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章 、青丘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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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莲祗有意让郁尧接替他看着三生之后,也会带着郁尧进入三生秘境。

  郁尧是郁彻的儿子,父神的长孙,也算是如今父神在世上最后的血脉,因着这个特殊的原因,郁尧从小就很与众不同。

  譬如说,别人要是无缘一辈子都见不到三生,他却生来就能看见,然而还是看不见三生的预言之境的。

  三生擅预言,他也爱乱说话,所以才要人来看守着他——他要是到外面去乱说一通,这天下还不得大乱?

  郁尧却一点也不稀罕三生的能力,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青画和东留拜入莲祗门下时,郁尧正好陪着三生下棋打发时间,三生也不太会下棋,于是只好说些话来转移郁尧的注意力,“喂,你弟弟妹妹来了。”

  郁尧狠狠瞪了三生一眼。

  那是郁尧第一次觉得三生很多嘴,但他的心还是狠狠地颤了一下。

  弟弟妹妹……师弟师妹……

  着实讽刺。

  岁月推移,不知过了多久,郁尧仍在陪三生下棋,这看上去永远十六七的苍白而赢弱的少年依旧喜欢在下棋时说话,说着那让人想揍扁他的话,“白析死了,就在佛晓。”

  郁尧抬头看了看天色,启明还未升起,东方却渐渐发白,夜,就要过去了。

  “三生……”郁尧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点说!”

  “没有用的,来不及了,你去了也救不了他……哦,白榕已经死了。”三生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三两颗棋子,微微笑着,怎么看怎么欠收拾,“我早就说过了,白青画该是一万年死在三生秘境之中的,却被白东留和清黎救了,天命难违,总要有谁代替她去死的,虽然迟了万年,可报应从来没有忘记过谁。”

  郁尧在嘴皮子上从来没输过谁,这会儿听了三生的话居然无法反驳。

  他在心里默默为三生竖起了大拇指——脸皮厚的让他好生佩服!

  可此刻不是和三生斗嘴的时候,郁尧心里着急想去青丘,可他不能离开三生,总不能又带着三生去吧……

  郁尧简直想跺脚,他大好的美青年,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看着三生这个坑?不能吃不能用的,实在太浪费生命了。

  ……

  放下纠结的郁尧不提,其实青画更不好过。

  她和箩姜玩了一晚上的五子棋,正打着呵欠,弛洵房里守夜的小厮跑来了,说是弛洵大爷醒来了,箩姜听得一高兴,灯笼也不提一个就跑出去了。

  这会儿已是冬天了,前两天青丘正下了今年来的第一场大雪,飘飘悠悠了一天一夜昨晚才停,路上积了厚厚一层,外面更是冷得要冻死一大片人似的。

  青画见箩姜就穿了件薄薄的里衣就跑出去了,实在是怕她受了凉生病于是随手拿了件披风就追出去了。

  这会儿天还早,下山坡摆早市的妖怪们都还没来,青画被冻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揉着鼻子仰头看天,弯月渐隐,却没有几个星星。

  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紧接着又有一颗随之而落。

  青画愣了愣,余光瞥见有个人影也从小院出来了。

  “知离?”青画三两步走上去,见她也穿得单薄只好先把披风披到她身上,“这个时辰你怎么出来了,起夜吗?”

  知离嘴角抽了抽,“你起夜到这大门口来解决?我又不是阿猫阿狗,在门口撒尿拉屎。”

  一两句话逗的青画直乐。

  知离拢了拢衣袖,对着青画一挑眉,“阿狐。”

  青画愣了一瞬,扑到知离身上,双手在知离的胳肢窝直挠,“你说什么!阿狐?”

  “哈哈,哈哈哈……青……哈哈……”两人又滚到雪地里闹了起来,好半天才肯消停。

  “不闹了,我还要去看看大表哥,听说他这会儿醒了,也要给箩姜送件衣服去。”青画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就和知离别过了,也没问她到底要去哪儿。

  “青画。”知离忽然喊住了她,青画回头看去,嘴角还带着未隐去的笑,“你还记不记得,行行复停停,回首不知离。”

  “什么?”

  “没什么。”知离摇摇头,“快回去拿衣服吧,别冻着箩姜。”

  再出来时,东留却站在了院子外,青画一愣,上前两步疑道:“东留,你怎么在这儿?”

