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掌心并拢的时间，那会是多长呢？
想来，以方玄这种身手，已经没法用精确的时间去形容，如果实在是要找个词语来衡量，那最多不过是“一瞬间”又或“一刹那”……
然而，不管是一瞬间还是一刹那，看起来似乎很短，但在不同人的眼里，那概念又不一样。
此刻的瘦佛就是如此。
在等待方玄握紧五指，生命即将逝去的短暂瞬间，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毕竟，人类的思想，是不受时间约束的。
可是，当他在那一瞬间，又或许是一万年的时间里，回忆过自己的一生，直面过那或悲惨，或喜悦，或遗憾，或期待的种种过后，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股弥漫自全身的死亡感觉竟然消弭一空。
“你……”
错愕，疑惑，让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低沉沙哑起来，“你不杀我？”
“开玩笑。”
站立于瘦佛两米之外，方玄嘴角边浮起一抹令人读不懂的笑意，之后再不看瘦佛一样，直接朝身后的光子两女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
“需要理由吗？”没有转身，方玄的声音由背后传了过来。
“可是，我们不是敌人吗？方玄，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易地而处，刚刚我绝不会留手的。”
瘦佛高声大喝，对于一名高手来说，有时候死亡，或许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真正让一个男人受不了的是尊严。
方玄的潇洒，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对于尊严的践踏。
而方玄，在听见瘦佛这句话后，依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只是飘过来的声音，却带着几分令人不爽的揶揄玩味，“是吗？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感觉很荣幸。”
“方玄，我不会感激你的，不会！如果有机会，我一样要抓你回去，一定！”
复杂的看着渐行渐远的方玄三人，瘦佛握紧了拳头，无声的呐喊，像是对方玄说的，又像是自己心灵的独白。
从来不喜欢思考，只习惯跟着命令做事的他，自加入特勤后第一次，对这次的拘捕行动产生了怀疑。
此人，真的是杀害三名特勤成员的刽子手吗？
如果不是，那首长为何要颁下如此命令呢？
伫立于原地久久不愿离开，瘦佛脸现疑惑。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微风拂过，没有惊起周围树木花草半点动静，可是却在瘦佛心里吹起了阵阵涟漪。
原来，出现这阵风的原因，并不是自然的空气流动，而是一个人影突兀出现所造成的。
来人是一高瘦老者，消瘦的身材与瘦佛有些相似，只是脸上岁月的痕迹明显，看起来比瘦佛倒是苍老不少。
如果方玄此刻还在，一定会心头大骇，这干瘪瘪的瘦老头，不正是从前给过他一掌的神境高手董老吗？
红莲不是说过，这次的追捕任务，真境高手都很少，怎么连董老这一级数的人物都出来了？
董老站定后并没有说话，而是同样顺着瘦佛的视线，朝方玄离开的方向看去，半晌，才收回目光，朝瘦佛问道：“如何？”
瘦佛脸现黯然，有些不敢去看董老的眼睛，隔了几秒过后，露出一声轻叹，摇了摇头说道：“说不准。”
“说不准？”
董老耷拉的眼皮微微睁开，有些疑惑的问道：“瘦猴，你竟然看不出来？”
“哎……”
瘦佛又是一声叹息，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惭愧，唯一不加掩饰的只是那深深的黯然与悲哀，“对不起，董老，我……我输了……”
“你竟然会输？”
董老眼中的疑惑越来越甚，一扫之前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连皱巴巴的脸上也泛起了红光，“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输的？难道说，那小子并不是像卓天阳老狗说的那样，已经退步到了暗劲？赶快，把刚才的情况给我老老实实的再讲一遍。”
瘦佛只感觉嘴里发苦，董老这一问，不是在他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吗？
不过想到董老的身份，虽然很不情愿，瘦佛还是一五一十的把之前两人交手的情况给重复了一边。
谁知，原本一副很感兴趣的董老，在听完瘦佛讲完之后，竟然又表现得没精打采起来，那双精光闪闪的眸子也被耷拉着的眼皮半遮住。
“原来，卓天阳讲的都是真的，这小子不知受了什么打击，竟然真的只有暗劲的实力，不过瘦猴，你也不用一副死了老子的模样，照我说，你根本就没输。”
“没输？”
瘦佛抬起头，一脸期待的看着董老，以董老的资历，并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
“糊涂，想想你自己吧，身为一名化境，你最擅长的不应该是以气御物吗？如果你发挥出自己化境中阶的实力，那小子身体虽然有些古怪，哪里又能真的打得赢你了？”
董老这一说，瘦佛只感觉嘴唇更加苦涩了，有句话他没讲出来，自己哪里是不知道化境的优势，只是那小子动作实在太快，根本就不给自己拉开身形，以气御物攻击他的机会。
不过话当然不能这样说，刚才董老明明已经下了定义，说方玄真的只是暗劲，自己要是照实说，在一个暗劲小子的手里连拉开距离的机会都没有，那以后连整个全勤处只怕也没法呆下去了。
