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个参将两个都统就被临时降级了。但这三个被降级的人却个个兴高采烈,因为他们知道,跟着韩信,成功的可能绝对比跟着周君安大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三百人在黑夜里衔枚疾进,他们没有快跑,因为这个路程绝对不短,何况他们还带着几件沉重的东西;但也没有慢慢走,正因为这个路程不短,所以如果走的太慢就来不及了。
一路无话,他们终于来到一条河边。这是一条无名的河,在地图上都没有标注。这河不宽,但水流十分湍急,而且一路几乎没有平缓的水流。如果不是本地人,知道这河通向哪里的真没几个。
韩信恰好知道,因为他当伍长时,他的行伍中有一个人就是本地人,家就在河边。这也算是当伍长的好处吧。
“放船!”韩信走的大汗淋漓,其他人也都是喘息粗重。但现在时间紧迫,只能上了船再休息。
扑嗵扑嗵一阵乱响,十几艘小船放了下去。“快上船,快上船!”陈平、马超和李广连声呼喝,拉着船的士兵脸憋的通红。水流实在是太急了,要是不赶快上船,只怕不等上去船就被冲走了。
士兵们连滚带爬的跳到船上,最后一批士兵几乎是在水里追着船扑上去的。
“保持方向,当心别撞到岸上~~~”,韩信大声的吼着,声音在轰隆作响的水流中听起来是那么微弱。
船上的士兵们用尽一切办法保持着方向,倒不必加速,船在水里的速度已经是快如奔马了。“向左!”“右边小心!”“抓住!别掉下去!”各船上吆喝声四起,士兵们个个心惊胆战,拼命的努力让船稳定一些。
河道迅速向下倾斜着,激流带着小船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路急行,水花不时从船头飞溅上来,人人都全身湿透。
韩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努力张大双眼向前面看去。火把早已经被水浇灭,天色虽然已经有些发亮,但数丈之外仍是模糊不清。
“王二,这河里肯定没有礁石是吗?”尽管王二已经数次保证过,但韩信仍不放心。如此速度要是撞在礁石上,一定没命。
“大人,我以人头做保!”王二就坐在韩信身后,大声回答,“这河一般人走不得,但我在河里走了几次了,绝对没有礁石!”
水声震耳,王二的声音虽然很大,离韩信也很近,但韩信听着仍是不很清晰,不过不管怎样,现在多少可以放心一些了。
他们现在要顺着这条湍急的河流一路向下,绕过围营的西楚军,直冲洛河!这个计划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既然连汉军将领都没想到,西楚军也同样难以想到,因此,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把稳了!”韩信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的紧紧的。船就好象在大风中飘荡的树叶一样,一下子滑到左边,一下子滑到右边,忽尔船头高高扬起,忽尔船尾翘上了天。隐隐约约的,韩信听到呕吐声。
虽然韩信选的都是水性精通的士兵,但这样的船,再通水性也难保不会晕船,他自己也是被颠的七昏八素的。
旁边飞快的滑过一艘船,那船如同陀螺一样不断旋转着,船上一片惊慌的叫嚷声。
这船刚才没有控制好,船尾刮了一下河岸,结果船一下子失去平衡,一路旋转着向下飘去。
“抓紧,抓紧!”韩信冲着那船上的人声嘶力竭的喊着,但隆隆的水声把他的叫喊声全都掩盖了。
“快抛绳子!”船尾突然有人大喊,“有人漂下来了!”
“那边,往那边抛!”
“这里有一个!”
船上一阵大乱,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去救掉落在水里的人。韩信向前奋力一扑,船身猛的一晃,他差点掉到水里,王二在他身后一把把他拉住。韩信恨恨的看着那个离自己手只有数寸的手臂迅速漂远,水中隐隐传来呼救声。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把他救上来了!韩信恨的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怎么就差这么一点!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人一定是自己队中的一员,黑暗和激流让他根本看不清这个人的脸,这个人就这样被冲走了,也许就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可以肯定,在现在这样的战争状态下,根本没可能派出人去寻找他。
这就是战争,人命轻如枯草,每个人都可能毫无征兆的突然死去。
“都抓稳了!”韩信双手拢在嘴边,放开喉咙大吼。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没什么用处,但除此之外,他实在也做不了什么了。在大自然面前,人力实在是渺小的可笑。
“救上来一个!”船人一阵晃动,一个水淋淋的人扑嗵一声跌在船上。
“是马参将!”一个士兵离的近,看清了这人,不由一声惊呼。
韩信过不去,这小小的船人挤满了人,他根本没办法过去,只能大声问道:“马参将还活着吗?”
