乎死亡也就不算是什么高代价了。
徐霞客的心中很乱,大鹰越飞越高,终于,徐霞客又可以看到烛照峰上的那个石坪,那间用圆木搭成的屋子,而大鹰也降落了下来。
徐霞客双脚踏到了石砰上,大鹰才松开了鹰爪,滑出几十尺,停了下来,大鹰停下来之后,斜着头,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异样的光采,它侧着头,望了那间屋子,徐霞客四面看了一下,高峰之上,静得出奇,并看不到有什么人,那个怪人必然是在屋中。
徐霞客吸了一口气,他的心中,实在很难决断,向前走到那屋子中去,有可能揭穿一个他的能力绝对无法解决的疑问。
但是,也有可能死在山峰上,要是不向前去呢?大鹰既然又将他带了出来,目的自然是要他和那位怪人见面,说不定就是那怪人授意它那么做的,那么,大鹰就不会带他离去。
他苦笑了一下,心中有“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味道,他慢慢地向屋子走去,来到了屋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屋中的气味仍然很难闻,在门推开了之后,月光斜映进来,徐霞客一眼就看到了那怪人。
那人靠着一边的墙坐着,他巨大的秃头略向旁侧靠在墙上,双眼睁得很大,可是眼中却并没有什么神采,看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人。
徐霞客陡地向前走出去,一直来到那人的身前,俯身下来,将手按向那人的额角,和他第一次到这间屋子中,发现那怪人的时候一样。
那一次,他伸手去按那怪人的额,那怪人的额烫得简直如同沸水一样。
可是这一次,当他的手碰到那怪人的额头之际,他也是陡地一震,触千冰冷,就像是这山头上到处可以见得到不知已有多少年的玄冰一样。
徐霞客咽下了一口口水,又再次伸手按了按那人的鼻息,鼻息已经没有了,那人的双眼仍然睁着,这人已经死了。
那是完全出乎徐霞客的意料之外的,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所能做的,就是慢慢地将那人的眼睑按了下来。
徐霞客慢慢走出小屋看着大鹰。
他不知道这大鹰会不会带着他回去。
大鹰的翅膀突然张开,用力扫去,一阵疾风掠过,那小屋已经被扫塌了。徐霞客才回头去看,突然身上一紧,大鹰又将他抓了起来。
这一回大鹰飞的十分迅速,它绕着烛照峰飞了小半圈,冲着徐霞客第一次被抓起的地方直冲了下去。
在他们身后,烛照峰背后,一个人正痛苦的抱着头坐倒在地上。
这个人是王一。
王一要疯了。
他眼看着大鹰将徐霞客抓走,于是认明了方向,艰难的绕到了烛照峰背后,才一到烛照峰背后,他又看到大鹰带着徐霞客向泰安方向飞去。他鼓起勇气追向泰安,才到了半路,又看到大鹰带着徐霞客飞了回来,而且方向还是烛照峰,他转身又往回赶,当他精疲力竭的赶到烛照峰背面,却看到大鹰带着徐霞客向烛照峰正面飞去。
他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了。
“啊~~~~~”他放开嗓子大叫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但如果不叫出来,只怕他会气死。
徐霞客与大鹰挥别,慢慢的向着他与周虚等人分手的小旅店走去。他心里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还在等着他,已经四天了,他们会不会已经走了?
将近旅店,他看到了周虚等人。几个人都站在旅店旁边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背冲着徐霞客。
徐霞客见这几个人人人都静立着,前面是一个小坟,坟上还有墓碑,汤姆跪在墓碑前,心中暗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怕打扰了在哀悼的人。
将近墓碑,众人仍全神贯注的在哀悼着,没人发现徐霞客的到来。徐霞客静立在众人身后,听着汤姆在念叨着:“在这充满迷惑、混乱和吵杂响声的环境里,求你保守我的耳朵调和于你仁爱的声音。主啊,请向我说话,从你的话语中;你的仆人敬听。求你打开我的双耳,好叫我以喜乐接受你的话语。求你打开我的眼睛,好使我从你的律法里看到奇妙的事。主啊,除非你指示我,我无法知道你的道路。只有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
主啊,求你使我知道我的终极、我所属的年日是什么;好使我了解自己是何等的脆弱。主啊,求你教导我你的道路,引领我走在平凡的路径上。求你以宽宏待你的仆人,好使我仍然存留,谨守遵行你的话。我在这世上是陌生人:求你不要将你的诫命向我隐藏。求你在我心中培植一股对你话语火热的爱。靠我主耶稣的名。
阿们。”
汤姆念完了,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这才慢慢站起,而与此同时,徐霞客也看到了那墓碑上的字:徐公子霞客之墓。
“这是怎么回事?”徐霞客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坐在旅店里,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只是韩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老徐,真有你的,你在天上飞来飞去,我们在这里四下寻找,还给你立了个空墓,真是搞笑,哈哈哈!”关超又开怀笑了起来。
