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陡然冷下来的脸色,有些迷茫,但还是聪明的闭了嘴不再说话。
时间漫长,她还是泡好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嗅了嗅,再轻呡一口。
银针,但跟她记忆里的很不一样了,时隔千年,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她自己也是。
李秋风虽然没再说话,但一直用余光瞥着她。泡茶手法不算娴熟,步骤也不太对,但很认真,而且很有架势——不是旁人泡茶时优雅的气度,她泡茶的动作韵味倒像是指点江山,沙盘上与人对战一般,连带着泡出来的茶都有些凛冽之气。
他忍不住问:“你从何处学的泡茶?”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收回来,刚才那一句他就看起来她不太喜欢提及此事。
但没想到她竟然没什么大反应,抿了一口后就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不再碰了,“我娘教的。”
对她的称呼感觉有些新奇,但他也没多问,反而一边做事一边与她闲聊:“你不常泡茶吧?”
“嗯,我不喜欢喝茶。”
他想想她的动作,她真的不熟悉,可又很认真,看起来倒像是在一种仪式,纪念的仪式。
“难怪步骤都错了……”
感觉到前面的目光,他抬头迎上她愠怒的眼神,“没错。”
语气生冷坚硬。
他眉间一蹙,“没错?第四个步骤明明错了,后面两个步骤也是多余的,原本没有……”
“没错。”她异常固执的重复。
发觉她有些奇怪,眼神跟有杀气似的,他想许是那步骤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便举手投降,认错道:“好好好,是我错了。”
她垂眸,看见茶杯里自己冷然的一张脸。
“柳千雪”的脸,柳千雪的神。
她没有错,这套步骤手法是她母亲在世时手把手教的,是一千多年前最规矩的茶艺,只是传承到如今,已经变化了许多。
做了一个多小时,面前的茶早就凉了,李秋风把数据线拔下来,并着手机一起还给她,“我在上面安装了高级定位追踪系统,只要有一点信号就能追踪到。”
她打开手机看看,一切正常,李秋风合上电脑,“平时不会影响使用。”他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笑,“这回秦少爷也不会天天催我了。”
李秋风她信不信得过另说,但秦决她觉得还是可以相信的。
秦决去别的地方拍戏,傅安之一直照顾她,她状若无异的在他面前提起过几次秦决,虽然他反应都很冷淡,但总归不是很剑拔弩张了。
秦决催李秋风,想来怕是傅安之把秦决催急了吧。
观察着她的神色,他说,“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直接去Night就好,哪里都没有那安全。”
甩尾巴当然是在自己的老巢更方便,冯蕊的酒吧就是他们这一群人的老巢。
他一说柳千雪才想起来,“倒是我忘了。”
收拾东西起身,她说:“算起来也好久没见了,不如去看看?”
李秋风奇怪的看她,“你不要工作?”
想想剧组,她微微一笑,“休假。”
于是不久后,两个人坐在了Night的雅座里。
冯蕊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青天白日的来我这干什么?吃早饭啊?”
酒吧都是晚上营业,生意火爆才热闹,谁大白天来喝酒买醉?
柳千雪勾勾手指,“给我来杯最烈的。”
高跟鞋的跟踩在皮座上,她半靠着墙,嘴角轻勾,冯蕊睡意醒了大半,“你怎么了?”
怎么有点买醉的意思呢?
李秋风也觉得她不太对劲。
这其实算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柳千雪给他们的感觉是温婉可人,大方端庄,但她不论是茶馆还是现在,展现出来的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茶馆里满身戾气,现在满身匪气,哪还有半点初次见面的样子?
她半垂着眼摆手,“没怎么,就是这个地方束缚真多,规矩真多,人心叵测也就算了,还他娘的不能轻易动手。无权无势,就得仰仗别人,我柳定西,何时活成这样了?”
即便再不愿意承认,她也必须得承认,之前说什么天不怕地不怕,谁惹就揍谁,都他妈的是放屁,她还看不上楚枭寒呢,能宰了他喂狼吗?
冯蕊和李秋风对视一眼,都没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伸出葱白玉指,“酒。”
见她是认真的,冯蕊只好起身去给她拿,她在后面叮嘱:“要最烈的!”
冯蕊回头,“你能受的住?”
她挑眉,看看自己的身子。
“柳千雪”酒量如何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自己酒量是很不错的,庆功宴一个人喝倒一桌没问题。
“你拿来我试试。”
冯蕊笑了一声,让人拿了烈酒来,红色的液体,她抿了一口,嫌弃道:“洋酒?味儿不正,换个白的。”
“不是你要最烈的么?”
