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窗看出去,已经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码头,密密麻麻的集装箱,大大小小的船只,各种龙门吊,还有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翱翔的白色鸥鸟。
武大通的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车开得四平八稳,即便是前方没车,也绝不超速。
奥迪前方是一辆丰田凯美瑞,两车间有着十几米的车距,突然,前面丰田车的右车轮掉进了一个大坑,因为车速不高,车主反应还算快,马上熄了火,后面的奥迪司机久经考验,经验丰富,稳稳停住了车。
众目睽睽之下,丰田车下方的坑洞不住扩大,就像怪兽张开的大嘴,车主吓坏了,好不容易从天窗逃了出来,然后在数十米外,眼睁睁看着大洞将自己的爱车吞噬。
这一幕并不稀奇,全国各大中小城市都出现过这样的现象,不能算什么新闻,也绝对上不了头条。
丰田车主惊魂未定,满脸沮丧,掏出手机开始报警,他心中很忐忑,保险公司未必会承担损失。
奥迪车上几个人走下去,周围已经聚了一些路人,热心的司机还帮忙架起了警示用的三脚架。
远远的看着,丰田车落下去有五六米,暴露出这一级公路的路基,如没有丝毫常识的陆子风、陈晓楠、武大通都看得脸色铁青。
恐怕称呼这条路为豆腐渣工程,都有些抬举它了。
最先到达的是保险公司,拍了几张现场照片,没有任何说法,就要走,车主拉住他,保险公司人员表示,这种情况比较特殊,需要研究。
然后是市政处和交警队。
市政处很熟练,将现场围起来,然后调来一辆吊车,交警队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也就撤了。
接下来问题来了,市政处一位现场负责人找到了丰田车主,要求他支付起吊和拖车的费用,丰田车主带着高度近视镜,弱不禁风的知识分子形象,刚刚据理力争一句,“这可是你们维护的路”,市政处的负责人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停下来,说:“你可以自己联系吊装设备。”
“得得得,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丰田车主开始掏钱,他也不笨,能够想到如果自己联系吊装,到时候市政处不知道有弄出什么幺蛾子,还不是干干脆脆给钱来的爽利。
市政处的负责人煞有介事地开了票,还从兜里掏出公章,盖上了之后,道:“别怨我,我也是打工的,这都是规定,你看,我也不能收你的钱,你去附近的工行交了,把票拿过来,我们就可以动起来了。”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车主拿上票据匆匆向银行方向走去。
陆子风掏出手机,走近坑洞,拍了一张照片,市政处的人怒气冲冲上来,道:“你是哪个单位的?谁允许你拍的?”
“要不要我把手机给你,或者,存储卡?”
“嘶……”负责人吸了口凉气,这个年轻人气场很强。
“你们的负责人是谁?”
“我们……”
“回去告诉他,两天之内,不能保质保量的修好,他就不用干了。”
陆子风说完,就朝奥迪车走去,市政处的负责人虽然连个科级都没有,可是在体制里混了不是一两天,陆子风身上淡淡的官威,他嗅的出来。而且,他还亲眼看到陆子风上了一辆省牌的奥迪A6,那个牌号也很扎眼,负责人敏捷地拍了下来,回去好跟领导汇报。
滨海港建成于三十年前,是国内排名前三的深水港,但是因为设计理念过时,吞吐量达不到实际需要,已经严重制约港口的发展。
滨海市甚至蜀南省都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可是,要重建深水港,一来投资巨大,二来技术上也存在一定的难度,所以迟迟未有动作。
虽然没有重建,可是,这些年的修修补补,没有一日停止过。
滨海港共有大小三个码头,码头上混乱不堪,一排彩板简易房,饭馆酒肆洗头房鳞次栉比,污水横流,空气中有咸鱼和柴油混合的味道。
靠边停下,司机留在车上,武大通、陈晓楠、陆子风下了车,三人朝最大的码头走去。
码头上是水泥地面,到处也是坑坑洼洼年久失修的样子,叉车在上面跑得很欢实。
十月中旬,太阳不错,气温还不算低,秋高气爽的,如果海港的空气再好一些,就更完美了。
眼看着已经是下午一点,陆子风道:“两位领导,要是不嫌弃,我请你们随便吃点。”
“这里?”陈晓楠面露苦色,“小秦,不要胡闹,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武部长的身体健康要紧,这里卫生没法保证。”
“哎——”武大通一摆手,“我哪有那么矫情,我的父辈也是农民,我什么苦日子都吃过,你看这些工人吃的很香吗,咱也吃点,用一句时髦的话说,这叫接地气。”
陈晓楠无奈地笑了笑,朝陆子风道:“有事你负责啊,还愣着干什么,去安排。”
陆子风应了,又问要不要把司机叫来一起吃点,武大通说一会他会叫的。
陆子风找了一家相对有档次卫生条件也好一些的酒家,酒家的名字很霸气——悦来客栈。
海港上风很大,酒旗迎风招展,很有些江湖草莽气息。
陆子风走进去一看,大厅里能摆个十来桌,包间全满了,于是他就要了靠窗子的一间,一会,将武大通、陈晓楠请了进来。
武大通一看菜谱,喜不自胜,要了一盘干炸小鱼苗,陈晓楠点了一只海昌鱼,陆子风有要了两荤两素,又问武大通喝不喝点。
武大通道:“下午要跟你们市几套班子见面,少喝一点,二两吧!”