  “青画,墨逢剑呢?”东留沉默了半晌,一开口却说了这句话,“把它给我。”

  青画摇摇头,“在父君那儿,父君没有给我。”

  东留的眼神一暗,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居然还不耐的啧了一声。

  “怎么了?”

  “凰羽扇借给我一下。”

  青画想都没想,就把凰羽扇给了东留,东留接过来反手一挥,青画眼中有一点光亮闪过,转瞬即逝。

  “东留!”青画用力拍打着虚空,可就是出不去,眼前有一层结界是东留刚刚布下的,把她困在里面,“东留你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东留微微松开眉头,眼神复杂的看着青画,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沉默了好半天才轻轻开口,“我承认过你的,你的罪业,都由我来背负。”

  青画一个劲儿的摇头,她有预感,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在这儿,在这个幻真镜之中,唯一可能发生的大事就只有……

  可是,她记得那是很久之后的事,至少还要过个一两年,为什么提前了?幻真幻假,难道是这个原因?

  “等等东留……你放我出去……”青画哽咽一声,她抹了抹脸,果然抹了一手的泪,原来不经意间,她已经哭出来了,她还忍着不让自己崩溃,她还有事要做,“东留你不能这样对我,把凰羽扇还给我,还给我!”

  东留不管青画的吼叫,转身离开,消失在漫天的雪白之中。

  青画用力砸着结界,什么破坏的办法都用上了,可结界没有丝毫破绽,也难怪,东留拿走凰羽扇就是防止她强行突破的,她瞪大眼,怔愣了片刻,忽然转身回屋子里,窗户下那张琴桌上放着的应该是……无弦琴!

  她急急的跑过去,将不逢琴弦勾到无弦琴上,额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她也顾不上擦一下,憋着一口气连喘气都不敢用力,生怕稍用点力喘气眼泪就含不住落下来了。

  因为……因为再来一次的话,就算知道是救不了父母的,可心里还是渴求着能多陪伴一天是一天,而且,这一次青画不想眼睁睁看着父母离去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也想——也想试着努力一下呀!

  “快点,快点,快点啊!”

  “嗡”一声,琴弦应声而断,纤细的琴弦如刀锋割破青画的手指,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琴面上,一旁还有着未干的泪珠。

  青画怔愣了半晌,捂住了脸,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很多时候,喜悲交替的就是这样突然,刚刚她还和知离开着玩笑,现在却要被困在这儿绝望的等待死亡的讯息。

  果然讽刺。

  她闭上眼,开始想起那时候的画面,积得厚厚的雪地上,有飞溅的血水,一旁的竹杆上也有着斑斑驳驳的血迹,看得人心慌。

  一向是安逸场所的小竹林,如今却成了故人亡处。

  被大火烧过的小竹林在东留他们离开的这万年间又重新长成了,如今竹竿都有少女的手臂粗了。

  东留抿着唇穿过小竹林,他无暇顾及这新长出来的竹子,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脚步不停。

  他有目的地,他要找到白析。

  片刻宁静,他缓缓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着玄衣佩墨剑的儒雅君王道:“叔父。”

  是白析,他微微侧头看了东留一眼,没有说话。

  “之前我还以为是有人假扮了您。”东留看着白析冷冷道,“可墨逢作不了假,好歹也陪伴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认错。”

  白析还是没有说话,却是缓缓将剑拔出,对着东留。

  “所以我去问了青画,也肯定了你真的是我的叔父。”东留不为所动,一双琥珀色的眼直直的看着白析的眼,和他对视着,一点也不让步,“可是我的叔父,不应该是那种心智紊乱会受到控制的懦夫!叔父,醒过来!”

  白析没有动摇,举着剑刺向东留,东留侧身,堪堪避过这一剑,背上一层冷汗。

  “叔父!”

