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可是如火如荼的日头,依旧狠狠的炙烤着大地。
看到有人走过来,小男孩抬起一双红肿的泪眼,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与此同时,年轻人也在审视着他。
在陆子风眼中,看到刺眼的一幕一幕。小男孩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的确良衬衫,显然还是大人的尺码,半截裤子也是灰扑扑看不出原色,最刺眼的莫过于小男孩脚上那双草鞋。
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没有说,越穷越光荣吧!不是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吗?
一刹那,陆子风发觉自己肩上的胆子沉重了不止一点点,尽管他还不知道,城乡建设这一片是不是他的分管范围。
“小弟弟,发生了什么事?”陆子风尽可能用和蔼的语气问道。
小男孩明显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道:“我爹说,坐这种小车的都不是好人,他不让我跟你们这些人说话。”
陆子风眉头皱了皱:“小弟弟,你不说我怎么能帮到你呢?你的牛……”
小男孩看了一眼倒伏一旁,已经死透了的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家的奶牛就要生了,今天爸爸让我牵出来放,可是在回去的路上被车撞死啦!我怎么办?回去会被爸爸打死啊……”小男孩说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先别哭,看清楚是什么车撞的吗?”
小男孩止住了哭泣:“我看的很清楚,是县里的下乡扶贫车。”
“那车就那么走了?”
“是的,我怎么喊都没人理。”
陆子风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看到陆子风态度和善,小男孩道:“我叫范小胜,今年九岁。”
“你是害怕回去被爸爸骂,你看这样好不好,哥哥买下这只牛,这样,你爸爸就不会骂你了。”
范小胜摇头道:“不,爸爸说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没安好心,我不能把牛卖给你。”
陆子风有些哭笑不得,范小胜又开口了:“我爸爸还说,下乡扶贫,越扶越贫,政府大楼,越盖越高。”
陈晓楠因为车里憋闷,也走了出来,来到陆子风身后道:“怎么回事?”
陆子风如实说道:“县里的下乡扶贫车撞死了乡民的奶牛,竟然扬长而去,陈部长,你不知道,在老百姓的心中,对咱们当官的是什么印象?是谁抹黑了干部形象。”
陈晓楠点点头:“孩子,这奶牛是你家主要的收入来源吧!”
“是啊,怎么办?呜呜……”
陆子风看着陈晓楠道:“陈部长,我要买下这头牛,你看,一般应该是什么价钱。”
陈晓楠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看着陆子风道:“子陵,你自己掏腰包,不合适吧!”
陆子风苦涩一笑:“花点钱,维护一下咱们干部的形象,不值得吗?”
陈晓楠点点头,露出一抹赞赏:“据我所知,现在一头奶牛的价格在5000~20000元不等。”
陆子风听到这话,回到车里拿出一只手包开始翻,没一会,就点出了一万块,“小弟弟,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现金,你先拿上,不够的话,再来找我,我在县公司上班,叫陆子风。”
范小胜哭了:“我不能要你的钱,你是好官,那些是坏官,是他们干的坏事,为什么要你花钱?”
陆子风摇摇头:“就是他们让我把钱给你的,拿上,这牛我也不要,你让人拉回去。”
范小胜终于接过钱,抿着嘴巴:“许叔叔,你是个好官。”
陆子风抚摸了一下小男孩的头顶,心情没来由的沉重,“去吧,我们还要赶路。”
此时,陈晓楠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县公司总经理马文才打过来的,询问他们走到哪里了,陈晓楠说:“遇到了一些情况,快到了。”他看了看时间,马上就到五点了。
陆子风和范小胜将死牛挪到了路边,范小胜用石头围成了一圈,说:“我们乡下人,这样一圈,就说明东西有主,没人会动的。”
陆子风点点头,突然道:“小胜,你怎么不上学?”
范小胜道:“刚开学没几天,因为下了一场雨,冲毁了木桥,只能等水退了,再上学。学校放假了。”
陆子风一双剑眉几乎竖了起来,回头看了眼陈晓楠:“陈部长,你不着急吧!我想去他们学校看看。”
陈晓楠也不过三十多岁,也属于青年干部,可是,在官场也厮混了超过十个年头了,人浮于事的事情,他见得太多,像陆子风这样的,带着一股子冲劲和楞劲,确实让他另眼相看。
再次看了看手表:“给你半个小时。”
“谢谢!”
“小胜,上车,带我们去你的学校。”
“啊!哦,好的。”
十分钟后,小车便驶入一段极其颠簸的土路,两边的民房也越发破败,墙上挂着玉米、辣子和蒜头,还有一些很有特色的标语: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吃水不忘挖井人,致富不忘公司董事会;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买家电,到镇富荣商厦来。
又走了几分钟,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道拦住了众人去路。
据范小胜讲,因为下了几天雨,山洪暴发,冲断了唯一能到达学校的木桥,现在桥腿已经露出了水面,可是水流依然很急。根据范小胜的经验,还要有一个星期,那时水流变缓,露出河床,他们才能涉水上学。
河是过不去了,陆子风远远看着半山腰上那座破败的校舍,心情凝重到了极点。
因为这样的耽误,陆子风他们直到六点才到达县公司大院,大家的下班被耽误了,心情都不怎么好。
不过,县公司总经理马文才,县公司副总张武昌,常务副县公司副总于学文,这几位主要领导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大度和尊敬,当然,这份尊敬是冲着陈晓楠去的。
陈晓楠同几个人握手以后,抱了抱拳道:“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路上发生了点意外的状况,耽误了大家的下班时间,还望各位领导海涵哪!”
