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丽气呼呼暗衬道:大哥在省城虽然是个处长,但只是个企业内部的业务处长,他的权力范围也仅限于本系统内部,对于青羊政坛的影响微乎其微。因此,自己的理想和前程与莲花乡的乡公司领导大人息息相关,这个小痞子道士不知从乡里带了什么消息回来,如果不问清楚而误了大事、到时当面对起景来自己说不清道不明,自己辛辛苦苦在乡公司领导那里竖立起来的良好印象一下就坏了,领导一句话自己就得回家蹲着去了,还谈什么理想和抱负?
虽然李娟丽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真正遇到事情却不知如何好,也就是所谓的多谋而不善断。她坐在那里闷了好长时间依然理不出个头绪,于是只好扭着身段颠颠跑去找李二毛。
李二毛老奸巨猾,纵横桃树坪政坛二三十年,经验丰富鲜有敌手,也算桃树坪村老牌子的政治活动家。
“傻丫头,你上当了!”李二毛一听便笑了起来,他在李娟丽的脑袋凿了个爆栗,说道:“你想想,乡公司领导要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要他小道士传得什么话?”
响鼓不用重锤敲,李娟丽登时便明白过来,她咬牙切齿道:“我找他算帐去。”
“慢!”李二毛伸手拦住了她,低沉的说道:“乡公司领导在我跟前吹过风,有意让小道士进村委会,今天这事要慎重,搞不好是小道士玩的的什么阴谋诡计。”
李娟丽暗自吃惊,忙问道:“那怎么办?”
“打个电话去乡公司副总那边核实一下。”李二毛用漏风嘴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这么说,就说乡公司副总的指示已经收到了,请示乡公司副总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如果陆子风说的是实话,乡公司副总自然会给告诉你相关思路,如果乡公司副总不知道此事,那么就可以证明陆子风肯定说的是假话。”
“伯父,这个电话还是你来打。”
“我耳朵不好,口齿也不清了,你就按伯父说的办,没问题!再说了,你要和领导多接触,人都是感情动物,时间长了自然会认可你。”
于是李娟丽鼓起勇气给李文拨了个电话。
李文听得云山雾罩糊里糊涂,但“投资办厂”和“陆子风”这几个字他听清了,实际上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等陆子风这边的消息,于是也顾不上思考李娟丽这段话逻辑上的漏洞,连忙追问道:“是陆子风告诉你有关投资的事情吗?”
“是的。”
“陆子风怎么说的?”
“这个……他……他只匆匆说了一句就……就……”
李文很兴奋,在电话里大声说道:“这样吧,你叫陆子风接电话。”
“他走了。”
“你去找。”
“好吧。”
放下电话,李娟丽把李文的意思给李二毛说了一遍,李二毛便有些吃惊,他拧着眉毛说道:“看样子,乡公司副总并没有让他传话,但投资办厂的事情却又是真的,乡公司副总也知道这事。这个陆子风说了一个真实的谎言,真中有假、假里有真,这个小道士太他妈损了,这分明是要把我们爷俩往沟里推嘛!”
“伯父,下来怎么办?”
李二毛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办?到庙里找他去吧。”
李娟丽咬咬牙道:“我去。”
李二毛当住了她:“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和他结了梁子,他这会儿不定憋什么坏哩?还是我去吧!”