“董老教训的是，也是我糊涂，要是当时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虽然不一定能够打赢他，但拖住他一定没问题，到时候只要董老一来，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已经活了一百多岁的董老，哪里听不出瘦佛话里的溜须味道？
不过久居特勤供奉阁的他，平时见到的一帮子下面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说话，听得多了，就算是神境，也免不了信以为真。
“行了，瘦猴你也不用过于自责，这小子的确有些鬼名堂，还记得出来时你们处长都是怎么吩咐的吗？”
“怎么吩咐的？”
瘦佛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记得临出来时，处长一再强调，所有人员，如果发现事不可为，以保存自己为第一要务，犯不着与目标死磕到底，也就是说，整个行动方针，所遵循的就是四个字：量力而行！
原本还不觉得处长这样吩咐有什么错，可是现在被董老这么一提起，瘦佛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问道：“量力而行，董老，上面的意思难道是……”
“心中有数就行了。”
董老抬了抬眼皮，制止住瘦佛继续往下说，之后缓缓的转过身，脸上升起一股复杂的表情，“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真正能领会这四个字的处员又有几人？”
既然能够进入到全勤处，成为正式的编制成员，瘦佛除了身手不凡之外，其实脑子并不笨，之所以开始会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去思考罢了。
就如现在，董老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立刻从里面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思，这次的抓捕行动，虽然说得严重，但上头好似并不想方玄真正落网，那既然是这样，又为什么要颁下这个命令呢？
全勤处不是凌驾于华夏国众世俗势力之上的吗？而那神秘的首长，据说早在许多年前，就被传为天下第一人，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让首长发下这样违心的命令？
顺着这个思路一直往下去想，瘦佛的脸越来越卡白，在华夏国，像这种能够直接影响到全勤处的势力，貌似并不多，可是，却也有那么一两个，难道是……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瘦佛不由得心头一颤，赶紧对董老说道：“董老，整个全勤处，这次出来的人，只怕像我这样糊涂的人不少，如果我没记错，与属下一起在这段路程附近设伏的，是熊百川处长，您看，要不要也……”
“也什么？”
董老突然面色一寒，脸皮变得严厉起来，“瘦猴，我可警告你，有些事情，自己晓得就好，千万别给我乱嚼舌根，……行了，这次的行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现在赶紧回总部去报道，等待下一个命令。”
就在董老和瘦佛相续离开的同时，方玄已经带着光子两女远远的离开了燕京大学校区。
他们并没有拦车坐下，而是专拣一些小巷子钻，上一世作为杀手，方玄对于如何反侦察，如何隐匿行踪的本事很有一套，这一路走过，他耳力放到最大，同时在身后布置起一个个看似随意，实际上却大有名堂的疑阵。
不知是这一手反追踪的技巧实在高明，还是仅仅是运气使然，在东走西拐，穿过无数道巷子，走过十几条街后，竟然真的没有发现一个追踪而来的人。
长时间的奔跑，虽然已经很照顾光子的体力了，但是一段时间下来，光子还是有些受不了了，在一条颇有些幽暗的胡同里，光子汗如浆出，死死的停下了脚步。
“不……不行了，方玄，我跑不动了，对……对了，方玄，我们……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燕……燕京大学我们不去了吗？”
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就能见到叶莺，方玄也很无奈，不过既然全勤处已经找来了，那卓家的人还会远吗？
本身带着只是普通人的光子就已经很费力气了，如果再加入一个叶莺，那只怕这场游戏根本就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
看了看附近，除了几条路灯柱子，并没有其他人，方玄与阿九也同时收住了脚步。
来到光子身旁，方玄伸手轻轻在她后背拍打着，“不去了，我们现在再去找那朋友，只会害了她。刚刚全勤处的人已经追来了，相信其他人也会很快得到消息，不过，就算他们能够找来，也不会这么快，我想，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应该大部分都放在了城市交通的视频图上，毕竟，在某一特定的环境下，汽车依然是逃跑最快速的工具，那些家伙怎么猜得到我们在这里呢？”
“那主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躲下去吗？”
阿九看着方玄，小手又一次握成了拳头，跑这点路虽然不算什么，但是看着主人被这样追赶着，她的心却很痛。
“一直躲下去？嘿嘿，只怕我想，有的人也不会愿意，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因卓家而起，那就必须找卓家来解决。”
方玄心头冷笑，脸上浮起森寒的杀机，对于卓家人，他已经动了必杀的决心。
“好狂妄的小子！”
蓦然间，一把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令得方玄心头大骇，立刻拉起两女的手往前跑，刚一转过身，却见一魁梧高大的身影由墙角处缓缓走出。
