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又怒哼了一声,答道:“算我倒霉!”
白长根摇头道:“其实,马场主最倒霉。徐公子,想必你也明白,一个月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马场主变成今天这样子的。”
徐霞客冷冷的道:“不就是他女儿失踪了吗?自己的女儿失踪,为什么要怪别人?”
白长根有一点尴尬,答道:“这件事,关键不在于马小姐失踪,而在于失踪的方式很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徐霞客答道,“一个人失踪总会有些原因,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就是凭空消失的。”白长根说道,“徐公子,我来给你说一说这个中的原委吧。”
徐霞客心想你想说就说好了,我这又走不了,还能不听不成?当下也不出声,只是把头往后靠了靠,以便更舒服一些。
白长根慢慢讲起了马小姐的奇怪失踪。
一个月前的一天。那天,天气极好,正是暮春,是牧放马匹最好的季节。马场主的爱女马如柳就在那一天失踪了。由于她的失踪,形成了极度的轰动,所以在她失踪之前的一切行动,事后都被调查得清清楚楚。
马如柳失踪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早,马如柳就吩咐了牧场的总管,她要带著一队正当发情的儿马去放马──把几
百匹处于春情发动期的雄马,带到辽阔的草原上去,让它们尽情地去驰骋,把它们那种
无穷无尽的精力散发出来,然后,在它们尽情撒野的过程中,挑选其中最精壮的,作为
配种之用,替牧场增添无数优良的马匹。
放马,是牧场中的大事,四年之前,马如柳第一次主持放马,有几个老资格的放马人嘀咕几句,表示马如柳不能胜任,以后,再也没有人对马如柳的这项能力,表示过任何怀疑。
那天早上,马如柳骑著她的“小白龙”,高举着右手,“呼”地一下,挥出了手中的鞭子,鞭梢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把空气划破,发出嘹亮的一下爆音,牧场的木栅打开,三百多匹马,嘶叫著,扬鬃踢蹄,争先恐后,奔驰出去,所有的人,没有一个觉得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马如柳一马当先,她骑的那匹白马,是整个牧场中最好的一匹,据说,也是整个华北最好的,至少,在黄河以北,长城以南,再也找不出更好的马来,马是马如柳从小养大的,马和人之间,两位一体,小白龙不睡马厩,而留在马如柳的闺房,马如柳又爱穿白衣服,所以,她策骑小白龙飞驰,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迅疾无比,在向前滚动着的白色的旋风。
未经驯服的儿马,性子暴烈,奔驰起来,也特别急骤快疾,再有经验的牧马人,也不敢把自己置身于暴烈的儿马群中,因为那极度危险,剧烈奔驰,碰撞颠蹶难免,如果一个不小心,自马背上跌了下来,那非被上千马蹄踩踏成为肉酱不可,所以,牧马人都是先排成了队形,在大群儿马还未曾冲出来之前,作好准备,马群一开始急驰,牧马人就紧贴在马群的旁边跟着飞驰,尽力保持马群的队形,不使马匹奔散开去。
同时,在马群的后面,也要有牧马人押阵,在放马的时候,出动的牧马人,都有经验,骑术一流,一个牧马人,如果一生之中,未曾参加过一次放马,那简直不能算是牧马人。
那一次放马,马氏牧场中出动的牧马人,一共有八十余人,自然多是经验丰富好手,也有是今年才第一次参加的新手。
马如柳一马当先飞驰,马群冲出来,所有的牧马人,精神都变得极紧张:马群奔驰得太快了。
几百匹儿马,像是狂风,向前卷去,距离驰在前面的马如柳,相去不会超过十丈。
所有的牧马人也都感到,驰在最前面的马如柳,也感到了马群奔驰的速度,超越了寻常,所以,大家都看到,她在马上,连连回头,看了几次身后的马群,就尽力策驰着小白龙,飞快地向前驰出去。
因为若是带头放马的人,被马群追上,置身于马群之中,就会引起不可控制的大混乱,那将是一场大悲剧!