冯蕊拿去让服务生换了,就听她说:“国人就喝国人的酒,外国的酒再烈,也不对我胃口。”
说起来,倒是有些想念“满堂雪”的味道了。
想起满堂雪,她不自禁露出个笑容来,“……也不是都不对胃口,有人酿的,就很对胃口。”
冯蕊接过服务生手里的白酒递给她,看着她这副眉眼含笑的样子笑着调侃,“这个‘有人’是谁啊?不知我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没机会了,见不到了。”她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入喉,回味呛辣。
你们见不到了,我也见不到了。
李秋风和冯蕊都识趣的没再问。
喝了两口,她眼露赞叹,“这是什么酒?当真够烈!”
冯蕊似笑非笑,“烧云。”
柳千雪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还是点头,“名字不错,配得上它。”
其实就是东北烧刀子,酒烈,却不出名,也不贵,算不得好酒,但柳千雪偏爱烈酒,越烈越好,这很少有人喝的酒在她这就封了顶。
李秋风有些担忧的问冯蕊:“这酒……这么喝不会有事吗?”
按柳定西的酒量来,事儿其实不会太大,但现在这身子是柳千雪的身子,柳定西再豪气干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就有些迷糊了。
她晃着酒瓶子嘟囔,“没有满堂雪香醇厚实,醉人倒是快。”
冯蕊品着妖姬,好奇道:“满堂雪是什么酒?哪里有卖?总听你说起,我倒是想尝尝了。”
她啧啧啧的惜叹,“尝不到了,你怕是得失望了。那酒是他结合几种佳酿自己研制出来的,除了他,没有人会酿。”
“哦?”她来了兴致,“不知此人是谁?家住哪里?我倒是想结实一二。”
她脸上笑意更深,“见不到了。”
“为什么?”
“他死了。”
眼里唇边都是笑,可冯蕊李秋风却从她脸上看不见半点喜气。
李秋风责怪的瞪了她一眼,咳了一声想安慰柳千雪,但她却兀自又灌了一口,然后把空了的就凭随意扔在桌子上。玻璃瓶险些滚落摔碎,李秋风眼疾手快的接住,然后就看见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保镖应该有自己练功的地方吧?我方便去看看吗?”
保镖,国际冠军拳击手金致远的外号。
李秋风追上去,“你去那看什么?他今天出去搞什么联谊赛,不再拳击馆。”
“那更好。”
李秋风虽然不明所以,但终究不放心她一个人。
在一旁观察着,李秋风发现她似醉非醉,脚下却稳得很,一步一步不慌不乱,还能走直线,说话也条理清晰,也没大舌头,脸上神色也正常,就是……眼神有点飘。
冯蕊在门口追上他们,见柳千雪还能淡定的一边玩手机一边摆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不由得惊叹出声:“没发现她酒量这么好啊。”
李秋风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柳千雪拽上了出租车,车上,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你感觉怎么样?”
他听冯蕊说烧云度数极高,她那一杯有七十五度,一般人一口下去胃里就该翻江倒海了,一杯下去酒量好些也得走路画圈吐字不清,她那一瓶少说也有两杯,但她看起来除了眼神不稳,其他好像都没什么反应。
歪头感受了一下,她揉揉太阳穴,酒气慵懒道:“还好,这身子比我想象的更好些,多喝两回应该就习惯了。”
“柳千雪”的身子确实惊讶她了,她以为这人柔柔弱弱的应该不会喝酒,但喝了两口后就发现这身子承受能力居然还不错,虽然比起自己的那个差了些,但好歹让她还算满意。
“一回生两回熟,下回喝就好了。”她说的极其轻松。
要是自己的身子,再来三四瓶应该就能倒了。
“你酒量怎么这么好?”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本是没指望她回答的,但她居然回答了,虽然她这回答李秋风只当她是说着玩的。
“我爹是酒鬼,掉酒缸子里了,我从出生就沾着酒味儿,小时候喝度数小的,越长大喝的度数越高,后来还跳着级的喝,渐渐就把酒当水,不离左右。”
她是认认真真回答了的,但李秋风信不信就不关她的事了。
李秋风当然不信,只当她是醉了胡说,或是不想与他说实话,毕竟是家父亲会让一个女孩子从小就在酒缸里泡大?
车在拳击馆门口停下,李秋风常来,大家都认识他,所以并不阻拦,柳千雪顺利的跟着他来到拳击馆内部。
里面比她想象的要大,有擂台,有训练室,李秋风带她在休息室坐下,“你来这干什么?”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露出个笑,“来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找人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