徐霞客也再次笑了起来。他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了众人,总算是平息了大家对他“不告而别”弄的大家以为他死了的不满。
“徐公子,你下一站要去哪里?”周虚问道。
徐霞客方才已经从周虚的话里听出他不想再走下去的意思,现在周虚既然这样问,想来是打算返程了,和这几个人相处了这么一段日子,徐霞客想到要和他们分手,心里还真有些不舒服,他急忙低头拿出《水经注》,借看书来掩饰,同时也看一看下一个空白处是哪里。
一看之下,徐霞客的笑容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变的极为怪异。
“徐公子,怎么了?”周虚见徐霞客的表情不对,急忙问道。
徐霞客将书举到周虚面前,周虚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水经注》上,在“泗水县”这一节,有“凤仙山”这一条目,而在这个条目下写着这样几个字:生番,食人,巫术。
周虚呆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了笑容:“徐公子,这几个东西都是我研究范围内的,看来,我要和你一起去看看了。”
“咱们都去!”关超立刻接口。
“韩小姐就不要去了吧。”徐霞客有些犹豫。
“我要去。”韩丽的口气异常坚定。
徐霞客看向汤姆,不知道他的意思。
汤姆却正在大口的吃着东西,见徐霞客望向自己,含含糊糊的说道:“请等一会儿,我要吃饱了才行,不然没力气走那么远的路。”
徐霞客笑了起来。
看来,他们这一群人又要一起同行了。
两天后,众人来到了泗水。
泗水,五帝时为古都近畿,夏商有卞县北周后的各朝,历代置县。县名几经变更,直至隋朝置泗水县。其名称以泗河而得名,泗河古称泗水,为禹治九水之一。泗河发源于泗水县泉林镇东陪尾山麓,以趵突、洗钵、响水、红石泉四源并发汇流成河而得名。
泗水县地域历史源远流长,泗水之域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可追溯到远古。《左传》曰:“鲁有大庭氏之库,泗有居龙之宫”,《通鉴外记》云:“太昊命大庭为居龙氏”。《炎黄氏族文化考》载:“曲阜有大庭氏之库、壤地相接,尤为可证知居龙氏即在泗水一带。。。。。。今泗水治东南十五里有居龙山即此”。著名的卞庄刺虎的事情就发生在这里。据《史记•张仪列传》记载:“卞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
在其境内山水相依,其中凤仙山为最,山高数百丈,方圆数十里,山势绵延不绝。众人到得山下,先是休息了一天,养足了精神,徐霞客则借机研究了《山海经》里所附的一个大致的地图,那地图很不细致,只在山中一个大致的地方标着一个“萨尔部落之村”的位置,而且在这个位置旁标着:“传其为生番,喜食人肉”的注解。
众人在山下看着这大山,人人都心中奇怪,不知道这中原繁华之地,为何在山里居然会有吃人肉的生番存在?这个谜不但引诱着周虚想一探真相,也让其他人心中思考。
徐霞客把包裹背在背上,豪迈的一挥手,说道:“我们走!”
这几天养足了精神,众人轮流着砍开面前的藤蔓,劈出一条路来,这样走下去,一天也就能前进五六里,走了两三个时辰,前面的林木变得稀疏起来,关超欢笑着说道:“终于到头了,根据地图上的标示再走二三十里就到萨尔人的部落了。”
徐霞客走在他的旁边,眉头紧皱着说:“关超,你忘记了吗?萨尔人还保留着食人肉的风俗,我看我们还是绕过去的好,免得糊里糊涂的成了当地人的下酒菜。”
关超本想找个地方舒舒服服的休息休息,反倒忘记了这个碴,经过徐霞客一提醒他的脑袋立刻耷拉下来,"算了吧,我宁可一直这样走下去,也不想被人吃掉!”
周虚抬头望了望远山,“根据地形来看,这里距离萨尔人部落应该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或许这里只是树林的一个边缘处吧。”
只要不是萨尔部落就好,众人重又提起精神,汗水雨点般的落下,眼前终于出现一大片平地,关超第一个冲出了树林,只见眼前的小山坳里竟然竖立着三百余座茅屋,“哈哈,终于有落脚处了!”他发疯似的就要向着茅屋处跑去,徐霞客一把拉住他,面色凝重的招呼大家站到一处山坡上向下望去,只见整个村镇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似的,几座茅屋中还有渺渺的炊烟腾空而起。
“蜂巢村?”众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然后齐齐的闭上嘴巴,眼睛狐疑的向下看个不已。
“莫非我们走了几天冤枉路又绕回蜂巢村了吗?”汤姆颓丧的说着,一屁股坐在山坡上,一步都不想再走了。
“这里是蜂巢村没错,却不是我们上次去的那个,”看大家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徐霞客解释道,“那个蜂巢村都被我们烧掉了,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重新修建起来的,再说那个村子的规模也远小于这座村子,而这个村子里似乎还有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