“末,末将还。。。。。。咳,咳咳咳。。。。。。”马超虽然没有回答出“活着”二字,但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目前还不是鬼魂。
韩信轻轻出了口气。确切的说,是出了半口气。
哗啦一声,船身突然猛的一倾,韩信一个把不住,直直的掉在水里!船上的人象下饺子一样纷纷落水,船发出一声闷响,整个儿翻转了过来!
“抓住船舷!抓住船舷!”王二连连大叫。
韩信奋力抓住船舷,刚刚把稳,船身一晃,一个人从身边滑过。韩信下意识的一伸手,一把握住了这个人的手。借着黎明的微光,韩信看清了这人,正是王二!
王二的脸上也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他奋力往船舷处游,但船身晃动,水流湍急,连续几次都没能靠近船舷。
韩信的脸开始扭曲。他只用和只手抓着船舷,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王二,王二每向船舷冲一回,他就要发一回力,抓着船舷的手正慢慢的向外滑着,他实在有些支持不住。
王二也看出了韩信的困境。他突然冲韩信叫道:“大人,快放手!”
韩信不出声,不放手。
船又是一晃,韩信身边有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水里。
“大人!”王二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王二知足了!要打败西楚军,可以没有王二,但不能没有大人!”
韩信不出声,不放手。
他没有力气出声,现在他正全力用一只手抓住船舷,如果一开口说话泄了这口气,只怕他和王二会同时消失。
水声隆隆,船漂的速度越来越快。浪花一个又一个的打在韩信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仍然死死抓着王二!
他感觉抓着船舷的手指甲处钻心的疼痛,手指甲在船舷上已经渗出血来。
不行了!实在抓不住了!韩信心中无比痛苦。王二说的一点没错,他不能为了王二而放弃自己的生命,那不是因为他惜命,而是因为他如果就这样死去,将有上万汉军可能失去生的希望。
他在内心中长叹一口气,现在,只能放开手了。。。。。。
几乎就在他放开手的同时,一股大力突然涌至,浪花瞬间激起数尺,一股水流横着把他一下子冲开,他立刻置身于一个旋涡里,身不由己的连连旋转。
韩信一头撞在烂泥里。
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算慢慢爬起。抬头看去,水面一下子变的十分宽阔,河水平缓的流动着,他现在正身在这大河的岸边。太阳正在慢慢爬出水面。
“洛河,是洛河!我们到洛河了!”韩信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欢呼声。
是王二!韩信大喜。“王二,你。。。。。。”韩信没有说下去。因为王二根本没容他说下去。
王二看着韩信,突然就在水里向韩信磕下头去:“大人!王二永世不忘大人的大恩大德!”
韩信的心里大感尴尬。他可以骗得了王二,却骗不了自己。如果不是他放手的同时洛河水和这小无名小河的水交汇,王二只怕就没这种反应了。但他也没办法说自己没有救王二,只能不发一言,伸手拉起王二。
岸边,汉军的小船纷纷靠岸,有船头先靠岸的,有船尾先靠岸的,有横着靠岸的,还有反扣着靠岸的。
水里也涌动着汉军士兵的脑袋,人们纷纷喘着粗气爬上岸来。
过了好一会儿,韩信才能把军队重新集合起来。还好,失踪者不到二十人,更为幸运的是三个百人队的统领都安然无恙----至少没有重伤。
韩信眯起眼睛向前看去,果然,不远处船桅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这里正是西楚军渡河最主要的码头,也是西楚军的粮草聚集地。
他这个计划现在已经完成了第一步:从一条小河里顺着急流穿越西楚军防线,绕到洛河。接下来是第二步,突袭西楚军的码头和粮仓,烧掉他们的给养和船!
无论前面的西楚军有多强大,没了给养连十天都支撑不住,而没了船,他们就没了退路,也没了补给的可能。
这已经不仅仅是解了左路军之围了,而是解了整个汉军之危。
西楚军的前锋已经深入洛河南岸六十里,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洛河,所以他们认为这里已经很安全了。而韩信恰恰就要在这个最安全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地方给西楚军致命一击,这就叫一剑穿心。
“换衣服!分头行动!”韩信下令。
他们要换上西楚军的军服,分成三路,一路去烧船,一路去烧粮,另一路则在外面接应。
“我跟着一队去烧粮,”韩信下令,“陈都统,按原计划行动,你在营外接应!”