“小白龙”果然是万中选一的好马,一经催策,四蹄翻飞,去势快疾之极,这一来,可能更刺激起原来就在奔驰的马群,马群向前奔驰的速度也更快。
最狼狈的倒是那八十多个牧马人,他们本来在马群的两旁列成队形,一起在向前飞驰,但是渐渐地,他们开始落后了。
落后的形势越来越不妙,本来牧马人分成两列,把马群夹在中间,可是转眼之间,飞驰的马群冲向前,两列牧马人之间,已经没有马匹,马匹全在他们前面,而且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这是在牧马的过程之中罕见的异象,那八十多个牧马人除了拚命策骑,希望赶上去,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其中有几个骑术特别精娴的,唯恐失去了控制的马群冲得太急,要是把马如柳围进了马群,那极度危险。所以,他们为了察看前面的情形,都纷纷站立了起来。有的,甚至站到了鞍子上,使自己可以看得更远。
但是他们都无法看到前面的情形,因为双方的距离,正在迅速的拉远,奔驰的马群,卷起大量尘土,再前面,马如柳的处境如何,完全看不见。
放马的马群,本来就最难控制,但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却也十分罕见,那些经验丰富的牧马人,这时除了拚命策骑,希望可以追上马群之外,别无他法。可是马群却像是疯了,越奔越快,那八十多个牧马人也分出了先后,驰在最前面的只有六个人,那六个人是头挑的好手,他们骑着的马匹,已经被策驰得浑身是汗浆,他们自己也一样大汗淋漓。可是,前面马群,已经离他们更远,连一点影子也看不见了。
那六个人又拚命赶了一会,他们的坐骑无法支持,其中有两匹马,前腿一屈,跪跌了下来,马上的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支撑着站了起来。
两匹倒了地的马,望着主人,眼中好像有一种抱歉的、无可奈何的神情。另外四个人也勒住了马,其中一个经验丰富的、立时伏身,把耳朵贴在地上。
马群虽然已经离远了,但是上千匹马在奔驰,马蹄打在大地上的震动,相当惊人,有经验的人,可以凭藉地上传来的轻微震荡,而判断出马群的远近。
那人伏在地上用心听着,其余五个人围在他的身边,心急的在连声问:“怎么样?离我们多远?”
那伏地在听蹄声的人,神情怪异之极,口角牵动着,说不出话。
这种伏地听蹄声的本事,牧马人多少都会一点,得不到回答,另外两个人也把耳朵贴到了地上,可是,古怪的神情,像是会传染,那两个人的神情,也变得怪异之极。
这时,又有十来个人络续赶到,也纷纷下马,三个人慢慢站了起来,齐声道:“马群不见了。”
所有人都发出了七嘴八舌的指责声:马群怎么会不见了?
那三个人指着地上,示意不相信的人,自己把耳朵贴到地上去听,一时之间,伏向地上的人,超过了二十个。而且,每个人的神情,都在刹那之间,变得同样的怪异。
他们听不到任何蹄声。
几百匹马在奔驰,就算已驰出了五六十里之外,一样可以有感觉,何以竟然一点声
息也听不到呢?
所有的人互望着,没有人出得了声。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一个小伙子,他陡然一挥手:“马群停下来了。”
其余人一被提醒,立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对,马群一定是停了,马群停下来,不再奔驰,自然听不到甚么蹄声。
可是,各人又立即感到事情还是不对头:在奔驰中的马匹,当然会停下来的,可是,那一大群马,全是性子十分暴烈的儿马,不奔出超过一百里去是不会停下的,而根据马群刚才奔驰的速度来看,马群至多奔出二十来里,如果不是有甚么特别的原因是不会停下的。
几个为首的牧马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停在这里空论,不是办法,马群是不是停下,赶上去看看立刻就可以明白。由于有许多马匹,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追上去,大约只有二十个人左右,一起上了马,带头的是个青年人,这个青年人正是白长根。
经过整顿之后,白长根一声呼啸,带着其余的牧马人一起疾驰向前。
这时,他们都说不上人强马壮,事实上,刚才的飞驰,已经使人和马都精疲力尽,可是他们还是把身体的每一分力量都榨出来,策马前驰。
当时,二十骑虽然一起出发,但白长根很快地又把其余人抛离。他向前飞驰,心忧如焚,因为前面,马群和马如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他全然无法想像。
一口气驰出了将近二十里,未见马群的踪迹,白长根已经全身都被汗湿透,向前看去,前面有一些起伏的小土冈,他拣了一个比较高的土冈,驰了上去,才一到达冈子上,他就大大松了一口气。
那群马儿,就在前面的一片草地上,看来十分正常,有的在小步追逐,有的在低头啃草,有的在人立跳跃。马群原来已经停了下来,难怪伏地听,也听不到马蹄声。马群既然已被控制了,那么马如柳自然也没有事了。
白长根一抖缰绳,就向冈子下直冲了下去,至多两三里的距离,一下子就冲到了近前。他在向下冲的时候,已经在大声叫着:“柳妹!柳妹!”