  “没有用的。”忽然知离的声音在东留背后响起,东留稍稍瞥了一眼,果然见她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正歪着头笑,“没有用的,你喊不醒他的。”

  东留微微皱眉,脸色难看,“九幽。”

  “是我。”知离蹦蹦跳着往前走了两步,嘴角上扬着,天真的像个小孩子,“好久不见,东留。”

  东留冷冷看着知离,双手紧紧握成拳,他一直以为九幽消停了,却没有想过其实知离和九幽才根本是一个整体。

  是他大意了,只顾着抑制自己身体里的神识,却忘了知离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威胁了……

  “东留,什么时候意识到我的存在的?”九幽指着他的心口,“在你的身体里……意识到……”

  “在你试图伤害青画的时候。”东留冷笑,嘲讽道:“九幽,你还真是愚蠢,居然想利用我去伤害她。”

  “你还真是个小孩子。”九幽提着裙子,裙摆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银色的铃铛,每走一步,铃铛都叮咚作响,如玉碎般清脆,“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天真,这个世间,可没有什么永恒的,你说,如果白青画知道了,是因为你的自负害死了她的父母,她以后会如何待你?”

  东留不语。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青画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才拼了命的要去救白析。

  “呵呵呵呵,东留,你这样的心肠,真的很不适合……”九幽缓缓走来,伸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你是这个世上,除了梵素之外,我最喜欢的孩子了……”

  东留猛地避开,凤凰扇从袖子里滑下,他迅速接住横着扫过,业火似一条长龙蜿蜒而出,舔过九幽的脸颊却被她灵巧的躲开,仍是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灼烧的伤痕。

  “东留抓住她!”

  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人影未至,声先传来,东留下意识的抓住九幽的手臂,冷风像是利刃般袭来,直直的卷向两人,似乎是不管东留的死活想要连他一起杀了。

  九幽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她没有躲开,甚至还挡在了东留前面,“白析,杀了她。”

  白析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墨逢剑自前向后刺穿了身后人单薄的身躯。

  “……”东留惊恐的瞪大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忘记躲开了,直到九幽体内真气大乱一口血吐出来才惊醒。

  他推开九幽上前两步,难以置信的喃喃:“叔……叔父!”

  “咳!”白榕粗喘着气,嘴角的血怎么擦也擦不掉,伤口处也渐渐沁出血来,一点一点染红了两人雪白的衣裳,也染红了这一片雪地,“白析……”

  白析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然而不知怎的,眼泪却落下来了,缓缓划过脸颊,落在握着剑的手背上,烫的惊人。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了。”白榕却笑了,“装出这般大无畏,为天下、为青丘,做什么从来都这样一点也不犹豫,你为什么不肯自私一点呢?”

  东留缓过神来赶紧上前扶住白榕,他似乎很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要怎么做,要怎样,才能相信白析居然刺伤了白榕!

  这简直是在做梦……这要他以后怎么去面对青画?

  “什么为青丘子民着想,我一点都不稀罕……”白榕苦笑着,她想要推开东留手上却没有一点力气,猛地咳嗽起来,却是咳出一大口的血。

  东留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是好,“姨母……”

  “呐东留……”

  “姨母,我在!”

  “你能不能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东留一愣,嘴唇上下颤抖了两下,没有回答。

  “青画她呀,比我傻,我知道,她那么喜欢你,一定不能忍受你为了那所谓的大义去忽视她。”白榕的声音一点点变的微弱,“你那么像他,可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不希望她和我过同意上样的……”

  白榕慢慢闭上眼,本来还抓着东留衣领的手松开落了下来。

  “姨母?”东留慌了神,茫然的看着白析,“叔父,姨母她……”

  白析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东留忽然就想到了青画,他想,白榕说的真对,如果有一天青画快死了,而自己都不会看她一眼的话,青画一定很伤心。

  一定,比死还难过。

  女人的一生其实很简单,围绕着的无非就是丈夫和孩子,对她们来说那是她们的家,是心的归宿。

  如果失去了归宿,剩下的岁月无论是长久还是短暂,那都只是痛苦的,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一点一点的折磨,至死方休。

  “东留,你去看看,你父亲是不是回来了。”耳边忽然又想起了白桐的声音,轻而无力,她在弥留,问的还是丈夫。

  而白榕,丈夫就在身边,却比不在还要伤痛。

  他的脑中有些混乱,一时间,白桐的身影浮现出来,一会儿又变成白榕看他时嫌恶的眼神,还有白析笑着拍他头的样子……

  感觉,头快要炸开般的疼痛,谁快来,快来救救他。

  “娘亲——”

  青画的声音传过整个小竹林,清晰的就好像在耳边响起了一般,东留抬起头,耳中嗡嗡作响,他无措的看着不远处的青画,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青画来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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