“等一等。”陈平突然出声阻止。
韩信立刻停下。
如果陈平有话说,最好认认真真的听他说,因为他说的话一定是十分重要的。
陈平真的有十分重要的话说,但韩信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话。
陈平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看来他也真是心细,知道在船上这信容易湿,特意用油面包装着。
他把信展开,慢慢读道:“令:李广领第一队去烧敌粮,马超领第二队去烧敌船,韩信、陈平领第三队接应,着陈平看守韩信,若韩信不听将领,既刻绑起,直至行动完成!刘永福亲笔。”
韩信呆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刘叔叔居然埋伏下了这一招。他没办法反对,因为信里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他敢反对,立刻就把他绑起来,直到行动结束。问题是,他怎么可能不反对?
他知道刘叔叔是为自己好,但这么激动人心的行动,他就在营外看着?这个计策可是他提出的啊!
任他有千条妙计,这一回他是真的没了主意了。他看着陈平。陈平一脸的严肃,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
看来想让陈平帮他是不可能了。韩信只好向马超和李广看去。
马超和李广抬眼望天,但脸上却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韩信脑海中灵光一闪,想明白了一件事。
“你们三个都知道这个命令,是不是?”韩信问道。
马超和李广相视一笑,双双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来。
“游击大人,”马超说道,“大帅做事一向稳当,为防我们三人有人不能安全到达洛河,分别写的三封信,这三封信在人员布置上都有所区别,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你始终是领第三队在营外接应。”
韩信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他第一回中计,中了刘叔叔的油布包妙计。
“那就去吧,”韩信苦笑,“时候不早了,快点完成任务,平安归来,我在这里接应你们。”
马超嘿嘿一笑,安慰韩信:“我一定带个敌人军官的人头来给你!”
“不必,我们的任务是烧粮烧船,千万不要恋战。”韩信答道。
其实他心里很怕看到血淋淋的人头,无论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
看着马超和李领着士兵向西楚军营中而去,韩信感到无比失落。他恨恨的用脚踢着地上的土。
陈平看着这个有些冲动的青年。他对大帅的这个做法是毫无保留的支持的,这并不是因为他认为韩信年青,而且是卫镇国的独子所以就应当保护,而是因为,这样的人才绝不能无谓的牺牲。他轻轻说了八个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韩信停了下来。
陈平说的没错,尽管这事实有些残酷。
这支部队的将领中,能够计谋百出,筹划克敌的,也只有他韩信一个人,如果他真的在烧粮时被西楚军所杀,他非但不是英雄,反而是罪人。因为他危害到了一万多汉军的生命安全。
韩信长叹一口气。他只能在这里等着了。确切的说,他出嘴,其他人流血。
陈平也不再说道,如同石雕一样静静的看着远处。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韩信的额头开始流汗。
为什么还有没动静?难道李广和马超都失败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情况?
“时间应当还没有过多久,”陈平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韩信的情形,他低声说道,“你看太阳,几乎没有移动,虽然我们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但这是我们心里焦虑所致。”
陈平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但现在,他必须出言安慰一下韩信。其实,他自己也感觉时间好象已经过了很久了。
韩信轻轻点一点头,几滴汗水滴落在地面上。
他现在感觉太阳热的出奇,虽然其实现在的温度连温暖都谈不上,但他仍是汗流颊背。
陈平擦了擦眉角,他也在流汗。
身后,八十几名接应队的士兵或站或坐,个个都神情焦急。
“再等一会儿,如果还是没有动静,我们必须得去查看一下了。”韩信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们去查看也没有用了。”陈平轻声说道。
韩信无语。
的确是这样,问题是,如果真的失败了,难道就这样放弃吗?把两名将领和二百名士兵留给敌人,再回去等待西楚军的围攻?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计策其实一点都不好,因为这个计策不许失败,只许成功,哪怕有一点点的闪失,都会出大问题。
韩信的热汗消失,冷汗流下。
如果那条通往洛河的无名河有什么阻碍怎么办?如果路上他的船翻人亡怎么办?如果在河口处有西楚军把守怎么办?如果这两路死士有任何一路失败怎么办?他越想越怕,不由得发起抖来。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如果每一次战斗都这样问上一连串的“怎么办”,那就什么都不用办了,因为战争就是冒险,关键在于是否值得。现在,汉军随时面临西楚军重兵围攻,这一次赌博式的突袭,成功了可解汉军之围甚至改变战场态势,失败了也不过就是和没有去赌一个结果。所以这一次赌博是值得的。问题是,当身临其境时,谁又能不担心这些“怎么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