陆子风又问陈晓楠,陈晓楠苦笑:“领导都二两了,我也还能不陪着。”
武大通笑道:“酒桌上没有领导,我也从不逼着下属喝酒。”
陈晓楠笑道:“没事,二两不影响思维。”
陆子风要了一瓶赖茅,给两位领导一人倒了二两,剩下的倒在自己面前的海碗里。
这会,菜陆陆续续上来了,有咸鱼苗,猪嘴,黄瓜苗,海昌鱼等,陆子风端起海碗,道:“今天在这里略尽地主之谊,两位领导请。”
武大通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啧啧有声:“过瘾。”放下海碗,夹了一筷子鱼苗放进嘴里,眼泪就掉下来了。
陈晓楠赶紧问怎么回事,武大通擦了眼角笑道:“嗨,这个菜小时候母亲常常给我做,有她的味道。”
陆子风点点头:“喝酒。”
酒家陆陆续续上客,大厅里马上就要坐满了,突然门口嘈杂起来,有酒家伙计的呵斥,有孩子的哭声。
陆子风站起来一看,抿了抿嘴巴走了出去,武大通和陈晓楠都默默看着,门口是两个小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后面大一些的,有七八岁的样子,坐在一辆木头做成的小车上,双膝盘在脖子上,前面那个只有四五岁,用一根绳子拉着小车,他的左胳膊从肘部向外翻着。
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这是行乞的小乞丐。
见怪不怪之下,大家都选择了漠不关心,小乞丐身上脏兮兮的,还散发着臭味儿,酒家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进来。
两个孩子见到这里人多,也许能碰到好心人,当然,这里的饭菜香味对他们也很有诱惑力。
大众不是没有同情心,人们之所以选择漠视,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给了这些孩子钱,最终也会被他们的管理者收缴,他们只是别人挣钱的工具。
看着行乞的孩子,陆子风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苦难,他拉开酒家的伙计,蹲下来,看着两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确实身有残疾,第二个却是装的,不过他没有点破,但凡有一点办法,孩子不会用这种方法谋生,这不是他们的本意。
“你们是不是很饿?”陆子风伸手去抚摸孩子布满污垢的小脸,孩子瑟缩着不让陆子风碰。
后面大一点的道:“叔叔,我们饿,请给我钱。”
“钱没有,我可以给你们饭。”
“你能管我们一顿,下一顿怎么办?”
“咱们只有一顿饭的缘分。”陆子风去拉小一点孩子的手,“走,咱们到桌子上吃去。”
伙计看到陆子风带着两个小叫花子进了酒家,苦着脸道:“这位老板,你这么做让我们很为难啊!”
“你觉得为难,就给我开一个包间。”
“正好刚腾出来一个,你们请。”
武大通、陈晓楠被陆子风请进了包间,小一点的孩子爬上了椅子,就要抓菜,被陆子风拉住了,陆子风让伙计打来一盆水,开始给两个孩子洗脸,足足换了三次水,两个孩子才露出真面目,小手也总算勉强能吃饭了。
武大通默默看着这一切,陈晓楠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心说小秦同志,作秀差不多就成,过犹不及啊!
小一点的男孩被抱上了椅子,他动作很麻利,笨拙的用筷子夹了几样菜,放在饭碗里,又爬下椅子,给小车上的男孩子送去。
看到这一幕,陈晓楠也有些动容了,这应该叫相濡以沫呢?还是叫守望相助呢?陈晓楠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接着,小一点的孩子如法炮制,给自己的饭碗弄了一些菜,然后坐在地上小车的旁边,两人埋头吃了起来。
接下来的酒喝起来就没有滋味了,几个人唉声叹气,就连位高权重的武大通,也对这种社会上的弊病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