李二毛气喘吁吁爬到青云观。
陆子风很爽快,但语气却很轻描淡写:“其实也没啥,原本是想找你汇报一下办厂的事情,通过你向乡里汇报一下,投资人现在就在青云观里,想和乡公司领导见见面。”
李二毛不敢耽搁,急急忙忙下了山请示乡公司副总。李文听了很是激动,立即指示到:“你告诉陆子风,我们今天就想和对方面谈,你问她有没有时间。”
“好好,我这就去。”此话一出,李二毛猛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小道士的当了。
小道士的原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件事实,但他的语言一经别人向第三人转述便具有很强的磋商意味。
小道士肯定知道乡公司副总正在为此事着急呢,而他却故意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把磋商之意隐蔽在模模糊糊和不紧不慢中,自己因此放松了警惕,傻乎乎的以为这事还要拖上几天呢,今天他们之间不过彼此先通个气儿而已。没想到乡公司副总现在就要见面,自己这下又得拼着老命再上青云观了。要知道这样,当时就应该拉上陆子风下山到村委会,让他自己和乡公司副总在电话里磋商。
二上青云观,李二毛忍着龌龊简单把乡公司副总的意思传达了一遍,陆子风答应得极为干脆:“行,就按李乡公司副总说得办,今天见面。”
李二毛一听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便觉得事情到这里就算办完了,于是也没细想其中的玄机便急急忙忙下山给李文打电话去了。
这是莲花历史上第一次引进招商引资,李文听罢激动得不行,当即在电话里指示道:“老李,你立刻告诉陆子风,让他们在观里等着,我马上派车去接他们。”末了又叮咛了一句:“老李,事牵在你们桃树坪村建厂,你也一并坐车过来。”
李二毛几乎要哭了,这个小狗日的陆子风简直太坏了!每句话里都藏有玄机和阴谋,他肯定早知道乡公司副总要派车接他,可他偏偏不说。这下好了,自己还得再次上山通知他一趟!!自己玩了一辈子人,到头来却让一个屁大的孩子玩得滴溜溜转。
李娟丽也看出来了,陆子风纯粹是在捉弄人,她一把拉住伯父,“伯父您歇会儿,我去告诉他。”
李二毛知道侄女的脾气,无奈他实在迈不动步了,他估摸着若再上一趟山,自己这把老骨头今天就报销球了!只好无奈地反复叮咛李娟丽:“有话好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知道了。”她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
陆子风似乎早就知道李娟丽要来,他正假模式样地坐在青云观外的石阶上唱野调哩,见她来了也不搭理,只顾在那里喷着靡靡酸调。
……
姐的脸儿笑笑的,
两只兔儿翘翘的,
小郎心里跳跳的,
有心上来闹闹的,
又怕姐儿叫叫的。
……
见他满脸阴笑,不怀好意的样子,李娟丽几乎快爆炸了,忍着怒火对他吼道:“李乡公司副总让你等着,他马上派车过来接你们去乡里。”说完转身便走。
“哎——等等。”陆子风立马不唱了,站起身来叫道:“我还有事请问你哩?”
李娟丽停下脚,也不看他,怒冲冲问道:“什么事?”
陆子风奸笑道:“李乡公司副总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用手机给他拨个电话落实一下,李二毛是个糨糊嘴,你呢、又是丫头片片,我不放心。”说着他漫不经心地从口里掏出一只手机。这部手机是吴媚这次来才送给他的。
李娟丽见状气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混蛋!”她实在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你既然有手机,你直接和李乡公司副总联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我们爷俩三番五次往山上跑?你居心何在?”
陆子风皮里皮气道:“我去村委会本来就是找李村长汇报此事的,并通过村委会向乡里汇报。奈何你鼻孔朝天拒人千里,不容我这个小老百姓说话。我是热脸贴了个凉屁股,自讨没趣,只好灰溜溜开滚。常言道:自古贵人多寡语。你金口难开,我也不爱多说。假如你在村委会一开始多说两个字,今天就没有这么些事,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你……”李娟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脸色气得煞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陆子风不管这些,依然夹枪带棒挖苦讽刺道:“县太爷也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村官是算个鸟?大概只能算作无品;村文书就更不入流了!只能称作无品下流之人。您想想看,一个无品下流的村文书装模作样坐在那里给百姓摆脸色,这叫什么?这叫苍蝇爬在蛇头上——冒充火车司机,癞蛤蟆爬在路当间儿——冒充军用小吉普,屎壳郎钻夜壶里——冒充包龙图过阴断案,嘿嘿……有意思!”
李娟丽清高气傲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等龌龊气儿,直气得浑身哆嗦面皮惨白,扬起手来便给了陆子风一巴掌。
“嘻嘻……干部打人了!”陆子风闪身躲过,贼兮兮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说你没品没流,你还真的很不堪!还是个大学生哩,太没教养了!书都念到狗肚里了。”
“混蛋——”可怜李娟丽空有满腹经伦,却一个字也倒不出来,只有顿足捶胸咬牙切齿的份儿了。
他俩的吵闹惊动了屋内的吴媚,她急忙走出来喝住了极尽挖苦之能事的陆子风。
李娟丽见自己被人羞辱的糗态被第三者看到,脸上顿时挂不住了,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吴媚走过来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说道:“你太过分了,你以为她是我?她比你大不了几岁。”说着走过去掏出纸巾递给李娟丽,安慰道:“小妹妹,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还是个任事不懂的小屁孩。”
“他……”李娟丽只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什么小屁孩?分明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但她什么也不能说,细究起来今天这事还真是自己惹出来的。
常言道:气大伤身。李娟丽憋了一腔子的委屈和愤怒发作不出来,脸色遂越来越白,脸上的汗珠也咕噜咕噜流了出来。忽然,她抱着肚子慢慢蹲了下去,看上去非常痛苦。
这下,小中医感觉到自己真得过分了,急忙走过去问道:“你是不是肚子痛?”