他策骑冲进了马群,引起了马群中一阵小小的骚动,有十来匹马,被他冲得向外四下奔了开去,但是奔不多远,也停了下来。
白长根一眼就看到了马如柳的那匹“小白龙”,虽然马群之中有着不少白马,但是再也没有一匹,像这匹白马那样白,在阳光之下,小白龙的一身白,简直耀眼,小白龙正在低头啃着草,白长根直冲到了小白龙的近前,才勒定了缰绳,他仍在叫着:“柳妹!”
没有人回答。
白长根身上的汗,一下子全变成了冷汗,小白龙在,马如柳一定不会远,她就躺在草地上?白长根慢慢转动着身子,但是,他没有看到马如柳。
除非马如柳有意躲起来,不然的话白长根一定可以看到她。草地上的情形一目了然,但是他没有看到马如柳。
其余牧马人正向这里驰来,蹄声已经可以听到,而且在迅速接近。白长根硬着头皮,大声道:“好,算我输了,我找不到你,你躲在哪里?出来吧。”
他的话仍然没有得到回答。十九个被他抛在后面的牧马人此时已经相继赶到。
一看到马群在草地上的情形,人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或许由于刚才的心情实在太紧张,一见到马群平静地在草地上,一时之间,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人想起,到所有的人全到齐,才有一个人突然想了起来,大声问:“咦,如柳姑娘呢?”
这一问,令得人人都为之一怔,一起向白长根望了过来,因为他第一个赶到,应该知道马如柳在甚么地方。白长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众人又呆了一呆,因为按理说,小白龙在,马如柳不会走远。
小白龙是马如柳的命,甚至夜间,小白龙不是在马厩,而是在她闺房的外间。而草地上看过去,看不到有人,几个人大声叫着,几个人策骑向前驰,去看看马如柳是不是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河边上。
马如柳却一直没出现。
开始,没有人紧张,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马如柳仍然没有出现,人人都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了。尤其是白长根,他甚至抓住了小白龙的马鬃,大声问:“如柳姑娘到哪里去了?”
小白龙的嘴移动着-------可惜它不会讲话,不然它倒一定会说出马如柳到了何处。
有几个比较老成一点的牧马人围在白长根的身边,白长根沉声道:“先把马群集中起来,这只要四个人就够,其余的人,两个一组,跟我去找如柳姑娘。”
十六骑,分由八个不同的方向驰出去,白长根和一个牧马人驰得最远,虽然明知马如柳不会走得太远,可是他们还是驰出了六十多里才折回来。
他们回到那片草地,又有二三十个牧马人赶到,太阳快下山,人人面面相觑:马如柳还是踪影全无!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令得人人犹如置身恶梦,马如柳不见了,她的马在,她人不见了!
白长根焦急得像是疯了,在暮色渐浓时,他又下令:“我们再去找,派人到牧场去,报告场主。”
两个人立时出发,白长根等几十个人,又四下散开,天色迅速黑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疲累不堪。可是马如柳踪影全无,这些人宁愿自己累死也要找下去,不能让马如柳就此失踪。
白长根又回到那片草地,燃起了好几堆大篝火,时间早已过了午夜,快天明了。场主马成龙和几个得力助手也已经赶到,聚集在篝火旁少说也有一二百人,火光闪动,映在他们充满了焦虑神情的脸上,只是没有一个人出声。
白长根看到马醉木站在小白龙的面前,盯着小白龙,如同泥塑木雕。
白长根下了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了马成龙的身前,马成龙的声音,低沉得骇人,多少年来,白长根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讲话,他在问:“如柳她能到什么地方去?”
他这样问着,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远方,也不知道他在看甚么,远方起伏的山影,在黑暗之中看来十分神秘。
白长根感到喉间像是有甚么东西塞住了一样,马成龙的问题,他要是能回答得出来倒好了,可惜他也不知道。
白长根没有回答马成龙的问题,只是把他如何追上来,一上了冈子,就看到了马群的经过,讲了一遍,他的声音像是被甚么力量撕碎了,听起来十分怪异。
他说道:“我冲下来时,一直在叫她,场主,我决定要叫她,可是她却不在,我想她听不见。。。。。。我在叫她了。”
马成龙陡然震动了一下,双眼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小子,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白长根给他一喝,只是挺立着,不再出声,马成龙出声叫着:“如柳不会死,她一定是跑开了,到甚么地方去,说不定我们回去,她已经在家!”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他讲的话别说人家不会相信,根本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马如柳上哪里去了呢?搜索再开始,由马成龙亲自率领,马成龙虽然因为变故而有点失常,但是处理起事情来也还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