此人满头苍发，明明是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可是面色却又如婴儿般红润，不是别人，正是上一次与方玄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特勤五处处长，战力榜排名还在从前方玄之上的暴脾气老人熊百川。
一见此老出现，方玄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毫不犹豫，拉着两女就往另一边退去，同样是刚转过身，一个与熊百川身材差不多的老家伙，一脸和蔼笑容的由胡同口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方玄眉头皱成一团，索性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两人。
已经尽量高估全勤处的实力了，可惜没想到的是，在自己一路巧布疑阵之下，他们竟然还是这么快就追来了，这实在令他有些不解。
尤其令他心沉谷底的是，来的人当中竟然有熊百川这样的处长级老家伙。
这可是实打实的化境巅峰强者，最关键的是，老家伙曾经栽在自己手里过，以他火爆脾气，再加上睚眦必报的性格，这回再想像上次那样轻松过关，几乎等于是妄想。
“主人，怎么办？”
阿九的小手在方玄掌心里颤了颤，虽然对来的两个老头并不熟悉，但对方身上的强者气息她一样能够感觉到。
“怎么办？”
方玄朝两女看去，心头轻叹。
以自己的身手，拼着死亡的威胁，逃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两女怎么办？
阿九和光子，都是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不过人与人相处，有时候并不是血缘决定一切，他早已经把两女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光子，不仅与自己有肌肤之亲，还关系着将来救出晨曦的关键。
虽然留下她们，以全勤处的组织，并不见得就一定会有生命危险，不过这一次，貌似躲在背后的是卓家，谁敢保证两女不会受到伤害？
再退一步讲，就算卓家碍于全勤处的面子，不拿两女怎么样，但两女此后一定会被严加监视，只要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再想救出她们只怕比登天还难。
光子偷偷在熊百川和后面那个笑眯眯老头身上各自打量了一眼，心头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可当目光落在方玄身上时，她的眼中又露出了一抹温柔。
今生，欠他的情已经还不清了，既然不能够给他任何帮助，那为何还要继续做他的累赘呢？
“方玄，阿九，等下如果有机会，你们自己跑吧，……方玄，够了，真的已经够了，我知道你的心，所以，如果你真的在乎我，请自己跑，好吗？”
“自己跑？”
无比紧张的时刻，方玄却是掏出根烟点上，并没有去回答光子的问题，而是犹自对着熊百川说道：“老熊，我想你不会没出息到去欺负女人吧？”
“该死，方玄，你还真是该死啊！”
熊百川红润的脸皮突然被一句话刺激得生生颤抖，沸腾的怒火瞬间点燃，“你以为我是什么？街头流氓？无赖吗？告诉你小子，我的目标只有你，其他任何事情都跟我无关。”
“慢着。”
熊百川话音刚落，突然，那一脸笑眯眯的老家伙突然开口说道：“老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亲自动手对付这小子？”
“废话，我们全勤处的家事，当然我亲自解决，怎么着？让你这老小子跟着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着？”虽然是一路来的，不过熊百川对那笑脸老者似乎并不感冒，连说话也是怒目而视。
不过笑脸老者涵养真的很好，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和煦的笑容，在被熊百川激了一句后，缓步走到墙根处，身体斜靠着墙，做出一副看戏的模样，然后伸出一只手说道：“行，老熊，别生气，你想取个头彩，我怎么能跟你抢？你请，你请！”
不再去管笑脸老者，熊百川往前走了两步，离方玄更加近了些，“方玄，我不想用强，你自己封了穴道，跟我回总部吧！三条人命，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自己去向风首长解释。”
“自封穴道？呵呵！”
吐出一口白烟，方玄嘴角浮起一抹笑，“抱歉，我什么功夫都练过，就是不懂自封穴道这门神功。”
“你是要和我动手了？”
说完这句话，熊百川再进一步，随着这一小步的跨出，整条路灯掩映下的昏黄胡同，空气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场中的唯一普通人光子，不自觉间两腿就开始打起颤来，只感觉胸口压着块巨石，让她变得越来越不能呼吸。
“阿九，看好光子。”
突然一声暴喝，懒得再与熊百川作气势的比拼，方玄脚步疾点地面，发达的小腿肌肉微微一用力，立刻在坚实的地面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印，此刻再看，他整个人已经跨过了近十米的距离。
仅仅以肌肉爆发力，方玄做出的动作也是肉眼难辨，即便是熊百川这样的高手，也只觉得眼前一闪，之后方玄就到了面前，随即，一只无限放大的拳头就在眼前呈现。
拳风呼呼，牵起空气尖锐的破鸣声，那逼人的气压，还未靠近，就已经吹得熊百川有些睁不开眼，可即便如此，作为被打击的对象，化境强者熊百川还是未挪动丝毫的脚步，整个人如尊石雕般伫立当场，那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抹谁也读不懂的复杂之色。
已经被吓傻了吗？
还是，这就是所谓的化境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