李娟丽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陆子风也不介意,捉住她的手腕打算替她把把脉,李娟丽一甩手便将他的手甩到一边。一刹那间,陆子风直觉得她的手很冰凉。
陆子风不屈不挠,问道:“你是不是平时手脚冰凉、小腹中如有冰线,且经血不调?”
尽管陆子风说的都对,但李娟丽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会理会他的询问,她抱着肚子一声不吭蹲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一眼。
陆子风继续剖析病理:“你这是初潮时遭遇冷水激淋所致,从而导致经血不调、肝脾之气不畅,因此心情郁郁寡欢,稍一激动便导致小腹绞痛。”
吴媚白了他一眼,“你能治就赶紧治,谁有心思听你背诵汤头歌?”
陆子风依然继续分析道:“肝脾之气不畅,因此心情便郁郁寡欢、暴躁易怒,好在你念书多自然会作养出一股浩然之气。这股正气不自觉便会压制暴躁易怒情绪,你虽然不失态发作,但病因未除,不自觉便会表现出冰冷之态,在别人眼里便成了清高孤傲拒人千里之态。你的心性儿原本应该是开朗活泼的,都是因为病在作怪。”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凑到李娟丽跟前低声说道:“我作为医生却看不出你是有病在身,反而故意刺激你,我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陆子风的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李娟丽的心里。
十五岁那年,癸水初至,当时也不懂禁忌,照样和小朋友们一起下河玩凉水,不想便得了此病。由于此病最初的外在表现只是经血不调,并不过分影响正常生活,只是麻烦点而已,她也不好意思告诉家里大人,加上农村人本来就很粗放,习惯成自然,因此便没有去医院看过。上了大学之后,她慢慢懂了一些女性生理方面的知识,知道自己有妇科病,却又不好意思到医院去看,就一直拖了下来。慢慢的,她也发现了自己心理上的变化,心里面明明想对某个人好,偏偏热情不起来,反过来别人对她也是敬而远之,一来二去的便越来越孤傲冷僻。
所以,一经陆子风点破病因并赔情道歉,她便慢慢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气息也随之顺畅起来,不大功夫,肚子便不痛了。
面对这种变化,吴媚很是惊讶,不由诧异地看了陆子风一眼,心道:小滑头真有两下子,几句话就治好了她的肚子痛。
陆子风继续说道:“你现在好了只是暂时的,稍微遇凉、生气都会引发症状,再拖下去病情发作会越来越频繁,轻则不能生育,重则引发肝病。”
吴媚忽然有点可怜起这个小妹妹了,她走过去搂住李娟丽的双肩安抚道:“你别着急,子风既然能看出病根儿,他就有办法治。”
“谁让他治啊”李娟丽难为情的看了陆子风一眼,脸色绯红,低低嗫嚅道:“他……他是男的。”
她的羞涩让陆子风忽然觉得她和亚楠一样,很纯洁、很干净。他心里一热,笑了起来,“你别怕,贫道乃出家之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美女佳人在贫道眼里不过是白骨骷髅一样……”
“呸……”这话吴媚不爱听,劈头打断了他:“你说话也太不着边际了!美女佳人怎么招惹你了?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白骨骷髅这样毛骨悚然的东西?”
陆子风哆嗦了一下,心道:吴姐本身就是个美女佳人,难怪她不爱听。于是他急忙解释道:“打个比方而已,意思是说心如止水,任何红尘幻境都不能引起一丝涟漪……”
“呸……那是痴呆症患者,正常人谁不受环境影响?”吴媚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诗经-秦风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释?夫子曰‘如好好色’又作何解释?”
陆子风被问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眼睛睁得有鸡蛋大,李娟丽见状抿嘴笑了一下。
见辨不过吴媚,陆子风急忙转变话题:“李乡公司副总派来的车说不定已经到了,我们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