马文才摇头笑道:“哪里哪里,我们一直盼望着陈部长莅临指导工作呢!”
陈晓楠指着马文才:“你是前辈,又是老大哥,我怎么敢指导你。”他转过身,看着陆子风:“给你介绍,这位是……”
马文才大手一挥:“不用介绍,这不就是子陵吗?我们是老相识了,哈哈哈,没想到,咱们还有共事的一天,真是后生可畏呀!”
陈晓楠也不拖沓:“认识就好,这样吧!马总经理,反正是晚了,你召集大家开个见面会吧!”
马文才道:“陈部长,你看能不能这样,现在这么晚了,县公司招待所安排了接待宴,放心,就是接待的标准,咱们在饭桌上见面,行不行?”
陈晓楠看着陆子风,陆子风道:“马总经理,您是我的老领导了,我看还是麻烦您召集一个见面会吧!我这里还有一些沉重的话题,只怕不适合在饭桌上提出来。”
马文才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自从何美松走后,还没有人敢公然质疑自己的权威,这个小子两年前不过是一个小小村长,现在居然……
马文才冷冷看着陆子风,陆子风凛然不惧的对视过来,只有在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是有多么的不智。官场有官场的规则,他破坏了规则。
马文才道是陆子风有何美松力挺,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冷冷一笑,脸色顿时缓和下来,对身边的于学文道:“通知所有常委,十分钟以后开会。”
马文才看着陈晓楠道:“陈部长,秦副县公司副总,咱们先去喝杯茶。”
陈晓楠似乎看到一种剑拔弩张,他当然知道,陆子风年纪轻轻能够上位,身后自然有莫大的助力,不过,一到地方,就同一把手硬碰硬,这种行为还是太年轻了啊!
十分钟后,县公司常委会会议室。
会议由总经理马文才主持,到会的有县公司副总张武昌,常务副县公司副总于学文,县公司办公室主任陈刚,政法委总经理秦剑,巡捕房长高仁,宣教部长张亚萍,县公司办公室主任王辉。
县公司组织部秦部长出差在外。县公司办公室主任王辉不是常委,负责会议记录。
马文才首先致了欢迎词:“各位,首先,让我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陈部长,欢迎他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我县指导工作。下面,请陈部长讲话。”
陈晓楠用双手压下掌声:“各位,首先说声抱歉,耽误了各位下班后的时间,刚才在外面我也说了,各位都是前辈和老大哥,除了子陵啊!所以指导什么的不敢说。今天也确实不是指导来的,而是给你送人来的。陆子风,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是你们本土干部,杀了一圈,又回来了,根据上级组织部文件,任命陆子风同志为青羊县县公司副县公司副总,县公司常委,具体分工由县公司领导班子协商决定。”
说到这里,陈晓楠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既然让我说话,我就提几点愿望。第一,希望子陵同志尽快融入县衙这个集体,尽快熟悉业务,尽快投入到自己分管的工作中去,尽快干出业绩,不负组织培养。第二,希望青羊县衙领导班子,在补充了新的新鲜血液之后,能够有一番新的气象。第三,希望领导班子给年轻同志多分任务,多压担子,不怕干不好,就怕没活干。我的讲话完了。”
马文才带头鼓起掌来,虽然他有些疑问,陈晓楠只是组织部的第三把交椅,他这么说意思是力挺陆子风?
掌声落下后,马文才道:“陈部长讲的太好了,言辞中肯,大家下来要好好领会。那个,我们也让秦副县公司副总说两句。”
陆子风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个躬,“应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坚持要召开这个见面会的,耽误了大家下班的时间,非常抱歉。”
于学文道:“子陵,你太客气了,没人怪……”猛然间,他看到两道寒光射向自己,马上生生的闭住了嘴巴,他发现寒光出自总经理的双眼。
陆子风侃侃而谈:“我知道大家不会怪我,大家都是前辈,是我的叔伯姑姨辈儿,你们有的是肚量。”
这下,常委里唯一的女同志,宣教部的戴亚萍“格格”笑了:“子陵,你就觉得我有那么老吗?”
陆子风朝她看了一眼,笑道:“戴大姐,你有二十五吗?”
噗嗤——
“哎吆,是你眼神不好,还是恭维我,我早就过了三十五了,不过,你这位小兄弟说话,我爱听。”
至此,气氛轻松了很多。
陆子风继续道:“刚才我想说的,都被陈部长说了,那么我只剩下表决心了,记得我在接到任命的时候,我的领导就对我讲,做官要以民为本,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许我做不到,但是,我会努力去做。”
看着陆子风坚毅决绝的眼神,陈晓楠站起来,带头鼓起了掌,接着,马文才也站了起来,最后是所有常委。
是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年轻,都有过棱角,有过理想。虽然,残酷的现实,将棱角一一磨平,但是,当听到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大家还是动容了。
“谢谢。下来我想说一件事。”陆子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